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出正月，學校就蓋好了，房子經過簡單裝修以后，新的課桌椅也部搬了進來。
年里年外，朱木匠一直沒有閑著，為學校打了上百套課桌椅子，特別賣力。
二月半，春桃在山村的大喇叭里呼喊一通，山里六歲以上的孩子都到學校上課，分為一到六個年級。
于是，每天吃飯后，大街上呼呼啦啦都是孩子背著書包的身影。
學校里也傳出了郎朗的讀書聲，根生的嗓音還是那么高亢嘹亮：“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
新學校一開，四個村子的男女老少都風涌過來查看，將教室圍得水泄不通，里三層外三層都是人。
大家從根生的講課聲里聽出一股落子味，還是那么好聽，不虧是唱落子戲出身的。他就是臉被毀了，沒法唱戲，嗓音還是好的。
根生的課講得很生動，陰陽頓挫，課上跟課下卻截然不同。
課上他是老師，一點也不怕羞，跟孩子們打作一團，時不時還能發出爽朗的大笑。
一但下課，人就老實多了，出門就戴口罩，將腦袋縮進脖子里，低著頭不敢看人，擔心別人恥笑他的丑臉。
中午，春桃過來送飯，將飯菜放在了干弟的辦公桌上，：“弟，吃飯了�！�
“嗚……。”根生答應一聲，低下頭吃飯，好像一只鴕鳥，恨不得將頭埋進飯碗里。
“根生，抬起頭來吃，你這樣會被飯淹死的�！贝禾姨嶙h道。
“喔……。”大男孩就抬起頭，慢慢扒拉飯，不敢跟干姐一句話。
“根生，你為啥要回到娘娘山？難道就是為了混口飯吃？”春桃坐在他旁邊問道，還跟姐姐一樣，幫著他整理一下脖領子。
“嗯，我喜歡娘娘山，這兒的人誠實，不欺負人，還有，我真的喜歡孩子……。”男人的話音很低，頭仍舊沒轉一下。
“你申請的是民辦教師，對吧？”春桃又問。
“嗯。”
“聽民辦教師的工資是很低的，每月只有五六百塊�！�
“嗯，以后轉正就好了�！�
“這點錢夠花嗎？”
“我一個人花，夠了，啥都不買。”
“就不想攢錢，娶個媳婦？”
“不想！我這么丑，誰會瞧上我？”根生不吃飯了，哽咽起來。因為春桃提到了他的傷心事兒。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啥要回來，娘娘山的人親熱不假，可自從上次離開，就覺得有啥東西丟在了這兒，再也拿不走了。
“弟，你真的很好，會找到喜歡你的人，別灰心，大不了姐以后幫你介紹一個。”春桃安慰他道。
“嗯，隨緣吧……�！笨吹酱禾�，根生忽然知道自己回來的原因了，就是為了春桃姐。
原來當初戲班子在的時候，他就愛上了春桃，盡管女人比他大得多。
男人一旦缺少母愛，缺少女性的關懷，不由自主就會喜歡上大齡女人，這種需求是身不由己的。
現在還配得上春桃姐嗎？臉被毀了，真的生活在一起，她一定會厭煩，會害怕。
所以，目前的他心里只能是仰望，嘆息，只是想常常看到她，僅此而已。
“姐，你也該找個人嫁了，再不嫁，就找不到好男人了�！备脑捗摽诙�。
“姐不著急，不需要男人……�！�
“我知道姐喜歡進寶哥……�！�
“死子，不準胡！巧玲聽到這句話，還不殺了我？”
“姐，我想你幸福……�！�
“姐知道，根生疼姐……�！�
兩個苦命的人總是有不完的話，命運的安排讓他倆產生了共同的語言，難分難舍。
正在話呢，忽然門簾子挑開了，巧玲竟然笑瞇瞇走了進來。
巧玲也是來給根生送飯的，捏了扁食，扁食就是餃子。
“呀，這都吃上了？春桃姐給根生送了啥飯？”巧玲人沒到，話聲先到，將餃子放在了辦公桌上。
“嫂子你來了？我姐給我送的面條，可好吃了�！备酒饋�，趕緊給她讓座。
“面條哪有餃子好吃？來！你進寶哥特意殺了一只羊，嫂子幫你包了羊肉餃子，嘗嘗咸淡！”巧玲打開飯盒，捏出一個餃子，送進了根生的嘴巴里。
餃子真的好吃，巧玲的手藝也不錯，不咸不淡正好。
“好吃不好吃？”巧玲問。
“好吃！”根生一邊嚼一邊點頭夸贊。
“算你子有良心，不枉嫂子捏扁食辛苦！”巧玲著，捏了根生一下臉蛋。
可根生卻一下子躲開了，巧玲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大家都很尷尬。
根生的臉被毀了，是自己最忌諱的地方，當然不想人摸。
巧玲也沒有惡意，就是想跟他開玩笑。
來到娘娘山，她是嫂子，根生就是叔子，哪有嫂子不跟叔子開玩笑的？
立刻，男人女人不好意思起來，整個空氣里都充滿了尷尬的味道。
巧玲把手縮了回來，只好將話題移開：“根生，你在這兒住得習慣嗎？”
