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火夫人靜靜地望著與莫醒討論的左馗，眸子里有晶瑩的光芒微微閃動。

    她輕輕閉上眼睛，淺吁了一口氣，展露出幸福小女人才會有的滿足笑容。

    “左馗。”

    榴火夫人輕聲道。

    左馗一怔，應道：“火兒，你有想到好辦法？”

    榴火夫人沒有回答，只是溫柔一笑，看得左馗和莫醒都不覺咽了下口水。

    “如果你能夠救這些鬼差，當然，更是能救你自己，但卻要失去你現在的自己，你覺得你能夠接受嗎？”

    左馗一愣，他“呃”了一下，不解道：“什么叫‘失去我現在的自己’？”

    榴火夫人輕嘆一聲，道：“就是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我，我不記得莫先生，不記得令妹左靜，不記得易山盡，不記得你今生的……一切。”

    左馗和莫醒有些詫異地對視了一眼。

    “我……不明白。”

    “如果能救所有人，但這是你需要付出的代價，你愿意不愿意呢？”

    左馗的瞳仁晃動，一時沒有回答。

    忘記所有的一切，就是沒了自己的意識？

    那和死了也沒區別吧？

    一瞬間，剛剛直面死亡的那種種回想又閃現在左馗眼前，令他一時有些恍惚。

    莫醒看著左馗，一時不語。雖然這些鬼差們和自己沒什么瓜葛，可是深知事情嚴重性的莫醒，也實在無法想出坐視這些鬼差被害，以及還有一個可能是世紀大禍害的東西就此誕生。

    然而，如果換做是莫醒，他愿意以自己為代價挽救這一切嗎？

    深思下去，莫醒便有些能夠體會左馗的糾結了。

    不知過了多久，左馗轉過頭來，看著角質膜幾乎已經稀薄到不見的盤古卵，還有那些吵得不可開交的鬼差，目光最終停在了謝必安身上。

    既能冷血地拋棄他人，也可以果斷地讓他人拋棄自己。謝必安的原則，讓左馗似乎頓悟了些什么。

    終于，他做了個深呼吸，望著榴火夫人認真道：

    “如果能犧牲我一個，換得眾鬼差逃出生天，阻止這場浩劫，我愿意。”

    榴火夫人的笑容收斂了許多。

    她望著左馗，似乎有些無奈，又有些欣慰。

    “火兒知道一個方法，但，正是會令左先生的人格消失。”她緩緩道：“左先生如果愿意，就將后事交代給莫先生吧。”

    左馗一怔，他反應了一下才道：“可……究竟是什么方法？”

    榴火夫人又微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不能告訴你。”

    “這是為什么？”左馗訝道。

    榴火夫人沉默了一下，道：“若左先生執意要問，我便不為左先生行此法了。”

    她看了看鬼差們和盤古卵，輕輕走到一邊，優雅地跪坐下來，閉目不語。

    左馗和莫醒感到摸不著頭腦。他們盡量保持著禮貌，又問了榴火夫人幾遍，但榴火夫人始終都是一句話——如果左馗愿意，就交代后事，但想問出方法是什么，是萬萬不可能的。

    左馗正在迷惑不解時，鬼差們的驚呼引起了他的注意。

    盤古卵再次發生了變化。它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卵的表面上開始不停產生凸起，似是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面沖出來。

    “沒……沒時間了……”莫醒下意識道。

    左馗遲疑了一下，放棄了追問榴火夫人，拉過莫醒道：“莫先生。”

    對于要開始接受一個人的遺言這種事，莫醒明顯沒什么經驗。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訥訥地應和著：

    “啊……哦……什……什么？”

    左馗長吁了一口氣，道：

    “如果我遭到不測，請你……”

    左馗突然語塞。

    對于留遺言，他也沒有什么經驗。

    之前的回憶又在左馗腦海中閃現，他試圖努力抓住些什么訴說，但又抻不出頭緒，腦中一片混亂。

    “請你……”左馗努力整理思緒，卻也只是吞吞吐吐地擠出話來：“請你……告訴燈老我的死訊，希望他能看在我為冥府犧牲的份上，拜托陸判他們，救出我妹妹，送她返回正常生活……”

    頓了頓，左馗又嘆口氣，道：“我這一生，都很失敗。本來我四年前就應該跳樓身亡，現在多活了四年，能見識到這么多有趣的東西，又認識了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實在是上天眷顧。莫先生，火兒，能認識你們，是我此生榮幸。”

    莫醒微微皺起眉頭，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榴火夫人的玉指和蛾眉都輕輕抽動了一下，她難以察覺地輕輕地做了個呼吸，仍然閉目不語。

    “說起來，做了僵尸之后，我反而有了點小理想，后來又有了一堆又一堆的謎團。可是，現在要留遺言，好像又覺得這些謎團知道不知道也都無妨了。”

    他不由自主地又走了兩步，再次嘆了口氣，道：“大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就是這種感覺吧？能夠感受到什么是能放下的，什么是不能放下的，也就知道了什么是真正對自己重要的，而什么是過眼云煙，浪費生命的。”

    他轉過身，望著莫醒道：“我有太多的事想說，不過，我想和就足夠了。不知道莫先生都有記下嗎？”

    莫醒望著左馗，悲傷溢于言表。

    “一個字都不會漏。”

    左馗微微一笑，輕輕點了點頭。突然，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再次開口道：“哦，對了。還望你帶我向小靜道個歉，也讓她回家之后……和我父母道個歉吧。若有來生，我會努力做個好人。”

    看到莫醒咬著嘴唇，狠狠地點頭。左馗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了榴火夫人。

    “火兒，我留完遺言了。”他微笑道：“可以開始你的術了。”

    榴火夫人終于睜開了眼睛。她目光沉靜如水，又輕輕問了左馗一遍：

    “你，確定了嗎？”

    左馗點了點頭。他雖然心中翻涌，但仍舊努力保持著釋然的笑容。

    他希望，榴火夫人不會因他而愧疚郁苦。

    榴火夫人點了點頭，將手掌伸在左馗面前：“左馗，看著我的手。”

    一切開始抽搐扭曲，整個空間在一瞬間向榴火夫人的手收縮過來。

    驀地，一股強烈的不安從左馗的心底沖了上來，那力道之強，使得左馗感到整個大腦都是一陣劇痛，仿佛天靈蓋要被沖開似的。

    在一瞬間，他驟然明白了榴火夫人的方法是什么。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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