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峰州城東門,一片狼藉而尸橫遍地的門洞之內(nèi),瀝瀝而下的毛毛雨沖淡了血腥味,但卻難以掩蓋城區(qū)飄過來的焦臭和煙火味。
坐在尸堆上赤膊纏著膀子的跳蕩隊正王天明也略為噓了一口氣,看著那名操著一口利落土蠻口音而對外嘶啞叫囂和怒吼的男子,眼中難掩各種贊許之意。
他叫陳淵,其實是一名山民子弟,只是母親是出自附近土蠻的部落而已;很早就以雜役身份隨著地方的商隊出入在各處山場和野市之間,所以練的一口毫無破綻的土蠻口音,是以這次義軍前來光復安南,將他從諸多苦大仇深的投軍青壯當中篩選出來,作為向?qū)Ш屯ㄗg還是相當合格的。
尤其是這一次易裝偷襲城門之戰(zhàn),全是他在明面上交涉唱作俱佳,活靈活現(xiàn)騙過了那些守門的土蠻,而以至于散布在各處要害的跳蕩子弟突然爆起發(fā)難之時,將他們當場襲殺了大半之后才得以反應過來;然后剩下蠻兵的第一反應也不是反撲奪還,而是一哄而散的逃走了。
因此,如今的峰州城中已經(jīng)是一片大亂而廝殺如火如荼猶自未絕,王天明卻是未曾想到自己一個奪門的舉動,居然會導致城中這些土蠻自相殘殺起來,倒是省了他許多事情;只消將那些零散沖到城門來的土蠻給打回去就行了。
只是這么一陣沖殺下來雖然沒有死人但也不免人人帶傷了,所以吸取了前番教訓的他,沒有繼續(xù)沖到城中去參合這場混亂;而是留在城門據(jù)守待援了;
包扎完了傷口他取出一塊掰小的壓縮口糧,塞進嘴里和了口水用力的咀嚼起來;在戰(zhàn)場間隙需要他們抓緊一切時間來進食和休息;不然的話也許就再沒有下一次的機會了。
而在他身后那些跳蕩健兒,已經(jīng)將背負包裹里的物件給解了下來,而組成十幾架可以速射的弩機。
這時候在一陣牛角號聲中,街口再度聚集起一群舉刀持槍還有擋牌和弓箭的成建制土蠻來;終于來了些不一樣的了,王天明不由得振奮起來。
雖然看起來對方的數(shù)目至少是自己的十幾倍,但是通往城墻上的臺階和過道,已經(jīng)被他和他的手下們用土蠻的尸體給堵塞起來了;光靠那些繳獲自土蠻的兵械,他完全有信心再次堅持上更長的時間。
于是,在又過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差點兒就被絞纏成團的尸堆給埋起來,而與剩下十幾名傷痕累累背靠背的王天明,終于盼到了城外等候已久的鼓號聲,而像是呼應一般的用盡全身最后氣力,將一面青色的旗幟給高高的舉過了天空。
然后那些同樣疲憊不堪而殺紅了眼圍攏在他周圍的土蠻,也像是遇到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的,頓然驚呼亂叫起來而就此發(fā)生了動搖和混亂,乃至競相丟下武器和旗幟轉(zhuǎn)身向這成立一哄而散去了。
。。。。。。。。。
如霧細細的小雨當中,就如這雨水一般懷揣著某種復雜心情的樊綽,也再次踏入了義軍的營地當中。
然而在穿過了一處又一處或喧鬧、或是沉寂,或是井然有序的營地之后;他卻沒有能夠如期見到周淮安;而是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中軍大帳之中,由一聲戎裝的曲承裕出面接待了他。
“樊生怎么出得城來了。。”
“請問虛將軍何在。。”
樊綽有些迫不及待的道。
“卻是城中那位想要進行交涉,而特地遣我前來了。。”
“是么。。”
聽見這話的曲承裕表情沒有變好多少,反而將他引入一個空蕩蕩的內(nèi)帳,欲言又止得猶豫了片刻才道。
“那我也委實不瞞你說了。。樊生你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其實早在多日之前,領(lǐng)軍就已然連夜率眾北上迎戰(zhàn)蠻軍了。。”
“什么。。”
這一刻樊綽卻是有些震驚和失色,然后還有隱隱的慚愧和內(nèi)疚;卻是因為之前有過的懷疑和猜忌,對方是否只不過是故作姿態(tài)的表面功夫和手段而已,卻不想真的在城下關(guān)鍵之時放下其他,大局為重的北上抗擊土蠻去了。
“可是。。。可是。。”
一時間他有些心亂如麻的,只是有更多的疑問要從腦子里涌現(xiàn)出來了。
“因此,如今留在這城下的,只是些由我?guī)ьI(lǐng)的虛架子而已。。”
曲承裕卻是繼續(xù)解釋道。
“別看外頭還有那么多人奔走和操行,其實都是換了行頭的隨軍役使加上土團,按照留下的章程在繼續(xù)行事呢。。”
