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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 第九章1

作者/陳忠實(shí) 看小說文學(xué)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xué)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b>最新網(wǎng)址:</b>黑娃落腳到渭北一個叫將軍寨的村子里,給一家郭姓的財東熬活。將軍寨坐落在一道叫做將軍坡下的河川里,一馬平川望不到盡頭,全是平展展的水澆地。人說,下了將軍坡,土地都姓郭。郭家是個大財東,一家擁有的土地比白鹿村全村的土地還多,騾馬拴下三大槽,連駒兒帶犢兒十幾頭。郭家的兒孫全都在外頭干事,有的為政,有的從軍,有的經(jīng)商,家里沒留住一個經(jīng)營莊稼的。那么多的土地就租給本村和臨近村莊的佃農(nóng)去耕種,每年夏秋兩季收繳議定的租子。只是佃戶租種不完的土地才雇長工耕種,剩下不足百畝土地,其實(shí)用不了那么多畜力,那些牲畜一年到頭白吃草料,有的一年里幾乎連一回使役也輪不上。財東郭老漢特別喜歡騾馬,繁殖下小駒子,好的留下養(yǎng),差的就賣掉了,槽頭的高騾子大馬全都是經(jīng)過嚴(yán)格篩選汰劣存優(yōu)的結(jié)果,一個個都像昭陵六駿。郭老漢是清朝的一位武舉,會幾路拳腳,也能使槍掄棍,常常在傍晚夕陽將盡大地涂金的時刻,騎了馬在鄉(xiāng)村的官路上奔馳,即使年過花甲,仍然樂此不疲。老舉人很豪爽,對長工不摳小節(jié),活兒由你干,飯由你吃,很少聽見他盯在長工尻子上嘟嘟囔囔啰啰嗦嗦的聲音。

    黑娃來時,郭家已有兩個長工,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姓李,在郭家已經(jīng)熬過近十年活兒了,算是長工頭兒。另一個是二十幾歲姓王的小伙,還未娶妻,平素不大說話,見誰都抿嘴一笑,十分溫厚。黑娃年齡最小,又極伶俐,腳快手快,常被長工頭兒指使著去做許多家務(wù)雜活兒,掃庭院,淘茅廁,絞水擔(dān)水,曬土收土,拉牛飲馬。時日稍長,郭舉人的兩個女人也都很喜歡這個誠實(shí)勤快的小伙計,很放心地指使他到附近的將軍鎮(zhèn)上去買菜割肉或者抓藥。郭舉人本人也喜歡黑娃,有天傍晚又要出去遛馬,接過黑娃備好了鞍子的韁繩,突然問:“黑娃,你會不會騎馬?”黑娃說:“我騎過豬,沒騎過馬!惫e人聽了樂得哈哈大笑:“你想不想騎馬?”黑娃說:“想!”郭舉人說:“你去把那副鞍子給紅馬備上,你試著騎上遛遛!焙谕掾T上了紅馬,陪著郭舉人在官道上遛著,竟然不覺一絲害怕。郭舉人一邊勒韁揚(yáng)鞭,一邊喊著指導(dǎo)著黑娃控制馬的要訣;兩匹馬在鄉(xiāng)村官路上奔馳。

    晚上,三個長工都睡在馬號里的大炕上,一溜進(jìn)被窩就開始說女人。這時候,沉默寡言的長工王相關(guān)中地區(qū)的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對被雇傭的工人、店員長、工稱為相公,王相是日?陬^稱謂。就活躍起來:“頭兒,今黑該說‘四香’了。”長工頭兒李相洋洋自得地笑起來,裝得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說了不說了,把鹿相教瞎了咋辦?鹿相娃娃還沒見過啥哩!”王相卻像背書一樣說起了李相昨晚或前晚講過的內(nèi)容:“李相我說說‘四硬’你看對不對?木匠的錛子鐵匠的砧,小伙兒的脧子金剛鉆。還有‘四軟’,姑娘的腰棉花包,火晶柿子豬尿脬。對不對?”李相這時就被逗引起來:“‘四香’嘛——你聽著,頭茬子苜蓿二淋子醋,姑娘的舌頭臘汁的肉。香不香?都把人能香死!”王相就笑得幾乎噎氣,又重復(fù)誦記起來。黑娃卻毫無察覺,甚至莫名其妙:“頭茬苜蓿香,二淋子醋也香,臘汁肉我嘗過一回,真香死人了。姑娘的舌頭有啥味氣?唾沫涎水還不惡心死人!”李相就對笑得失了聲的王相說:“黑娃是個瓜蛋兒!咱們得給他啟蒙。黑娃哎!你將來娶下媳婦了,你咂了媳婦的舌頭,你就嘗出味兒來了,你就會明白最香的還不是臘汁肉……”長工頭李相裝了一肚子有關(guān)男盜女娼的酸溜溜故事,有的隱秘含蓄,有的**裸毫無遮掩。黑娃有的聽不明白,有的就聽得渾身潮熱。長工頭李相煞有介事地問:“黑娃,你看咱們主兒家六十多快奔七十的人了,啥臉色?紅堂堂;啥身板?硬邦邦;說話像敲鐘,走路刮大風(fēng)。你說人家為啥這么結(jié)實(shí)?你要是猜著了,我把一年的薪俸全給你;你要是猜不著,罰你天天晚上取尿桶,天天早起倒尿桶!焙谕捱B著說出了主兒家吃白米細(xì)面,山珍海味,雞鴨豬羊肉,以及遛馬又不干重活這些人皆能想到的原因。李相繃著臉兒連續(xù)說著不對。王相涵性不足,忍不住開口先揭出謎底來,剛開口自己倒先笑得說不成話:“郭舉人吃、吃、吃泡棗兒!”黑娃不以為然地說:“泡棗有什么好?燒酒泡人參才養(yǎng)人哩!”王相詭氣地笑著:“泡棗兒比人參酒養(yǎng)人多了。你聽李叔說怎么泡棗兒吧——”長工頭壓低聲說郭舉人娶下那個二房女人不是為了睡覺要娃,專意兒是給他泡棗的。每天晚上給女人的那個地方塞進(jìn)去三個干棗兒,浸泡一夜,第二天早上掏出來淘洗干凈,送給郭舉人空腹吃下。郭舉人自打吃起她的泡棗兒,這二年返老還童了。黑娃聽了覺得心里很難受,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感覺,憋得堵得胸脯發(fā)脹。王相突然伸過手來抓住了他的下身,嘻嘻笑著向李相報告:“李叔李叔,黑娃的牛牛挺得像根竹筍!”黑娃一下子羞了。

