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的篤信，只在天錦聽來卻極為刺耳。她面上不顯，似乎松了口氣一般，卻又黯然道：“那就好……妙妙，此番我去了丹徒，以后我們見面的機會可就少了。”

    謝二明白事情已定，無法再勸，只得嘆道：“是啊……”一時之間，她的心情也變得低落起來。

    謝琰見狀，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終究什么也沒有。

    這時，雅閣的門被敲響，辛夷的聲音從外面?zhèn)髁诉^來，“姑娘，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姑爺讓我來問你何時出發(fā)。”

    “這就來。”朱瑾替天錦回了一句，轉(zhuǎn)頭看向她。

    天錦只得站了起來，“謝將軍，妙妙，這便告辭了。”

    *

    有了從謝琰那里得來的手令，天錦一行人出城便沒有遇到阻攔。馬車駛出山陰城時，劉裕下意識地撩開車窗簾，回頭望了一眼。

    那喧華的集市里，隱約還能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是他忌諱的影子。

    馬車漸行漸遠，那抹影子也淡，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

    這時，天錦卻突然喊了一聲，“停車。”

    劉裕心里一突，手里的簾子落下，抬眼就朝她看過去，面上微微帶著緊張。

    “怎么了公主？”朱瑾也愣住了。眼角余光卻把劉裕的神色收入眼底，與他想的也一般無二，以為天錦是后悔了。

    臨時前，天錦特意約了謝氏兄妹出來相見，是存著試探的心思。在城中時，她不好表現(xiàn)出什么，坐上馬車后，心里就沉了下來。

    車廂外的駕坐上，關(guān)三爺與辛夷并肩坐著，聽到聲音，立即就扼住了馬的前行，并掀開車簾，探了進去。

    辛夷：“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

    天錦面色沉沉點頭，“的確有一事。”她的目光直視辛夷，帶著微微的冷意，“如果我沒有猜錯，謝琰很快就要回建康了，辛夷你留下來。”

    辛夷“啊”了一聲，怎么又是她。

    天錦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樣，眼也不眨繼續(xù)道：“你身手比瑾好，又不像關(guān)三爺那樣引主注目，你留下來，暗中盯著謝琰，留著他的一舉一動。”

    好像是這樣……辛夷摸了摸鼻子，“喏。”

    車簾落了下去，馬車又重新啟動。

    目送他們離開，辛夷無奈的四下望了望，心想著謝琰或許還在城門處，此時進城不便，恐怕要等到天黑了。

    她又抬頭朝天幕上那高掛的一輪明燦的金烏看了眼，更無奈了。

    辛夷想得沒錯。

    此時謝琰的確還在城門處。天錦起身告辭，謝二便有些難舍難分，執(zhí)意相送。兄妹二人，便將他們送到了城門附臨。

    若非是怕謝琰冒然出現(xiàn)，引來城防的騷亂，謝二更想送他們出城的。

    天錦一走，她整個人都蔫蔫的。謝琰自己的心情都十分的糟糕，也提不起精神去寬慰她，只叫人送她回府。而他則是又逗留了片刻，去了機要處。

    到了內(nèi)閣，看到堆積著簡牘，謝琰就著案前坐下，心不在焉翻了翻。漸漸神貫注時，門被推開，程峰入內(nèi)，手里捏了封信。

    “將軍，建康急信。”

    謝琰的眉微微皺了起來，這個時候來信……他未語，單手接過拆開一閱，卻是臉色大變。

    人猛地站了起來，倉促之間，將身前案上的簡贖掀翻了一地。

    “將軍？”程峰意外，又是一臉的錯愕，急忙躬身去撿。

    往下讀，謝琰的臉色是難看，最后竟是連拿著信的手都抖了起來，“備馬，快，快去備馬！要快馬！”

    他的情緒很快將程峰也感染了，隱約覺得不妙，便也緊張了起來。

    謝琰大步從案后邁出來，腳下如風(fēng)，幾大步就跨了出去。

    謝琰在山陰設(shè)的機要處隸屬于北府兵，就是軍營附近，牽匹馬過來，并不需要時間。不等馬到跟前，謝琰已經(jīng)急不可待，不等抓住韁繩就翻上去。

    “將軍！”程峰急了，連忙按住他的馬鞍。

    謝琰這才側(cè)目，朝他看了一眼，青灰的面容，雙眼里竟是微微的發(fā)紅。

    冷不妨的看到他這般模樣，程峰身體微微發(fā)僵，瞬間想到了什么，手上一抖，竟是不由得撒了手，后退了半步。

    謝琰：“還是老規(guī)矩，此處就交由你權(quán)負責。”頓了頓，又道：“另挑選精兵，三日后再送妙妙歸京……先不要告訴她。”

    雖心里隱約已經(jīng)猜到，聽他這一講，更是證實了那個猜測。程峰不語，沉默了起來。

    謝琰交待完就揚起鞭子，跨下的馬猶如閃電一般沖了出去。塵風(fēng)肆意卷起，遠去的背影帶著一抹絕塵隔世的孤寂，令人澀然。

    建康的信，是報喪之信。

    東晉王朝，謝氏高門士族謝安于日前病逝于建康。謝氏兄弟倆最終沒能見到父親最后一面。

    快馬穿街而過，一路不停，驚得路上行人紛紛避退。守城的兵，遠遠看到急馳而來的快馬，剛準備出聲喝止。待看清馬背上的面色鐵青的如同閻羅的謝琰，頓時嚇得不輕，手忙腳亂撤防。

    *

    謝安之死，對陳郡謝氏來講，是個不的打擊。他生前領(lǐng)謝氏大族長之威，為人處事卻是公允明斷。在朝也從不專權(quán)樹私，氣度之佳，受人擁戴。

    他死前，已向朝廷上書遜位。

    可是司馬元顯之所以能夠那么快執(zhí)掌朝政大權(quán)，謝安的退位有著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因謝安的退讓，與謝氏并齊的高門士族瑯琊王氏避了鋒芒，這才讓司馬元顯的黨羽漸豐。

    收到辛夷傳來的消息時，天錦等人已經(jīng)進入了徐州地界。她陰沉了一路的心情，終于放霽。

    這可是個好消息。

    見她面上終于有了笑意，劉裕忍不住好奇，“何事這高興？”

    天錦道：“謝家的大族長死了，我能不高興嗎？”

    “謝家……”又是謝家。劉裕眸色沉了一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你是謝大家？”

    “不錯。”

    自從她恢復(fù)記憶之后，便不曾像今時這般喜形于色。她的愉悅，并沒有感染劉裕。但凡與“謝”字扯上關(guān)系的人，他并不喜歡。

    謝安不是無名之士，相反，他很有名望，有著江左風(fēng)流宰相之雅稱。便是劉裕這樣的人物，也是如雷貫耳。

    他從前也很欽佩謝安，可自從遇到了天錦，知道了淝水那一戰(zhàn)的實情，從前的種種認知在一夕間被顛覆了，直到現(xiàn)在都無法釋然。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更是復(fù)雜。

    謝安死了，謝琰必會奔回建康，他終于擺脫了他帶來的陰影，他應(yīng)該很痛快才是。

    然則，事實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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