“習慣……�！备t著臉回答。
“咱們學校一共多少個學生？”
“六十多個，一年級到六年級的都有，參差不齊。”
“啥？你一個人管理六十個學生，忙得過來？”
“沒辦法，現在老師緊缺，上面沒有辦法再安排老師過來，所以我只能辛苦一點了�！�
“哎呀，那也太辛苦了，你應該找個幫手�！�
“嫂子，俗話家有半斗糧，不當孩子王，現在的人都不樂意當老師啊……�！备埠馨l愁，的確是累，不過心里還是蠻充實的，至少找到了生存的真諦。
“根生，要不然這樣，我來學校跟你一起當老師，咋樣？”巧玲的話脫口而出。
“嫂子，你開玩笑吧？你來當老師，進寶哥能同意？”根生怯怯道。
“他當然會同意，我在家里閑得難受，時候的夢想就是做老師�！鼻闪針奉嶎嵉�。
她的是實話，巧玲時候有三大夢想，第一，找個好男人，天天摸摸大。第二，生個棒棒的兒子，一家好好過日子，第三個理想，就是當老師。
可惜巧玲的文化程度不高，初中都沒別業。
“我聽進寶哥，你初中都沒畢業，能給孩子們上課？”根生感到了擔心。
“放心，五六年級我教不好，三年級以下不在話下�；丶椅揖透M寶，過來幫你的忙�！鼻闪岱畔嘛溩樱┛┛┬χ哌h了。她永遠那么開心，因為目前是娘娘山最幸福的女人。
果然，晚上回到家，吃過飯鉆進被窩，巧玲就抱著男人磨纏開了。
“進寶，俺想求你個事兒，你一定要答應俺�！�
“啥事兒？！”楊進寶豁達地問道。
“俺想……去做老師，到咱們學校給孩子們上課，你同意不同意��？”巧玲的聲音很委婉，知道一抱一纏，嘴巴一親，身子一摸，男人就會同意。
所以，她就抱起來，纏起來，親起來，也摸起來。
楊進寶：“不行！咱家不缺那份錢，我不想你辛苦�！�
“俺的好進寶，俺的寶寶，你就答應唄？家里做飯有咱娘，地里活兒有咱爹，天賜也離手了，不吃奶了，人家閑得難受啊，想實現自己的夢想，我不想做個廢人，求求你了，啊？”
巧玲是真有辦法，慢慢揉著丈夫的鼻子，在他的胸肌上摸，肚子上摸，一點點把男人的興致撩撥了起來。
楊進寶起初不想答應，覺得媳婦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因為此刻的楊家已經有花不完的錢，不靠巧玲那點工資養家。
可后來一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巧玲也不例外，既然愛她，就不能阻止她追夢。
而且當個民辦教師也不是啥夢想，唾手可得，最后只好點點頭：“那要看你的表現了。”
巧玲還是抱著男人：“你想俺咋著表現，為妻都聽你的，你想觀音坐蓮，還是老樹盤根？又或者半邊燒鵝腿，后羿射太陽，人家都依著你……�！�
楊進寶呵呵一笑：“我想吃了你……你讓我吃你，明天就可以當老師。”
巧玲咯咯一笑，胸口一挺：“你吃了我吧，弄死我算了……。”
“嘻嘻嘻……。”
“咯咯咯……�！�
兩口子抱在一起，又開始了勞動，播種，插秧，忙活起來。
果然，第二天早上，巧玲就收拾一下，到學校上課去了。
她教一到三年級，根生教四到六年級。從此以后，學校里不但有了男老師，也有了女老師。
這一下，山村里又炸鍋了，四條街的人每天上下班，都要站在學校的門口聆聽一會兒，瞧瞧楊進寶老婆是怎么上課的。
巧玲的聲音也特別好聽，唱山歌的出身，嗓子可好了，特別嘹亮，還帶一股奶味。
別看是做了母親的人，她的真實年齡才二十三歲，是個剛成年的丫頭。
巧玲站在黑板前面念，下面的孩子們扯著嗓子喊：“1粉筆，鴨子，3耳朵，4叉子，5秤鉤，6油勺，7鐮刀……。”
上午是數學，下午開始教語文，從最基的漢語拼音開始：“a,,e,,u,v,b,p,f,……�！�
巧玲上課的時候，聲音好像唱歌，那聲音從教室的窗戶里傳出來，一直飄向不遠處的飼養場，不單單人，那些牲口聽了以后也如醉如迷。
楊進寶每天上班，下班，都要豎著耳朵站在窗口聽一會兒，好多次都忘記了趕路，怎么聽都聽不夠。
有時候，巧玲會把兒子天賜也帶進教室聽課，天賜剛剛學會話，啥也不懂，坐在凳子上背著手，跟著其他學生一起喊，喊得臉紅脖子粗。
那個樣子，跟個一正經的學生差不了多少。
孩子的旁邊臥著那條忠心的青狼獒，楊進寶瞧著講臺上美麗的妻子，瞧著課桌下興致勃發的兒子，再瞧瞧那條狼，他的心同樣癡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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