    第二天一早,黑娃起來照例扛上長柄掃帚去打掃庭院,看見郭舉人的小女人提著一只瓷盆倒尿回來,進(jìn)了廂房,窗子里傳出撩水洗臉的聲音。黑娃竟然不敢抬頭,當(dāng)他掃完前院直起身準(zhǔn)備走出院子的當(dāng)兒,忍不住瞧了一眼敞開窗扇的窗戶,小女人正在窗前梳理頭發(fā),黑油油的頭發(fā)從肩頭攏到胸前,像一條閃光的黑緞。小女人舉著木梳從頭頂攏梳的時候,寬寬的衣袖就倒捋到肩胛處,露出粉白雪亮的胳膊。黑娃又覺得氣堵胸憋,可別把泡著的棗兒掉下來,慌忙轉(zhuǎn)過身就要走掉。那女人在窗戶里說話了:“鹿相,掃了地,給那棵玉蘭樹澆桶水。樹旱了!焙谕蘖滔聮咧闾羝鹉就,到過庭的井臺上絞了一桶水澆到玉蘭花樹下,又澆了院庭中間的玫瑰花。他對小女人指派他做活兒感到很榮幸,他還想澆什么樹什么花卻沒有了。他提著空桶別有興致地欣賞著玉蘭樹,花兒早已謝了,墨綠色的扁圓的葉子滴著露珠兒;玫瑰花正含苞待放。他又給廚房的水甕里絞了一擔(dān)水,竟然有點(diǎn)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氐介L工們住的馬號門口,長工頭李相和王相已經(jīng)扛著犁拉著牲畜要下地種棉花了。李相責(zé)問:“黑娃你碎驢日的掃地掃這長工夫?”王相蔫幾幾地說:“大概想討一顆泡棗兒……”黑娃不由地紅了臉,似乎自己真討過泡棗兒一樣,急忙解釋說自己掃了院子又絞水澆花耽擱了時辰。李相說:“澆人也用不了這長工夫。”

    收罷麥子進(jìn)入伏天,郭舉人就和他的大女人從廳房里屋搬進(jìn)后院的窯洞去下榻。微明的時候,郭舉人在院子里練一會拳腳,然后洗了臉喝了茶再回窯洞去睡個把時辰的套覺,此后就躺著或坐著抽煙喝茶,直到傍晚暑熱減退才興致勃勃地出去遛馬。

    大女人日夜廝守著老頭兒,給他搧涼,給他點(diǎn)煙,給他沏茶,陪他說話兒,伴他睡覺。三頓飯由小女人做好,用紫紅色的核桃木漆盤端進(jìn)窯洞,晚上提尿盆,早上倒尿水,都是小女人的功課,除此小女人就沒有什么正當(dāng)理由進(jìn)入涼爽的窯洞里去了。大老婆給舉人訂下嚴(yán)格的法紀(jì),每月逢一(初一、十一、二十一)進(jìn)小女人的廂房去逍遙一回,事完之后必須回到窯洞(平時在廳房)。郭舉人身體好,精力充沛,往往感到不大滿足,完事以后就等待著想再來一次,廂房窗外就響起大女人關(guān)懷至誠的聲音:“你不要命了哇?”

    自從郭舉人和大女人搬進(jìn)窯洞避暑以后,前邊庭院就顯得冷寂了,黑娃去掃院去絞水也覺得自如自在了。他同時發(fā)覺,小女人指派他做什么事的聲音甜潤了,臉上的神色活泛了,前院里的空氣也通暢了。三個長工蹲在玉蘭樹的蔭涼下吃飯,小女人坐在對面廚房里的小凳上,聽見筷子刮響碗底的聲音就走出來,用一只條盤托了碗回去,然后盛滿了飯再用條盤端出來。這樣的規(guī)矩是為了避免交接碗筷時男女間手指和手指接觸的可能。黑娃和這個小女人的全部有幸和不幸,就是從遞飯時破例廢掉木盤開始的。<b>最新網(wǎng)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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