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惡婦”等聲嘶力竭的辱罵緊跟著傳來,隨后辱罵聲被慘叫聲代替。只說了留住性命又沒說不許打,兩方為敵,鳳冥國的士兵自不會對敵方被俘虜了的將領客氣,而后慘叫聲戛然而止,顯然是執行的士兵嫌吵鬧。
沈潤嘆了口氣,他知道晨光的目的不在那雙手,稻城也不會看見一雙手就把稻城讓出來。舒元凱是晏櫻的人,隸屬宜城,只要晨光按兵不動,稻城就會將此事上報晏櫻,再等待命令,這當中需要不少時間,這段時間只怕舒元凱就要被慢慢削成人棍了,而這件事會隨著稻城的層層上報傳向諸城,所到之處,守城將領難道不會因為這殘忍的行徑瑟瑟發抖么?
晨光狠毒,沈潤心知肚明,他不是同情敵軍,弱肉強食、勝者為王的世界心慈手軟才愚蠢。他不討厭她的狠毒,甚至有些欣賞,可是他不太贊成她的做法。給人以暴虐的印象對她來說是一把雙刃劍,好的方面是她能夠憑借這樣的形象給世間以震懾,在還未現身之前就給脆弱的人以沉重的心理壓力,更容易威嚇對方臣服壞的方面是,這份威懾極容易引來反彈,傷及她自身。作為帝王要心狠,手狠,卻不能以這樣的形象示人,心狠手辣,但要給外界以“仁慈寬厚、賞罰分明”的形象,這才是為君之道。然而她不愿意這樣做,不是她不能,她嫌麻煩,她不屑,她常罵他是“偽君子”,他卻覺得她該多愛惜一下羽毛,即使是為了自己也該少樹敵人。
她不在意遍地仇敵,可是他很擔心,她卻對他的擔心嗤之以鼻,一點也不想理解他對她的心意。他抬起頭,望向空中陽光熾烈,他覺得他滄桑的速度在隨著水分的流失加劇。
晚間,慶功宴,犒賞三軍。
沈潤在屏風后面換了一身衣裳,出來時,見晨光正歪在榻上直勾勾地盯著一處發愣,烏絲未挽,順滑如綢,散在床頭枕邊。火舞跪在地上為她系好新換的裙裳,剛要將一雙粉緞繡花鞋套在她的腳上,沈潤卻接了過去,示意火舞退下。
火舞瞅了他一眼,又望向晨光,見晨光沒反對仍在發愣,想了想,起身退了出去。
沈潤蹲下來,抓起晨光腳踝時看了她一眼,她仍在發怔,這讓他又一次憂心忡忡。回想起舒元凱對她的詛咒,今年是她的“大兇之年”,“歲末之際”、“暴斃”這樣的字眼連他聽了都心驚,恨不得立刻將舒元凱挫骨揚灰,她會一點不往心里去?
他將鞋子穿在她的小腳上,這時候她回過神,望了他一眼,收回雙腳站起身:“今晚我就坐一坐,不會留到最后,你替我呆到慶功宴結束吧。”
“你去哪里?”這是沈潤第一個反應,他以為她要撂下他跑。
晨光一愣:“哪里也不去。”她只是不愛熱鬧了,再說一群漢子喝多了她在場也不方便。
沈潤這才明白她是想安靜地歇息,放了心,重新彎起眉眼:“好。”
晨光走到桌前,坐下,見他跟了過來,站在她身后,狐疑地問:“小舞呢?”她還要火舞給她梳頭發。
沈潤沖著鏡子里的她微微一笑:“我來梳。”
“你?”晨光詫然。
“放心,我學過了,火舞會的發式我都會。”他笑吟吟道,一點不覺得羞恥,捧起她的長發靈巧地向上,挽了一個流云髻。
晨光滿臉搞不懂的表情:“你干嗎學這個?”
沈潤用嗔她沒情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沒聽說過張敞畫眉么?”接著用遺憾的語氣道,“可惜你眉目如畫,我也只能為你梳梳頭發了。”
他將一根嵌紅寶石牡丹骨步搖插進她的發髻里,他的意圖并未說完全,他也說不出來,他只是想觸碰她,更多地觸碰她,他的全身在貪戀著她的一切,他想要將她的每一寸都印入眼底、留存腦海、刻進骨髓,為此,他會用盡所有方法去親近她,找各種機會去觸摸她,就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確定她是真實存在的,頻繁的觸碰會讓他那顆懸著的、惶亂的心短暫地安寧下來。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瘋了瘋了就瘋了吧。
晨光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看了一會兒,哧地笑了。
沈潤揚眉:“笑什么?”
“眉目如畫?”晨光覺得好笑,手摸上瘦高了的顴骨,對著鏡子嘲弄地道,“沒了胭脂,憔悴得像鬼一樣!”
她只是嘴硬,其實她心里清楚得很,沒有人能永葆青春,且健康的身體是牢固美貌的根本,她已經不年輕了,還有一具破敗的身體,只要到達一定時間,她的容貌會隨著她的身體如指間的流水般急速衰敗下去,再也回不來。
不過,有趣的是,只要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即使是個鬼也能被夸成天仙下凡,傾世絕倫。
想到這里,她笑得更歡。
沈潤望了她一眼,他仍站在她身后,手卻繞到前面捏起她的下巴,對著鏡子將她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難怪坊間盡是人鬼文,這么美,我也愿意被吸干。”
吸吸
晨光愣了愣,緊接著一巴掌拍掉他的手。
沈潤見她聽出了歧義,笑得更開,沒皮沒臉地續道:“人的話,我更愿意。”
晨光對著鏡子瞪了他一眼。
“小舞!”她高聲喚道。
火舞從外面進來,平著臉,面無表情,沈潤卻感覺到了她的不悅,他沒有理睬。
“梳妝。”晨光吩咐。
“是。”火舞應了一聲,過來開了粉盒,要為晨光勻面。
沈潤正將鳳凰銜珠的發冠戴在晨光的頭上,聞言,不悅地道:“說了我來弄!”
火舞氣憤地瞅了他一眼,好好的一個爺們兒,居然要搶她一個小宮女的工作,他就不覺得害臊嗎?
沈潤一點不覺得害臊,將粉盒從火舞的手底下推開,吩咐:“你下去吧。”
火舞氣噎。
晨光無語。
到底還是沈潤留在帳中替她勻面,他興致勃勃,晨光卻覺得渾身不自在,本來就憔悴得像鬼,經他一畫,若是更像鬼了,她是洗臉還是不洗臉?
“你就不怕被人笑話?”她見他神情專注,忍不住問。
她不需要太多的粉,只要薄薄一點遮住病態的微青即可,沈潤認真得像在畫欲流傳千古的名畫:“我做事誰敢笑話?笑話!”
他的霸氣似乎用錯了地方。
沈潤開了胭脂盒,用簪子挑起一點涂在她的雙頰上,退后端詳,果然氣色變好了些。
他很滿意,又將掌中剩下的一點用手指涂在她的嘴唇上。
那雙唇柔軟,經胭脂涂染,通紅如血,細嫩如蕾。胭脂也不知是由什么花制成的,撲面的香甜誘人至極,指尖反復揉搓著軟嫩的嘴唇,他禁不住眸色一暗,循著那股淡淡的香甜湊上去。
是的,他做了這么多,其實最想做的是這個。
晨光已經料到,平著表情一巴掌糊在他的臉上,差點糊平他的鼻尖。
沈潤被推開,十分失望。
晨光發誓她再也不會讓他為她梳妝了,這種閨房之樂她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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