“也就是外間那些正當操使攻打器械的人手,才是特地給我留下正兒八經(jīng)的義軍士卒呢。。”
“那我這就回得城中去,盡量為之拖延和遮掩好了。。”
聽明白了這番因果之后,樊綽也當機立斷的決然道。
“哪怕豁出此身去補救,也斷然不能辜負了虛將軍的這番苦心與用意了。。”
“晚了,這和談之意也只怕是曾賊的試探手段。。”
說到這里,曲承裕突然臉色一變。
“以亦樊生你入的我的營中,也許下一步的后手馬上就會接踵而至了。。”
“當不至于如此把,”
樊綽的面色也有些難看起來,只覺得心中有什么再次破裂開來而聲音變得艱澀道。
“他可是與我信誓旦旦的擔保過,要。。。。。”
“這賊子當初亦是極力保證,要與各家聯(lián)軍罷兵謀和的。。結(jié)果呢”
曲承裕卻是想了什么事情,而不禁冷笑道。
“信了他話的那些人,可都已經(jīng)死無余類了呢。。如今,也只是欺樊生以方而要故技重施了。。”
“不行,我得去請那許都尉過來好好商量一二,合計出個對策來了了。。”
。。。。。。
就在入夜之后,萬籟俱寂只剩下巡營當中明滅不定的游曳火光和節(jié)奏亦然的刁斗聲聲。
而在重新下起的小雨沙沙當中,也掩蓋營地外的大片黑暗中許多細微的聲響;就像是潛流中成群游魚劃過了水面,又像是暗室中蠕動的春蠶咀嚼桑葉的聲囂,或又是夜間在河上覓食的漁鴇水鴨拍水嘩嘩。
隨著這些細碎聲音的涌動而過,那些營外哨位上的火籠和火把,也相繼的被無形的力量給吞噬了一般的相,繼熄滅和消失掉而陷入到昏沉的幽暗當中。
然而突兀的一聲脆響當啷,霎那間就撕碎了夜幕當中的靜寂,也像是驚醒和激怒了黑暗中某種潛匿的巨獸一般的,霎那間就變成了難以抑制的咆哮和怒吼聲。
“殺。。”
“殺賊。。。”
“殺盡草賊。。。”
這種來自黑暗中奔涌如潮的聲浪一波接一波的才喊出第三句,就間營地之中砰砰作響的驟然升起了十數(shù)團的明亮火球,然后又如流星劃過天空而拍擊在營地外的黑暗中,霎那間迸碎成無數(shù)燦爛如云霞的火光點點;也在熾亮明滅之間照出了許多競相躲閃的驚慌身影,或又是被燎燒個正著而滾倒在地嘶號的人體。
然后在那些籠罩在昏暗中的營墻和欄柵上,也突然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明火持杖而甲光爍爍、彎弓持弩的身形來,更有人大聲吼叫著:
“好賊子,早就候著你們了。。”
“洗干凈頸子速速受死吧。。。”
又過了數(shù)個時辰之后,眼見天色發(fā)白的大羅城西門之中,滿臉肅然而皺著眉頭的曾袞,也在打量著一眾帶著滿身煙火氣息而退逃回來的部下,并聽取他們的稟告。
“你們夜襲失利了?。。”
“實在是對方早有戒備,”
負責領(lǐng)頭蜀軍出身的都將孫奎,有些垂頭喪氣的道。
“兒郎們好容易摸上去,就被打出來的火光照出了形跡。。既未能沖破他們的營墻,就不得不敗退下來。。”
然后,又有陸陸續(xù)續(xù)出城夜襲的人馬相繼逃歸回來,足足有數(shù)百人之多。而攔在城門內(nèi)逐一盤問他們各自的說辭,也是與孫都將基本一致,這方而讓曾袞心中的疑惑、不協(xié),與違和感愈發(fā)的明顯起來了。
作為一名久經(jīng)沙場的資深將領(lǐng),到底是什么地方讓他覺得有些不對頭呢;他反復思量著在城頭上看著,已經(jīng)逐漸顯出魚肚白的天色所籠罩下,熄滅了徹夜照明的火把而慢慢陷入沉寂的敵營;然后又見到了城下一些零零散散奔逃過來的身影,在城下繼續(xù)叫門起來。
“不對。。。真的很不對。。”
他突然自言自語在垛口邊上,往復踱著步子的道。
“這些草賊怎么就這么輕易讓他們逃散回來了呢。。為什么不做那乘勝追擊,乃至潛襲奪門的嘗試呢。。”
自己可是親自帶隊在城門這里等候,就是為了防止這種可能性,除非他們不是不想,或只是無能為力做這種事情看了呢;然后他被這個念頭霍然一驚,突然就有些福至心靈的松開了緊縮的眉頭,轉(zhuǎn)而對著趕過來的親軍都虞候曾全興大聲喊道。
“點起剩下的兵馬整頓行裝,天色一放光就立馬隨我往攻城外之敵。。”
“諾。。”
“另外傳令城中團結(jié)子弟和守捉兵,由李經(jīng)略統(tǒng)轄作為二路出陣,兼做接應的人馬。。”
“交州的攻守前程,也許就要看著一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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