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
陳三娘挨著司晨坐在樹墩上,嘴里啃著饅頭,眼睛往遠處瞄,悄悄地說道:
“那個粉蝶兒今年才十七歲,聽說是童樂縣一個窯子里出來的,她那個丫頭是她和童樂縣縣老爺的,沒想到那縣老爺是出了名怕老婆的,老婆的娘家在京里也有些勢力,生生地給拆開了。那家的娘子逼著樓里的媽媽把她發賣了。恐怕是因為生了個丫頭,男人連孩子都不肯認,母女倆一塊兒被發賣,也不知怎么就到鹿彰島上來了。唉,也是個可憐人!”
司晨手里捏著一個饅頭,眼睛在坐在遠處的粉蝶臉上瞥了一眼。粉蝶一個人坐著,也不與人親近,在看起來和諧又友好的鹿彰島上顯得有點另類。
司晨沒有說話。
“若是真像今早上說的,這個世界人人向善、互敬友愛、眾生平等,那就好了,懲惡揚善,天下大同……是叫‘天下大同’吧?”
司晨點了一下頭。
陳三娘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沒念過書,也不認識幾個字,這些是真的聽不懂,只不過……真變成那樣就好了,世間要真成了經文里說的那樣,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帶著一個娃連個自己的家都沒有。”
陳三娘在丈夫沒有去世之前生活還好,雖然窮苦了些,可也不至于頭無遮瓦,食不果腹。地道的農家,夫婦二人說的好聽點是溫和善良,歸到本質就是懦弱膽小,不敢惹事。在全家靠耕地過活時就受過不少欺負,更不幸的是,陳三娘的丈夫病逝了,那之后孤兒寡母自己生活,兒子太小,陳三娘又軟弱,家里僅剩下的幾畝薄田和一棟陋舍都被叔伯給瓜分了,母子二人被趕出村莊,陳三娘病倒在路上,走投無路時被誓要救濟蒼生的巫醫堂給救了,病好之后直接被帶到鹿彰島來了。
在司晨看來,陳三娘的這個結果和天下變成什么樣沒多大關系,指望別人都仁慈善良還不如自己強硬起來,把悲慘的遭遇歸咎給他人的惡毒世界的不公這是在推卸自己的毛病,然而陳三娘不這樣想。
一個人突然冒出來,是管理陳三娘她們居住的女營的孟大娘,孟大娘大概聽到了陳三娘的話,笑容可掬地站在陳三娘身旁,柔聲細氣地說:
“正因為世間還不是經文里的那個樣子,才更不能忽視那些污染了純潔塵世的臟與惡,忽視那些骯臟與罪惡,假裝看不見,同樣是一種罪惡。人世間太臟了,所以才需要像你們這樣的人去覺醒,去改變,將錯的改成對的,將黑暗變成光亮,將臟污全部清除,人世間才會變得敞亮起來。只是抱怨,指望著有別人去改變沒有用,人間可不會因為你的抱怨就暖和起來。”
陳三娘呆了一呆,那神情仿佛被當頭棒喝,或許是因為過速的心跳,她青黃色的臉開始泛紅。她站起來,用興奮的語氣高聲道:
“孟大娘說得對,我怎么就沒想到這個理兒!”
她氣息微亂急促,好像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司晨坐在一旁,瞥了她一眼,抿了嘴唇。
孟大娘溫和地沖陳三娘笑笑,徑自離開了。
也不知道孟大娘的那句話刺激了陳三娘的哪根神經,陳三娘好像醍醐灌頂一樣,人一下子就興奮了起來,一掃之前的灰沉沮喪。
司晨將手里的饅頭遞給她。
“你又不吃了?”陳三娘愣了一下,問著,手卻接了過來。
司晨搖了一下頭。
“大戶人家的小姐胃口就是小。”陳三娘總是好司晨在一塊也是因為司晨食量小,總有多余的食物分給她。陳三娘是農家女出身,吃飽才有力氣干活,所以胃口大,她也是從司晨胃口小這一點推測司晨是大家小姐的。
司晨站起來,向遠處走去。
“你去哪兒啊?”陳三娘嚼著饅頭問。
司晨頭也不回地打了個手勢。
說實話陳三娘看不懂司晨打的手勢,不過她也不怎么在乎,她和司晨總在一塊只是因為想有個伙伴,不會因為不合群獨來獨往生活難辦,而這個伙伴可以給她食物聽她嘮嘮叨叨,這就更好了,所以她一點也不嫌棄對方是個啞巴。
……
鹿彰島上休息的時候很自由,除了島中心管理人的區域不能去,山上的神廟不可以在非早課時間去以外,其他地方可以自由行走。因為島上人多,這些地方幾乎每隔一段路就能遇到島上的人,所以才說一般的陌生人無法隱藏,因為島上的人互相都認識,一有陌生人入侵會遭到全島人的追捕。
司晨輕盈地穿梭在山林間,她去了山頂的神廟。
島上的神廟是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這是之前晏櫻先弄清的,這段日子晏櫻和沈潤一直在神廟里。不過今天沈潤不在,因為司晨說她突然想吃香芋,他這會兒大概離島去陸地了。
司晨想沈潤一定是知道她說想吃香芋的意思,而他一句話沒有問,只說了一句“好”就離開了,這讓司晨有點驚訝,因為她一直覺得他是一個愛生氣又小心眼的男人。不過仔細想想,就算是從前,他只是氣急了對她吼兩句,也沒真做什么,反倒是她做了不少事,這么一想,他也是心胸開闊。
司晨不愿意進神廟,她站在了神廟的屋頂上。
不一會兒,熟悉的氣息撲面,晏櫻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他仍舊戴著半片鑲嵌了紫水晶的面具,蒼紫色的衣擺飄搖。面具下,一對深邃的眉眼在笑。
“你把你的新男人支走了,是為了和我幽會嗎?”他笑著問,無論是語氣還是姿態都很輕佻,他明知道他的輕佻有時候會激怒她,可是他不在乎,他喜歡激怒她,總比她什么表情都沒有一臉蒼白地對著他好。
司晨看著他,沒有說話。
“幽會也可以喲。說真的,你成親也好沒成親也好,有男人也好沒男人也好,我都不在意。”他噙著笑說,完全沒有要談正事的嚴肅。
“那一年在赤陽國,島上的武器人是怎么回事?你和赤陽國,究竟是怎樣的關系?”司晨平著臉,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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