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妾見過曹大人!”
看清來人面目,墨嫣姑娘與醉海棠俱是斂身屈膝行了個禮。樂大人抬眼望去,來人是兩浙路提刑司提刑官曹大人,在曹大人身后還跟著一個手捧筆墨紙硯的書僮。
對著二女微微頷首,兩浙路提刑司曹大人呵呵笑道:“官似乎來的有些不是時候!”
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眼下自己被握在曹提刑官的手里,一身鐐銬的樂大人起身拱手拜道:“下官鐐銬在身,恕不能禮術周了!”
斜眼瞧了瞧擺在樂大人牢房里的酒菜,曹提刑官又笑道:“樂大人醉酒擁伎雙籫花,老夫看了也是眼熱的緊,無奈兩鬢霜花,恨不重回少年時!”
曹提刑官話音一出,墨嫣姑娘與醉海棠二女面色不由一紅。
“大人正值鼎盛春秋,聽話音里對詩詞一道更是頗有造詣,又何須眼熱下官這個階下囚!”聽曹大人調侃自己,樂天一臉苦笑不禁搖頭。
“妾身不敢耽誤老大人行辦公事,這便告退了!”墨嫣姑娘也是心思玲瓏之人,知道不宜在此留候,再次拜道,又將目光投向樂大人,“賤妾改日再來拜見大人,只望大人保重身子,冤獄終有昭雪之日!”
一旁的醉海棠也是跟著拜了拜,口中道了兩句,隨在墨嫣姑娘一起向牢外行去。
墨嫣姑娘與醉海棠二人剛剛出了牢房,只見有個牢子跑了進來,見到曹提刑官心中忐忑的拜道:“提刑大老爺,外面有十多個女伎要見樂大人,您看……”
聽到這消息,樂大人一陣愕然,醉海棠果然沒有錯,想沾自己人氣的人還真是不少。
“紅
袖添香,怕是柳三變、蘇子瞻再世,也不及樂大人風流之一二了!”旁邊的曹提刑官投向樂大人的目光充滿艷羨,苦笑著吩咐道:“你與些伎家官正在審案,讓她們且都退去!”
完,曹提刑官又調侃道:“樂大人不會埋怨官攪了興致罷?”
“等等,等等……”就在那牢子欲出門傳話時,樂大人苦笑了一下,又將那牢子喚住。
那門子聞言,轉過頭來道:“官人喚的何事?”
樂大人呲牙一笑,問道:“方才先后有胡員外、王員外、醉海棠、墨嫣姑娘四人來探望樂某,你收了他們多少的好處?”
提刑老大人就在身旁,那門子囁啜著不敢話。
冷笑了兩聲,樂大人直視著那牢子:“你當官是青
樓的里的伎家姐兒,那些女伎是坊間的僄客,自己做起了青
樓的老
鴇,指望著官與你賺銀子不是?”
那牢子嚇的腿腳發軟,險些硊在了地上,口中拜道:“的斷無此意!”
樂大人只是笑,轉而道:“要官見這些人也行,咱們五五分賬,官若被押解京城問罪,渡河趕路投宿打尖,應付押解差伇,路上少得不花費,如此來官好歹也有些進項!”
那牢子不敢出聲。
“樂大人到了這牢房里,你倒是多賺了些門規錢!”一旁的曹提刑官與那門子解圍道:“讀書人談錢俗氣,你每日里好酒好菜的供著樂大人,再與樂大人送些干凈的換洗衣物、被褥,若樂大人覺得悶了,想讀什么書盡管買來便是!”
聽得自己大老爺替自己解圍,那牢子才千恩萬謝逃似的走了出去。隨即曹提刑官與旁邊的書僮道:“你且放下筆墨紙硯,也退去罷!”
那書僮遵命,放下筆墨紙硯一干事物,拜了拜離去。
“官似你這般年紀時正被圈在家中埋頭苦讀,哪有你這般逍遙快活!”待書僮退了去,曹提刑官苦笑著道,不過很快面色鄭重起來:“你這樁案子干系重大,官己經整理好卷案,晚間便要用急腳遞解交刑部,你可何申辯需要官代為呈上的?”
“急腳遞”出現于北宋真宗年間,最快能日行四百里,常被用做傳遞機密文書,甚至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急腳遞只用來傳送皇室急件,不能承接其它官方文件。但樂天所涉及的這樁案子干系重大,蔡京又是權傾朝野的權相,便是僭了,也不會有御使敢上言彈駭。
按急腳遞的速度來算,將案子從杭州送到東京汴梁,前后最多也就是四天的時間。
樂大人面色也是一正,拱手道:“下官行事向來光明磊落……”
噗嗤……
曹提刑官很不景的笑了出來,惹得樂大人很是尷尬:“提刑老大人何故發笑?”
“官曾拜讀過樂大人詞作,或氣勢恢宏、或婉轉艷麗、或哀怨悲慽、更有憤懣不羈,但無一不有君子風范!”斂去笑意,曹提刑官才道,隨即又將話音一轉:“不過,樂大人行起事來就讓人感覺有些值得商榷了,譬如刨了府衙門前的路、強征了余杭縣的稅,查抄那王員外家更是意外潑賴的很,似乎這行事光明磊落與你樂大人沒什么干系罷?”
