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口腫瘍!”
徐恭替朱祁銘穿好衣服,扶他起身。
“去去去,到一邊去!身上臭烘烘的,洪水都沖不走你們身上的腥味!”霓娘轟開牛三、蔣乙,過來扶著朱祁銘的手臂,“這都過去許多天了,殿下的舊傷為何還會復發?”
“不心撕裂了傷口。”朱祁銘應了一聲,只覺得渾身發冷,疲乏不堪。
牛三、蔣乙不停地嗅自己的衣衫,“不臭啊!”,“是啊,根就不臭!”
云娘白了二人一眼,“傷口腫瘍甚是麻煩,得趕緊設法出去尋醫用藥。”
“韃賊可不會大發善心!”徐恭搖搖頭,旋即目光一亮,“誒,殿下已答出了兩問,還有最后一問,但愿殿下能撐住!”
蔣乙顛顛地繞到朱祁銘身前,也不敢靠得太近,害怕霓娘嫌他身臭。“殿下福大命大,自與咱們這些常人不同。就憑韃賊那點詭計,怎能難倒殿下!殿下,在下又錯話了,再多的牛三加在一起也都是笨牛,哪能跟你相比?您簡直就是神人!”
“去!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這里煩殿下!”牛三過去推了蔣乙一把,轉身笑望朱祁銘,“殿下,等會兒韃賊提出第三問,若像第二問那么難,您便自己作答,若像第一問那么簡單,不如給牛三一個機會,牛三要是答得不,您再斧正。”
連斧正都用上了?切!那邊徐恭嗤了一聲,姿容仍不失嚴整,“牛三,你不必擔心能否答,而是要擔心能否摸到一點邊。方才第二問都那么難,不消,第三問肯定是難上加難!”
霓娘脖子一扭,星目閃過一絲怒意,“你們這些人都怎么啦?殿下傷口腫瘍,體熱怕冷,你們就一點也不著急!”
著急又有何用!徐恭嘆氣,牛三頓足,蔣乙撓頭,都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片刻后三人相繼仰頭,焦急地望向洞頂。
洞頂上終于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但見豁口處人影一晃,赫然現出了一頂斗篷!
斗篷男?你總算現身了!朱祁銘此刻的心情半是緊張半是興奮,他往后靠了靠,以更好地感受霓娘臂彎中的那分溫熱。
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來了,是逃出生天還是墜入深淵,就看第三問了!
斗篷男步態從容,上了平臺略一遲疑,旋即席地而坐,頭微微下垂,雖然斗篷掩住了他的面容與神情,但那分無時不在的神秘感還是通過他不疾不徐的細微動作傳遞了出來。儒生與數名韃賊則留在了豁口處。
徐恭、牛三、蔣乙、霓娘早已知道韃賊背后還有一個發號施令的高人,但怎么也沒想到是這么一個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神秘人物,他們無暇犯疑,無不張大眼睛看著斗篷男,緊張地等待死亡游戲的一錘定音!
斗篷男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殿下一路逃難至此,恐怕吃盡了苦頭,殿下還好吧?”
朱祁銘拼命抑制住牙關因冷意陣陣襲來而即將爆發的顫抖,“拜閣下所賜,座甚好。世上有惡人,但更有好人,每當座臨近山窮水盡地步的時候,總有好心人施以援手,這恐怕會讓閣下深感失望。”
“如此來,殿下是把您所有的不幸都歸到我頭上嘍?罷了,我不想分辯什么,殺也好,擄也罷,瓦剌并非一定要將這些手段用到殿下身上,不過,若是趕上了好時機,瓦剌自然不會錯失!”
“別在這里假惺惺了!趕緊言歸正傳,你的第三問呢?”牛三不耐煩地打斷了這場滑稽的寒暄。
“殿下身邊的人不太懂規矩,這可不好!”斗篷男默然片刻,手指又微微一動,“我承認,瓦剌圖謀大明已久,但議而不定,只因這中間還是有顧慮的,那么,瓦剌顧慮的是什么?這便是第三問!”
韃賊竟敢公然宣稱“圖謀大明已久”,入耳的言語如此毫無顧忌,令底下的五人無不駭然心驚。
“大明人眾地廣,瓦剌害怕打不過唄!”
牛三搶先嚷了一句,很快就回過頭來,顯得極不自信,只顧怔怔地望著朱祁銘發呆。
斗篷男對牛三的回答根就不予理睬。
朱祁銘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以驅走一身的乏意,并讓即將閉合的眼皮堪堪張開。
他明白,瓦剌既然敢圖謀大明,那么,他們的顧慮肯定不是來自大明,而是來自瓦剌內部。只須想想春秋時期的“六卿分晉”,再到后來的“晉歸三家”,想清楚了這部血腥的歷史便可知道,上述判斷肯定沒錯!
霓娘午前提供的信息倏然浮現于腦中:脫歡父子十萬兵馬,脫脫不花五萬人,阿拉知院三萬余人······謀略的殿堂里不會陳列簡單的人頭與數字符號,謀略就是心機,它是對各種算計的再算計!而瓦剌內部的算計必定經過了明面上或暗地里無數較量的檢測,最終達成了某種默契!可是,默契帶來的平衡是動態的······
一念及此,朱祁銘不禁喜從中來,油然而生的興奮感暫時壓制住了身心的疲乏。
給第三問以完美的答案,自己就成了一場死亡游戲的終結者,從而迎來史詩般的勝利!哈哈,原來人只有被逼入了絕境,才會催生奇思妙想,不錯,此番歷險收獲不菲!
