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信又押中，唉，真的是老了，連香港這個城市都已經(jīng)慢慢變得看不懂。”褚耀宗杵著一根文明棍，立在歌賦山道的褚家大宅花園里，望著遠(yuǎn)處的燈火闌珊，有些唏噓的了一句。
身旁的褚孝忠開口道：“可是宋天耀沒有用阿信名下的利康公司一毛錢……”
褚耀宗轉(zhuǎn)過身，拍拍自己長子的肩膀，拄著藤木手杖，繞著花園的徑慢慢散步：“有時候在對方無助時講一句話，就足夠讓對方欠你一個很重的人情，何況阿信真的準(zhǔn)備抵押整個利康的資產(chǎn)為他籌錢，哪怕宋天耀沒有花一分錢，他都會報答，那個頭腦縝密的后生仔該知道，就算阿信講義氣，不收他的好處，可是阿信背后不僅有我這個老不死的，還有盧家，你以為盧文惠安排他器重的侄女婿，在這段時間幫宋天耀做事，分文不取？”
“盧家好像什么都沒做，至少賀家還在報紙方面發(fā)聲，可是盧家除了一個紀(jì)文明幫忙跑腿……好像沒做過其他事。”褚孝忠在旁邊慢慢的跟著父親，聽到父親自己兄弟褚孝信似乎又走運準(zhǔn)備吃肥肉，而且似乎還與盧家有關(guān)，好奇的問道。
他在商海也打滾有些年日，人情往來，明刀暗箭也都見過不少，宋天耀當(dāng)初孤注一擲，對上林家，他與父親的看法一樣，林家與洋人交好，林孝和在倫敦做過大律師，又在國民黨政府做過高官，林家又是做暴利鴉片起家，歷經(jīng)三世，資產(chǎn)無數(shù)，遠(yuǎn)遠(yuǎn)不是章家那種陡然而富的后起之秀能媲美。所以褚孝信在家里對他們起要幫宋天耀對上林家時，父親褚耀宗反對，甚至宋天耀不知天高地厚，目空一切，不自量力的重話，他也與父親的想法一致，開口勸過褚孝信冷靜，不如等宋天耀對林家失手后，褚家再拉宋天耀一把，重新把宋天耀收回麾下。
同林家對上，褚家也許還有些忐忑，可是從林家手中保下宋天耀，褚家還是能做的到。
甚至褚大少心中還幻想過，出面保下落魄的宋天耀后，是不是考慮讓宋天耀幫他褚孝忠做事，畢竟他是褚家長子，如今弟弟都配上了太平紳士的JP胸針，堂堂樂施會副會長，可是自己卻連個像樣的頭銜都沒有，這次如果宋天耀失敗落魄，自己主動示好，怎么也要靠他那個急智冷靜的腦袋，幫自己漲些名望。
萬萬沒想到，撲街的宋天耀硬是撼動了林家，走狗屎運，林家不知道怎么就爆起了內(nèi)亂，現(xiàn)在外面紛紛揚揚，林家二夫人一包砒霜送了大夫人升天，自己去警察局自首，供出了種種林家秘聞，無數(shù)報記者聞風(fēng)而動，可能明天一早，林家這出鬧劇就能傳到香港人盡皆知。
褚耀宗再度扭頭望望遠(yuǎn)處的燈火：“盧家該做的還沒有做，如果港督葛量洪最欣賞最認(rèn)可的華人，盧文錦排在第二，沒有其他華人能排在第一，大部分華人都是做生意，盧家卻是搞政治，宋天耀的三嬸母女如果提出爭奪家產(chǎn)，等到了法庭上，那時，就該是盧家爆發(fā)實力的時候，上至高等法院**官，陪審團(tuán)成員，中到為案件出庭的雙方大律師，下到外面為宋天耀三嬸收集證據(jù)，奔走忙碌的事務(wù)律師，都是盧家的人，已經(jīng)沒有了頂梁柱的林家，遇到這種官司，怎么可能贏？只要不涉及到英國人的案件，在法庭上，盧家就是話事人。何況不用等到開庭，林家如今這種局面，往日幫林家做事的那些律師，只要盧家有人打聲招呼，安排他們跳下林家這艘要沉的船，宋天耀能省下很多力氣……盧家從政，好處當(dāng)然不好收的太顯眼，阿信是宋天耀的前老板，又是好朋友，當(dāng)然是阿信做盧家的代理人，從宋天耀手中接過足夠的好處。”
“林家都已經(jīng)亂了，仲要鬧上法庭？等著漁翁得利不是更好，宋天耀真的是不懂換一招？上次章家?guī)仔值芤彩欠ㄍド仙鷣y，這次又是法庭？”
“冇可能的，宋天耀現(xiàn)在想停手，等著瓜分獵物的其他人都不可能讓他停，只有林家再出現(xiàn)爭產(chǎn)這兩個字作為信號，大家一擁而上，都吃到肉才肯罷休，何況不需要別人逼他，宋天耀自己也會這么做。”褚耀宗自己捶了捶肩膀：“老了，沒有看到后生仔的心思手段，這時候也就不好再自降身份追上去吃肉。”
“沒關(guān)系，反正有阿信在，不會少了褚家那一份。”褚孝忠在旁邊輕輕補充了一句。
比起自己辛苦在商海沉浮，弟弟褚孝信又一次在完沒有插手，整天陪著女友盧佩瑩卿卿我我的情況下，大賺一次。
自己這個弟弟，似乎遇到宋天耀之后，運氣實在好的讓人忍不住嫉妒。
……
