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畫面讓沈潤想起了一些不太愿意想起的事,他遇過一模一樣的事情,并且心甘情愿地上了鉤,那個時候的他野心勃勃,壯志滿滿。
回憶起從前的事加重了他的疲倦感。
他一點都不想知道本來應該在攝政王府的樂陽公主為什么會出現在這條路上,為什么會在大白天梨花帶雨的被幾個不明來歷的匪徒挾持,他連猜測都懶得猜,他也不想插手。不想插手的原因很簡單,他因為大清早和晨光鬧別扭現在的心情很不快,不管看見什么事他都覺得厭煩。憐香惜玉?無意義的憐香惜玉他從來沒有,心情差的時候他連裝都懶得裝;為了正義?他根本就不是正義之人,正直正義只是為了達成某些目的自己為自己覆上的假象。
他其實壞得很。
沈潤突然有點懷念自己壞得很的時候,至少那個時候他不會被晨光的一言一行牽動,至少那個時候他不用滿腦子去想一個女人,現在這樣軟弱敏感又矯情的他連他自己都覺得厭煩。
馬車在遠處,大路的正前方,那些人還沒有注意到他,沈潤正在自我厭棄中,更不想理睬,直接轉身,走進道旁的長草樹叢里。
付禮愣了一下,沒有多言,緊跟著他往樹叢里走。
付禮并不知道沈潤心里的厭怒情緒,他只是覺得蹊蹺,樂陽公主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兒,為什么會大白天被幾個莫名其妙的黑衣人挾持。不過不管因為什么,這是牽涉到赤陽國和蒼丘國的內部事,貿然出手,萬一后邊牽扯出一些不可預料的麻煩,反而會出大事情。
再說,今天的場景讓他感覺到一絲熟悉,仔細想過之后恍然大悟,許多年前,殿下和白姑娘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就是這樣的場景,那之后殿下送白姑娘回府,白府上下皆知,謠言四起,從此殿下和白姑娘就扯上了難以脫離的關系。不過那個時候殿下對白府有所求,也算是順水推舟。可今天這事萬一后邊扯上關系,赤陽國那邊、蒼丘國攝政王那邊、鳳主殿下那邊,殿下還是別惹這個麻煩好。
“美人兒,還跑!”一聲粗獷的大喝伴著大笑。
沈潤感覺到有人向自己背后撲來,他皺了一下眉,側身閃開,撲過來的人差一點摔倒,幸好動作敏捷,堪堪抓住了他的衣角。
這女人跑得真快。
沈潤心想。
他轉身,低下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滿是淚水蒼白如紙的臉,美人兒的嘴唇驚懼地哆嗦著,扯住他衣角的手也是哆嗦的,她淚眼汪汪地望著他,就像受驚的兔子終于找到了飼主似的。她眼神驚恐,嘴唇一直在顫抖,沈潤好不容易才看出來她顫抖的嘴唇其實是在無聲地哀求他,她在說:
“救我……”
她已經怕得說不出話了。
沈潤的表情沒有波動,他冷淡地看著她。這時,后面的黑衣人已經追過來了,沈潤心想,大白天,穿黑衣的意義何在,是嫌不夠顯眼么?
他的心思轉了兩圈。
他一身白衣,在外人眼里書卷氣十足,好像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此地只有他和付禮兩個人,對方七八個,呼啦啦圍上來,連著他這一方在外人看來都變得弱勢可憐了。
為首的男人完全沒把他們主仆二人放在眼里,見樂陽公主拽著沈潤的衣角,高聲喝道:
“小子,老子勸你莫管閑事!”
沈潤不想管閑事,是閑事她自己找上門了。
沈潤冰冷的神色在匪徒看來太過囂張,被一群惡人圍著還敢趾高氣昂,讓人不自覺起了火氣:
“小白臉,說你呢,快滾,在這里充什么好漢,就你這副身板還想英雄救美,小心老子連你一塊宰了……”
樂陽公主突然一聲尖叫。
因為她看到剛才還一臉兇相的漢子臉上的兇相還沒有散去,圓滾滾的頭顱便滾落在地,黑紅的血噴涌,濺在她的裙子上。手中的衣角已經不見了,那人的手里握著一把冰冷的軟劍,劍刃上居然不染絲血。他站在黑衣人中央,眉眼半藏在陰翳里,云白的衣擺似凝了霜雪,連風都拂不起來。刺骨的寒意從頭縫竄進心里,樂陽公主冷得直打顫,這一位并不是傳聞中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或許,他是不輸給那人同樣殘酷恐怖的修羅剎神。
陣陣罡風已經讓習武之人感覺到危險,可他們退無可退,被惹怒的高手是不可能容他們全身而退的,他們只能硬著頭皮一擁而上,怪只怪自己看走了眼。
這男人的殺法并不像他面上的溫吞,同樣的,身姿的優雅并不代表他出手不狠辣,但是他不會讓自己沾染上鮮血,因為他討厭血腥。
優美的身法和內心的狠辣相比較。
偽君子!
黑衣人們在頭顱落地之前在心里罵道。
沈潤很不爽,昨天晚上他不爽,今天早上他不爽,本來以為出來能散散心情,結果平白被幾個不明來歷的糙漢羞辱,他更不爽了。
沒留下一個活口,留下也沒用處。
他將軟劍丟給付禮,他從來不會自己處理剛殺過人的武器,雖然那上面并沒有染上血腥。
他轉身,冷漠地望著癱坐在地滿面淚水已經嚇軟了的樂陽公主。
樂陽公主充滿淚水的眼眸里盡是恐懼,但在恐懼的最深處,他捕捉到了兩束興奮的光芒。
樂陽公主很興奮沒有錯,雖然他不是她初時想象的那樣溫雅,完全溫雅的男人沒有意思,外表溫文內里不馴的男人才讓人興奮。
“付禮,送樂陽公主回府。”沈潤冷淡地說完,牽著馬向密林深處走去。
付禮應了一聲。
樂陽公主沒有道謝,因為她還在恐懼中。
沈潤的心情依舊很差,回城之后一個人在街上逛到下午,實在無地方可去才回了驛館。驛館和往常一樣安靜,并沒有因為他的出走產生波瀾,雖然沒人知道他剛剛那是出走。
不想問晨光在不在,他回到自己的住處,懶洋洋地窩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仰頭望天,他覺得他現在跟一條被鹽腌過被太陽暴曬過的咸魚干沒有兩樣。
他發了一回呆,隨手拿起一旁的書卷,翻了幾頁,看不進去,干脆蓋在臉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將臉上的書拿開,司八捧著冠袍帶履笑嘻嘻地走進來:
“這是殿下吩咐準備的,請容王三日后穿上這些去參加宮宴。”
沈潤哼了一聲,冷笑道:“她什么時候操心起我的穿戴了?”
司八聽出他話里的不滿,只是笑,也不接茬,轉身要走。
“你們殿下呢?”沈潤突然問。
“殿下出門了。”司八含笑回答。
沈潤沒再說話,待司八退下,他瞥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冠履,別過頭,又一次將書蓋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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