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浩初和羅宋拖著早已麻木了的腿踉踉蹌蹌地走進來，跪下：

    “臣叩見陛下！”

    晨光看向包浩初，一張老臉果然傷得不輕，估計又是被暴民扔石頭了，這種官該怎么說他，他是沒有倚勢凌人欺壓百姓，可被蹬鼻子上臉，也不怎么樣。

    “你可知醫(yī)道教？”

    包浩初知道她是沖著自己問的，膽戰(zhàn)心驚，忙回答：

    “啟稟陛下，在臣調(diào)任壽東府知府時，靈溪一帶就已經(jīng)有醫(yī)道教盛行，起先臣擔心是一伙騙子，欺騙百姓銀錢，后來經(jīng)過調(diào)查，臣發(fā)現(xiàn)他們并不是騙錢的，也沒有犯下任何罪案，只是一些游醫(yī)走街竄巷教導醫(yī)術宣講養(yǎng)身之法，并時常給百姓義診。壽東府地處山區(qū)，百姓看病困難，郎中很受尊敬，臣以為，有這樣一群愿意醫(yī)治病人的游醫(yī)，這些游醫(yī)還愿意教導當?shù)厝酸t(yī)術，是一件好事。”

    也就是說，除夕的屠殺是醫(yī)道教在靈溪一帶犯下的第一樁罪案。

    這件事醫(yī)道教做得很巧，因為在做下罪案之前醫(yī)道教的名聲極好，在百姓心中已經(jīng)被奉為“神教”，除夕的屠殺是因為江門鎮(zhèn)審判不公，衙門是欺辱百姓構陷良民的始作俑者，而被殺死的那些人在這個神教的說法里是不肯反抗不去作為的幫兇，以醫(yī)道教在當?shù)厝诵闹械牡匚灰约爱數(shù)厝藢︶t(yī)道教的狂熱，這件事以后，也許真的會有一部分人認為醫(yī)道教是對的。那么接下來，那些認為是對的人很可能會做出更殘酷的行動來繼續(xù)排除他們認為的“不作為者”，如此，無論是出于對醫(yī)道教說法的認可還是出于對可能會被排除的恐懼被迫參與，醫(yī)道教的極端信徒會越來越多，到了那個時候，醫(yī)道教就不再是一個小小的教派，而會變成一個與衙門對抗甚至是與朝廷對抗的民間組織。

    這是邪道的常用路子。

    看包浩初的態(tài)度就知道了，官府并未把醫(yī)道教這種民間組織當回事，包浩初還算盡責去調(diào)查了一番沒有發(fā)現(xiàn)犯罪跡象，其他地方恐怕連調(diào)查都沒有，還有一些官員都成了邪教的信徒還不自知。

    晨光是在萌芽期來的，壽東府距離箬安很遠，若是她不來這一趟，她壓根就不會知道靈溪這片窮鄉(xiāng)僻壤居然也生出了一個邪教。

    這么說來，還是羅宋的敏感立下了功勞，雖說鏟除邪教是羅宋的任務，可若不是他敏銳地把殺官案和嶧城的案子聯(lián)想起來，這件案子也就被當成普通的官民糾紛以死刑判下去了，畢竟兩件案子雖說都是把衙門一窩端有些相似，但官民糾紛并不罕見，走極端的百姓不是沒有，能把這兩件案子聯(lián)想起來還要親自走一趟，也是有點敏感過頭了。

    如此想，她看羅宋的眼神柔和了一些，讓羅宋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悄悄地猜自己的爵位是不是保住了。

    賈明遠被兩名衙役押解進來，三十左右歲的男子，一身書卷氣，斯文的長相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信任感，他沒有庶民初次拜見帝王的恐懼，雖有些慌，但并不亂，他舉止端正地叩拜：

    “草民賈明遠參見陛下！”

    晨光打量了他一會兒，又將目光放回到包浩初臉上：

    “三日了，殺害陳二丫的兇手可確定了？”

    “啟稟陛下，案發(fā)前一日，江門鎮(zhèn)縣令蔡志高在福運樓中徹夜飲酒聽曲，次日上午福運樓尚未營業(yè)時，陳姑娘替父親去酒樓送菜，在后院遇到了醉酒出來上茅房的蔡志高，蔡志高借著酒勁調(diào)戲，還說要納陳姑娘為妾，此事被福運樓中一個伙計親眼目睹。那伙計說當時陳姑娘用力掙扎，因為蔡志高醉酒無力，陳姑娘得以逃脫。蔡志高被推倒在地咒罵不停，伙計親耳聽到蔡志高說要弄死陳姑娘。之后蔡志高回到包間吃了兩杯酒，離開的時候明顯帶著怒氣，在那之后陳姑娘就死在了福運樓后巷的廢井里。賈郎中與陳姑娘的父親交好，陳姑娘的父親因此事病重，賈郎中好不容易才央求到這件案子里的仵作，答應背著衙門讓他去驗一回尸。那仵作告訴賈郎中，蔡縣令曾吩咐過仵作，尸首只管放著，不必驗。賈郎中在驗尸時發(fā)現(xiàn)了陳姑娘手里死死地攥著一塊布料，經(jīng)酒樓伙計辨認，與當日蔡志高的衣衫相同。臣亦派人走訪了陳家的街坊鄰居，據(jù)鄰居說，自從蔡志高在街頭碰見幫父親販菜的陳姑娘，就一心想要納陳姑娘為妾，陳姑娘的父親認為荒唐，以陳姑娘年紀還小為由拒絕了，甚至禁止了陳姑娘出門，卻沒想到因為陳姑娘的父親病了，陳姑娘只是替父親去送個菜的工夫，就遇害了。在陳父向縣衙報失蹤時，縣衙沒有派人尋找，陳姑娘遇害后蔡志高也沒有尋找兇手，如此，已經(jīng)可以確定殺害陳姑娘的兇手就是蔡志高。”

    聽起來還算通順，漏洞不是沒有，但因為縣衙門死了十二個人，許多可能的人證都沒有了，蔡志高又死了，沒有嘴巴辯解，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且在本案中嫌疑最大，非要定案，兇手也只能是他。

    晨光沒有追問包浩初命案中的細節(jié)，她問賈明遠：

    “縣衙門的十二個人是你毒死的？”

    “回陛下，是草民。”賈明遠認了，不卑不亢，一點也不像是一個犯人，仿佛正義之士。

    “之前為何否認？”

    賈明遠并未正面回答：“陛下，蔡縣令常年魚肉鄉(xiāng)里，欺男霸女，死有余辜。”

    “他是否死有余辜要由官府判斷，不是由你。”

    “若官府斷案公正，又怎會輪到草民動手？”賈明遠雖低著頭，語氣里卻溢出了諷刺。

    “包大人來查你時距案發(fā)已有半月，你為何不銷毀證據(jù)，反而留著？”

    “回陛下，江門鎮(zhèn)中懂醫(yī)藥的只有草民一人，不管有無證據(jù)，草民都脫不了干系，草民留下那些藥，是想萬一被查，此物或許是草民的生機，因為犯人犯案后第一件事就是銷毀罪證，被搜到毒物反而可以說明草民是被冤枉陷害的。”

    “那后來你為何又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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