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這個昆侖奴，自然是來俊臣做夢都想要他死的安金藏了。

    這么重要的時刻，就算再有被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他安金藏也得混在里面，親眼見到來俊臣露出破綻才好。

    幾天前，就在太平公主豪華的府邸里，衛(wèi)遂忠被帶到了安金藏所在的隱蔽的竹林院之中。

    安金藏沒有直接和衛(wèi)遂忠商量該怎么對付來俊臣的事，而是和他“閑聊”了很久，關(guān)于來俊臣的一切，他平時的愛好，和衛(wèi)遂忠的日常聊天，等等。

    而“石勒”這個名字，就是在這段閑聊中脫穎而出的。

    因為安金藏發(fā)現(xiàn)，來俊臣很喜歡舉石勒的例子，這很好理解，人總是喜歡找有指引意義的對象作為自己的人生楷模。

    五胡亂華時候的后趙王石勒，從人生履歷來，讓來俊臣找到了共鳴——石勒是奴隸出身，大字不識，靠著自己的政治才干和軍事能力，成為了雄踞北方的霸主——用現(xiàn)在的話，他是草根逆襲的典范了。

    而來俊臣對于自己“草根”的身份總是懷著復(fù)雜的心情，他搶奪別的官員的妻妾，他虐待那些落馬的大臣，無非是為了補(bǔ)償心中那份自己低微出身而浸透在骨子里的自卑感。

    但是，這世上曾經(jīng)有過后趙王石勒這么個人物，就太好了。

    他比自己更慘，不光是一無所有的賤民，甚至幾次被當(dāng)作奴隸被人倒賣，但是他最后成功了，而且非常地成功。

    安金藏知道，來俊臣當(dāng)然沒有要篡奪王位的野心，像他這種連自己的心魔都需要靠虐待、掠奪這種低級的外在手段來克制的人，是不可能走上王道的，他也僅僅滿足于在女皇之下的狐假虎威。

    但是，安金藏是個很好的學(xué)習(xí)者——畢竟，落在來俊臣手里的人，大多也沒有謀逆的心思，但是，來俊臣找到了他們?nèi)诵灾械娜觞c借題發(fā)揮。

    安金藏研究了最近的那個案例：李昭德。

    如果不是李昭德的剛愎自用，也就不會給來俊臣可乘之機(jī)了。

    而來俊臣這只野狼的弱點就在于他對于自己出身的自卑。

    像李昭德這樣名門士族出身的人，帶著高高在上的眼光公然嘲笑他是地痞無賴，他每天面對的那些王公大臣，舉手投足、眉眼投遞間無時不刻流露出的對于他敢怒不敢言的輕賤，都在左右著他的心境。

    而石勒這樣的人，是他內(nèi)心深處和自卑抗?fàn)幍挠辛φ撟C。

    而這是安金藏想要的東西，他要把石勒，這個已經(jīng)死了幾百年的人從來俊臣的心窩子里掏出來。

    再回到這個夜?jié)u深沉卻依然歡鬧的衛(wèi)遂忠家宴，衛(wèi)遂忠那句石勒的話，自然不是隨意出口，而是安金藏授意的。

    以石勒為楷模，和將石勒自比，這是完兩個概念。

    今晚，得意忘形的來俊臣，走出了將徹底改變他人生軌跡的那一步，而這軌跡的方向，是不得救贖的覆滅。

    ……

    酒足肉飽，來俊臣攔著美若天仙的衛(wèi)家妾跌跌撞撞地離開了衛(wèi)遂忠的家門。

    來俊臣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躺到自己床上的，這對他來，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醒過來的時候，身邊沒有人，那個美麗的妾好像是醉酒時候的幻覺似的，他都不確定是否真實存在了。

    衛(wèi)遂忠家的酒不知道是什么東西釀造的，后勁兒大，睡了一宿，頭疼得跟快要裂開來一樣。

    從窗外漏進(jìn)來的天光怪怪的，今天似乎并不是個好天氣。

    直覺這種東西很玄妙，來俊臣今天總覺得有哪里不放心似的，雖然不放心是他的常態(tài)。

    他看著自己放在床頭那個不起眼的漆盒，那里面，放著的都是他即將報送給武則天的密報，這些還沒有報出去的密報，關(guān)系著密報中提到的人的性命，也關(guān)系著他自己的安危，如果被對方提前知道，這事兒就會變得格外棘手。

    漆盒上那個雕成鷹嘴模樣的銅扣有些歪了。

    可他每次謹(jǐn)慎微，放了東西都是確保再三它是扣死的。

    衛(wèi)遂忠、美妾，還有那一通他得意洋洋的言論。

    忽然，他覺得自己的胸口像被巨石頂住了一樣，瞬間窒息得眼前一黑。

    慌張地，他摸出系在腰間的鑰匙，插了好幾下才找準(zhǔn)漆盒鎖扣的盒子，打開來的時候，他覺得整個天都要塌了——里面是空的，原被他塞得滿滿的漆盒，這時候是空的。

    “那個婆娘去哪里了！”他大喊著沖出了臥室，問著茫然不知所措的家奴。

    “您的是哪位夫人？”家奴問著，來俊臣搶過來的妾室實在太多了，而此時，這個問題聽起來更像是有意的諷刺。

    來俊臣環(huán)顧著聞聲趕來的家奴和妻妾，覺得每一個人都可疑，每一個人都在嘲笑他。

    “昨天帶回來的那個婆娘去哪里了！”

    “您是昨晚那位娘子？她陪您進(jìn)了房間之后就沒有離開過了。”

    “混賬！昨晚誰當(dāng)?shù)陌啵恳粋�大活人不見了竟沒人瞧見嗎？衛(wèi)遂忠呢！備馬，老子要去找衛(wèi)遂忠那個窩囊廢算賬！”來俊臣粗糙而又尖利的聲音充斥著整座宅邸，仿佛要把這些白墻都撓出抓痕似的。

    但是，他的馬剛從馬廄里牽出來，門口已經(jīng)來了人了。

    人還沒有出現(xiàn)在來俊臣的眼前，那聲音已經(jīng)讓他心驚膽戰(zhàn)，那是穿在士兵身上的盔甲隨著他們整齊的步伐發(fā)出的摩擦聲。

    許多次，他就是帶著這樣的兵馬，殺到那些官員的府邸，在滿屋婦孺奴仆的哀求哭泣中帶走他們。

    來俊臣在這條路上走得太快太遠(yuǎn)了，快得他都沒有工夫停下來回望一下自己的來路，從未想過，有一天，這樣的場景，會出現(xiàn)在自己的家門中。

    和副武裝的兵馬一起抵達(dá)的，還有一架華麗的馬車。

    錦緞織就的門簾被侍女掀開，妝容精致的太平公主從里面探出了頭來。

    而緊挨著馬車，如同奴仆般卑躬屈膝站著的那個人，正是昨夜和他豪飲的那個窩囊廢衛(wèi)遂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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