“下官那叫用兵如神!”對于曹提刑官的調侃,樂大人很是不滿并且糾正道。
對于樂大人的話曹提刑官不予理會,只是意味深長的道:“當初樂大人查抄王佐宅院時并沒有支會帥司,而是通過皇城司調動兵卒,由此可見樂大人與皇城司的交情非同一般,依樂大人與皇城司的關系,樂大人沒有理由不知道那所謂的兇密信件……”
“曹老大人太抬舉下官了!”樂天忙道,心里不得不警惕起來,暗道這曹提刑官莫不是來討自己的口風不成。
望著樂天,曹提刑官緩緩道:“官署理刑名多年,能做到提刑官這個位置上,自然是閱案無數,樂大人以為能瞞的住官么?”
樂天面色不變,也不出言,靜靜的等著曹大人下去。
見樂天不話,曹提刑官輕笑了兩聲,才道:“官曾反復查看過那封所謂的買兄密信,心中可以斷定,上邊的字跡絕不是他人模仿樂大人所寫,而是樂大人親筆寫出的……”
聽到這里,樂天心中不由的有些發慌,但還是盡量用淡然的語氣道:“曹老大人莫要栽贓陷害!”
“每個人的字跡,都有自己書寫的風格與下筆次序,便是有意改變了字體,有些骨子里的東西也是改不掉的,何況那密信上的字體還是樂大人常用的字體!”沒有理會樂大人的抗
議,曹提刑官自顧自的道。
隨即將目光投向樂天,輕笑了兩聲,話音忽的一轉:“官可以斷定,那封所謂的買兇密信上字跡是樂大人所寫不假,但字跡上的墨漬卻與時間不相吻合!
樂大人與官俱都是讀書人,俱是知道新墨與舊墨的區別,官署理刑名多年,對于此道更是頗有心得,官可以斷定,那封所謂的買兇密信最多書官不過半月的時間,而蔡鋆遇刺距離現在己有近兩月的時間……”
話音到這里戛然而止,曹提刑官只是用玩味的目光望著樂天,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樂大人被驚的頭上微微冒汗,卻依舊裝做一副淡然的模樣。
輕嘆了一聲,曹提刑官又道:“官曾觀查過樂大人,知道樂大人行事向來不拘風格,雖不知道樂大人接下來還要使什么手段,不過為了扳倒王知府沒必要走這步險棋罷,況且這似乎也未必能扳倒王知府!”
果然是人老成精,樂大人心中也是不服不行,這曹提刑官不愧是老刑名,用上輩子的話叫做老刑偵,不止能看出蛛絲馬跡,更能將前后一樁樁事情聯系在一起,做出正確的判斷。
雖被破了心理,但樂大人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搖頭嘆道:“曹老大人太高看下官了,下官斷無那種心機!”
呵呵的笑了兩聲,對于樂天的話不置可否,曹提刑官嘆道:“自王流之上任杭州以來,被你壓制成這般模樣在我大宋也是絕無僅有,堂堂一府之尊憋屈到這種程度也是前所未見。其實,正因為急火攻心,王知府才不顧一切的想要將你除去,入了你的轂中!”
樂大人再次汗顏。
望著樂天,曹提刑官忽的道:“若官沒有記錯的話,樂大人是平輿人,而御史陳凌元曾在平輿任過知縣!”
“老大人識得陳御史?”樂大人心中有微微驚訝,但還是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
曹提刑官微微一笑:“官與陳御史只是見過幾面,卻對陳御史的伯父很是熟悉,因為陳老大是官的恩師!”
御史陳凌元的伯父是大觀年間曾任左司諫的陳瓘,乃是朝有名的剛直大臣。樂天雖與陳御史沒有師徒名份,卻也與師徒差不多了,陳御史又是陳瓘的子侄,如此來與曹提刑官多少也有些香火情份了。
也不理會樂天的目光,曹提刑官卻是長嘆了口氣,道:“昔年王介甫曾贊蔡相公有宰相之才,依官看來王相公只過了一半,這蔡相公的宰相之才怕是只有一半,剩下的另一半怕只是諛上的佞臣之才了!”
到這里,曹提刑官轉而道:“此案將交由大理寺查斷,官不想也不愿多加過問,今日前來是要你寫下供詞交差的!”
心中微驚,又不明白曹提刑官的意思,樂天又恢復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色,一面正色凜然道:“下官無罪,何來供詞之!”
曹提刑官只是一笑:“供詞也可以是辯詞,在一念之間,你自己看著辦罷!”
心領神會,樂天拿過紙筆,想了想將方才抄襲的那道石灰吟寫了出來。對于曹提刑官的意思,樂天心中明白的很,蔡京深重徽宗皇帝寵信,權傾朝野,黨羽更是眾多,曹提刑官便是有心幫助自己,也是有心無力。
敲了敲大牢的鐵欄柵,曹提刑官顯然是覺得不夠,又示意道:“這一首顯然不足以剖明心跡,方才作的那兩首也一并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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