可是,事關五條人命,一旁還擺放著大明的堂堂上國威儀,朱祁銘豈敢貿然作答?存放于腦海中的最終答案依然有可疑之處,尚需求證,哪怕只有一星半點的信息可供求證也好!
霓娘低下頭靠近他的耳邊,“殿下,聽人,脫脫不花力主與我大明交好,不知這對殿下的回答是否有所幫助?”隨即直起身子輕聲道:“不行,殿下抖得厲害!”
太有幫助了!只是,道聽途的事可信么?
徐恭脫下長袍覆在朱祁銘身上,長袍太長,有半截拖在了地上。“霓娘所言非虛,在下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時,多次見到脫脫不花派來的使臣,他們十分的謙恭,從不違制,與恣意妄為的脫歡使臣明顯不同。”
朱祁銘咧嘴一笑,可惜,因過于疲乏,那個微笑動作完成得十分勉強。
“孤掌難鳴!”
斗篷男的指頭猛然抖動了一下。
“瓦剌的圖謀是脫歡父子的圖謀,而瓦剌的顧慮卻是脫脫不花的顧慮。大汗不點頭,太師根就不敢獨自冒險!”
開口寥寥數言,已是語出驚人,于是,現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到了朱祁銘身上。
“脫歡父子領兵近十萬,脫脫不花汗擁兵五萬,阿剌知院擁兵三萬余人,前者與后兩者之間形成了微妙的平衡,這樣的平衡相當的脆弱,若無大明,瓦剌恐怕早已發生內訌!”
斗篷男雙手交疊,脊背微曲,側過臉去,似在傾耳細聽。
“在瓦剌人眼中,大明形同一塊巨大的肥肉,為了吃到這塊肥肉,他們還不想內訌。可是,脫歡父子心急,想盡快吃肉。脫脫不花則不然,瓦剌一旦如愿入住中原,脫歡完可以借尸還魂,無需再用脫脫不花這個黃金家族的后人幫著撐場面,脫脫不花勢必會成為被清除的對象。而一旦瓦剌兵敗,則再也無力覬覦大明這塊肥肉了,外界的誘惑消失之后,瓦剌必生內訌,屆時脫脫不花的處境相當的不妙。”
“故而無論勝與敗,對脫脫不花而言,都將是噩夢的開始,他不會那么傻,傻到不惜賠上自己的性命助脫歡父子火中取栗的地步。脫脫不花不愿與大明交惡,阿剌知院也會跟著作壁上觀,如此一來,單憑脫歡父子那點人手還不足以成事,且萬一兵敗,脫歡父子連退路都不剩了!閣下應該清楚,若帶著殘兵敗將回到草原,面對脫脫不花、阿剌知院二人陣容整齊的九萬人馬,脫歡父子只會成為別人砧板上的肉!”
朱祁銘近乎虛脫,勉力睜開眼,就見徐恭、牛三、蔣乙、霓娘都定在那里,身形如雕塑一般,神思似已入夢。
“叮!”
又有碎石墜下。
斗篷男緩緩起身,面朝豁口處的韃賊舉起一只手,復又放下。
斗篷男轉過身來,“殿下真是奇人啊!年紀,竟有這般見識,若非親眼所見,何人會相信世上還有這樣的奇事!也好,一個王子成年后不能預政,想必對瓦剌無礙,不如放了!可是,萬一殿下可以預政呢?果真如此,我今日的善行豈非成了放虎歸山的愚蠢之舉?”
“你個言而無信的人!”
“懼一個少兒竟像耗子懼貓一般,你個卑劣的懦夫!”
······
底下眾人把滿腔的怒火發泄在斗篷男身上。斗篷男輕輕揮揮衣袖,就想發令。
沒辦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謀略的殿堂里從來都是把“無毒不丈夫”奉若圭臬!朱祁銘困乏至極,悲憤的情緒催動他睜開沉重的眼皮,“閣下恐怕不知道,脫脫不花并非不想圖謀我大明,他在待機!”
“他在如何待機?”斗篷男的語氣透著分亟不可待的味道,舉起的手滯在了空中,這表明他根就沒有慮及此事!
“這是第四問,只能留待下次邂逅時作答!”朱祁銘的語氣綿軟,但內含的分量卻十分充足。
這么大的一個懸念自然會產生強大的震撼效果!斗篷男有那么片刻的遲疑,最終還是擺擺手,揮退所有的韃賊,然后獨自走向豁口。
就在眾人即將高呼慶賀的時候,朱祁銘瞥了光滑的陡壁一眼,拼盡最后一點氣力,喊出了另一個懸念:“身為脫歡父子的心腹幕僚,閣下的下場恐怕會十分的可悲,五年之內座即可看出端倪!”
恍惚中,迷迷糊糊見到一根粗繩晃晃悠悠垂下。斗篷男的聲音遠遠飄了過來,他卻聽不真切。
“殿下!殿下······咱們去鎮邊城。”
他將沉重的眼皮撐開一條縫,見到了一個女子模糊的面容。
“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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