還穿著病號服的林孝則坐在輪椅上，被護(hù)工推著出現(xiàn)在林家匆匆搭建的靈堂上，身披重孝的林孝森雙眼血紅的跪坐在靈堂內(nèi)燒著紙錢，看到林孝則出現(xiàn)，握緊拳頭，磨著牙齒一語不發(fā)。
林孝杰在低著頭跪坐在林孝森身后，低頭不語。
“幫我披孝。”林孝則有些艱難的站起身，對旁邊的林家下人道。
幾個人上前幫林孝則披上白色孝服，林孝則一步一步蹭到了大夫人的靈位前，慢慢跪倒，先為大夫人親手點了香燭，又接過一沓紙錢，走到火盆前，與林孝森隔著火盆相對而跪，一張一張的把紙錢投入火盆中，看著白色紙錢被烈火舔舐，化成黑色紙灰。
直到一沓紙錢都燒盡，林孝則抬起頭，先瞥了一眼稍遠(yuǎn)處的林孝杰，這才望向?qū)γ娴牧中⑸骸傲旨也荒軄y，阿森。”
林孝森沉默不語，仍然好像行尸走肉一樣，僵硬的把手里的紙錢放進(jìn)火盆內(nèi)。
“林家不能亂。”林孝則又了一次，這一次卻好像是自言自語，給自己聽。
兩人間的沉默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特意守在林家大門外的下人進(jìn)來，在靈堂外遲疑了一下，林孝森，林孝則，他剛剛得知的消息不知道該先悄聲通知哪個，好在林孝森側(cè)過頭看向了他，讓他不用再糾結(jié)：
“什么事？”
下人被林孝森的眼神盯的有些發(fā)慌，吞咽了一口口水：“四少爺，是差館的人，二夫人因在羈押室里，由律師申請身體原因，住進(jìn)了醫(yī)院，差館來送消息，二夫人年紀(jì)大，可以讓家里安排一名熟悉二夫人作息習(xí)慣的下人去陪護(hù)照料，免得醫(yī)院護(hù)士照顧不周。”
“誰幫她安排的律師，哪個律師！”林孝森的一雙眼珠馬上凝住。
下人看了一眼林孝則，又看看林孝森，搖搖頭：“不知道是誰幫忙安排的律師，只是林家安排的律師。”
“唰！”林孝森手里的一把紙錢丟到林孝則的臉上：“我母親辭世，你卻安排殺了我母親的人住進(jìn)醫(yī)院，準(zhǔn)備長命百歲呀！這就是你講的林家不能亂！？”
“我現(xiàn)在講不是我，你也不會相信。”林孝則受傷未愈，行動不便，再加上也沒有想要閃躲的打算，被紙錢丟中臉龐，仍然面不改色的道：“夫人自幼把我養(yǎng)在身邊，我不……”
“二少爺?shù)穆蓭煷騺黼娫挘贍敗庇忠幻氯藦耐饷孀哌M(jìn)靈堂，弓著身開口。
林孝森聽到二少爺三個字，“霍”的一下站起身來，目露兇光：“林孝洽怎么了？”
“二少爺獲準(zhǔn)見律師，并且聽他母親入院，獲準(zhǔn)由警察陪同去醫(yī)院探視。”下人到最后，聲音已經(jīng)幾不可聞。
聽到下人開口時，林孝則已經(jīng)痛苦的閉上眼睛，自己匆忙出院，也已經(jīng)于事無補，很顯然，從林孝洽招認(rèn)林孝和是所有事的主謀后，在反應(yīng)最快的律師眼中，就是他們準(zhǔn)備跳船離開林家的信號，對方把所有想到的手段都已經(jīng)用出來。
“阿森，我們幾兄弟不能亂！林家不能亂！只要現(xiàn)在穩(wěn)住……”他深吸一口氣，朝林孝森做最后的努力。
已經(jīng)暴怒的林孝森，一腳踢飛面前火盆，片片燃著火焰的紙錢，如同蝴蝶一樣在空中飛舞，漫天火光中，林孝森戟指對面的林孝則：
“殺了我母親，陷害完我親哥哥，現(xiàn)在再對我講林家不能亂？林孝則，我蒲你阿姆！”
“林先生，匯豐大班邁克爾-特納先生的私人助理到了門外，他代表凱瑟克先生來表示沉痛哀思。”林孝森的私人助理，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對面前的狼藉視如不見，開口對林孝森道。
林孝森轉(zhuǎn)身向靈樞嗑了頭，起身也不解孝服，隨著自己的秘書快步離開，經(jīng)過木然的林孝則時冷冷道：
“還好三哥被抓后，我就加了提防，你們兩兄弟加上那個老太婆，想奪林家家業(yè)，做夢！”
在遠(yuǎn)處的林孝杰身體在微微晃了晃，邁克爾-特納的私人助理這時候來見林孝森？
宋天耀，真的算準(zhǔn)了一切？
自己如此低調(diào)隱忍，整件事中從未主動做過任何事，這個撲街都沒忘記防著背靠東亞銀行的自己突然出手漁翁得利？
他慢慢起身，悄悄的退出了靈堂，離開時，他扭頭回望一眼。
靈堂內(nèi)，人人如木雕泥塑，呆若木雞，只有片片已經(jīng)燒盡的紙灰，還在空中飄蕩。
那紙灰，一如林家，燦爛繁華，轉(zhuǎn)眼過眼，只剩狼藉，跌落化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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