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頂奢華的暖轎才入宮門，陰霾的天空便飄起朵朵白玫瑰花瓣似的碩大雪花，見證了**師所言非虛。

    周憐掀起轎中窗簾一角，看著外面揚揚撒撒的飄雪，曾幾何時她只會畏寒的躲溫暖的屋子里，從未想過去欣賞這雪落無聲的凄艷清美。如果世界能永遠這般平和素凈該有多好，沒有明爭暗斗，沒有萬骨枯的征伐戰亂，沒有背叛，沒有情殤……

    “停轎。”周憐淡淡的吩咐，轎停了，她悄然步出溫暖的空間置身寒寥冰雪之中，“你們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走走。”

    眾奴才恭聲領命，抬起空轎回往鳳儀宮。

    周憐漫無目的地走雪中，任雪花帽頂、大氅上漸漸堆積，恍恍然已不知走了多久，只是驚覺手腳已寒涼如冰時方才一座凄寒的宮門前止步。

    落寒宮。

    是天意嗎？她竟然到了這里……

    吃力的推開斑駁老舊的大門，依如之前每一次來時一樣，入目瘡痍，遍地狼藉，簫聲隱隱，幽幽傳來。那曲子很熟，她已經這里聽過許多次了，昔日不明白那人為何總是吹這一曲，明明是歡快明悅的調子，卻氣韻愴涼，情深切切，思憂凄凄。也不知已身異世的他，能否聽到她這情真意摯、思深若海的簫聲。

    “誰？”簫聲陡止，執簫之人瞠著幽暗無神的雙眸低聲喝問。

    周憐訝然，平日里從未見她這般緊張惶恐過，趕忙應聲道：“漣漪，是我。”

    漣漪緊崩著的肩脊這才放松下來，“原來是你，憐，你可有些日子沒來我這兒了。”

    “我這些日子著了風寒，今日才能起身。”周憐如實以告，熟稔的漣漪身旁落坐。

    “如今身子可大好了？”漣漪有些遲緩的轉過臉，邊柔聲問候著邊摸著給“他”倒茶。

    周憐聽到不和諧的瓷器輕撞聲，惑然垂眸，這才發沉漣漪異于平常。端莊淑德如她，從不曾這般手腳笨拙過，難道……她心里咯噔一聲，緩緩伸出手來漣漪倍顯空洞的黑眸前晃了晃。

    毫無反應。

    “漣漪！”周憐騰的一聲跳起身，促聲道：“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哎，你還是看出來了。”漣漪默然垂首，幽幽道：“還想瞞過你呢，看來我還是沒能適應，看不到東西手腳也就變笨了。”

    周憐急了，上前攫住她的雙肩道：“我不是這些，我是問你的眼睛怎么會，怎么會……”

    漣漪反到發平靜起來，“我也不明白怎么突然就看不見了，不過倒是老早前便常發眼疾，前幾日一覺醒來，就什么也看不見了。憐，這眼盲了倒也無礙，反正我長居此地，看得見或看不見又有何分別？”

    周憐怔住了，緩緩松開手，一轉身就癱坐回椅子里。是啊，日日夜夜月月年年的獨守這冷宮里，看得見或看不見又有何分別？想見的人已經再也見不到了，看得見或看不見又有何分別？或許，她其實早就盼著瞎掉吧，那樣至少不必再看到不想看到的。哎，原來人的眼睛真的可以生生哭瞎掉……

    錦瑟無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

    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忽然想起李商隱的這首錦瑟她便隨口吟了出來，不想此后她與漣漪便雙雙陷入沉默之中。火盆里的低劣炭火不時爆出點點火星，噼叭作響。

    時光寂靜中流逝，不知何時，雪停了，天黑了，月光透窗而入，灑下一地清輝。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漣漪喃喃重復著，唇畔淺笑凄然，“好詩，想不到憐竟有如此才情。”

    周憐赧然羞紅了雙頰，解釋道：“你誤會了，這詩非我所作，乃是，乃是我家鄉的一位已故大詩人留下的。”

    漣漪點點頭，道：“想必他也是個癡情之人。”

    周憐心中郁結，為李商隱、為漣漪也為自己。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出自李商隱嫦娥）

    想不到古人就已將這些看透，若一切真的可以重來過，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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