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俐那一晚,終究還是沒有到哭得不能見人的地步。
祝錦川說得好聽,讓她好好哭一場,可是他在旁邊,時不時地說兩句話彰顯存在感,她又怎么好意思哭天喊地?
有人陪著,終歸悲苦和自憐自艾的情緒會去得更快。
私底下,她還是很感謝祝錦川的,至少他擔心她,特意回來找她一場的心意,讓她心間微暖。
隔了一天她上班,中午吃飯的時候,竟然有記者上門,要求采訪凌俐。
祝錦川本來和她一起的,這時候悄悄地退到了一旁,微笑著看凌俐從一開始的無措,到后來勉強能應付下來,唇角止不住地上揚。
這孩子雖然有些怯怯的,但說話條理清晰,態度謙卑語,嗓音柔軟語速不過快,再加上獨特的“老實人氣場”,反而能讓閱人無數的各路記者,心生好感。
看來,凌家二妹,有了的底氣的時候,也是不那么不能見人的。
一個小時后,送走了心滿意足的記者,祝錦川看著如釋重負仿佛完成多大一件事的凌俐,忽然問她:“二妹,你手里有多少錢?”
凌俐滿臉的茫然:“誒?這個案子不是無償代理嗎?”
祝錦川知道她的思緒還被關在唐傲雪案子里出不來,開門見山地說:“我有個朋友,最近在城南搞什么高端的公寓的項目,房子在三環外,都快到繞城了,每套不超過六十平米,精裝,還會配一些白色家電,據說以后的物管也是國際知名的大公司,非常適合單身一族,你有沒有興趣?”
凌俐咋舌:“什么?我可租不起。”
她耳朵里只有那幾個關鍵詞——精裝、高端、國際知名。這些高逼格的詞是要拿真金白銀換的,以她現在的薪資水平,哪里租得起。
祝錦川揚了揚眉,似笑非笑:“什么租,我讓你買!真沒出息。”
停了幾秒,他微笑著看向已經找不著北的凌俐,說:“你可別說你不想要房子。我那天可看見了,你在呂瀟瀟家里那副沒出息的樣子,廚房的電飯煲插座都要摸一摸,恨不得能變成是自己的。怎么?不敢把你現在的錢拿出來,給個首付?”
凌俐聽了他一番話,只覺得腦袋里嗡嗡直叫,好幾分鐘后終于恢復平靜。
她咬了咬唇,雖然動了心,可還是搖頭面帶遺憾:“謝謝了師父,我沒多少錢,而且這些錢暫時還不能動,小寶的病還沒完全治好,我得留著以備不時之需。”
小寶那邊,第三階段治療完畢,沒出什么意外,只有一兩次小感染,前些天穿刺結果也正常,看起來康復有望。
再加上舅舅一家人有了護理的經驗,現在小寶的情況非常好。
但是,做人應當未雨綢繆的,她這頭要是把錢都用了,萬一小寶又向第一個療程那樣來一次嚴重的感染,到時候哪里去抓錢?
祝錦川一副“早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啼笑皆非:“傻子,我基本上十天半個月要問一次張叔治療費的情況,他一直說還夠的。我也估算過,他上次賣房的錢,起碼還剩七十多萬。”
凌俐有些動搖,可想了想,還是皺著眉頭說:“那也不能坐吃山空。就算治療按照常規走不會額外花錢,表哥表嫂還在滬市租房的錢,一個月幾千,也很不便宜。”
祝錦川沒好氣地敲了敲她的頭,幾乎是咬著牙說:“有我在,你還愁小寶沒錢看病,你哥沒錢租房子?你猜如果張叔賣掉了鋪面房子還不夠錢的話,是會向你開口,還是第一時間來找我?”
凌俐啞然,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先不說舅舅畢竟還有房子鋪面抵著,要真沒了錢,也不會到得向她開口的地步。
有大樹不去乘涼,要跑到她這顆歪棗樹上來吊死?
祝錦川低調是一回事,可律師費絕對不低的,他拔一根毛,只怕比她的腰還粗吶!
見凌俐還在糾結,祝錦川正色道:“凌俐,你過得好不好,不是給別人看的,為他人考慮之余,也應自己的打算。你要知道,你超過自己能力范圍的好意,在旁人看來,并不那么單純,有時候還會增加別人的心理壓力。”
忽然別過臉,似乎故意在給她留面子一般放低聲音:“有個家,有個自己的地方,哭起來,也能有個沒人知道地方,不是嗎?”
被他提起那晚上躲在所上一個人傷心的事,凌俐一瞬間漲紅了臉,卻說不出半個字。
好半天,終于耷拉著眉眼小聲地祈求:“師父,能不提這些糗事了嗎?”
他眉眼舒展開,眸子里溢滿淡然笑意。
終于還是忍不住抬手,輕揉她額前毛絨絨的細發,說:“聽我的,師父不會坑你。”
————
因為鄭啟杰自己搬石頭砸腳的行為,案件中止了審理,再次開始調查取證。
只是這一次,手上握了實錘的公安機關,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肯定不會再那么輕松讓鄭啟杰過關了。
一周后,警察那邊,傳來了消息。
鄭啟杰招了。
被害人尸體找到,嘴里有他的血跡,殘臂又在他家里找到。
省公安廳由李果親自帶隊的頂尖刑偵專家和頂尖法醫,駐扎在疑似案發第一現場的地方一周,終于在下水道的眾多殘留物中,提取到了唐傲雪的血跡,和皮膚、骨骼等組織。
這樣的鐵證面前,鄭啟杰的防線全面崩潰,老老實實交代了作案的經過。
犯罪動機,確實是為何巧蓮報仇。
犯罪經過,跟凌俐自己推斷的,有一些不一樣。
鄭啟杰竟然有一輛車,不知道從哪里買來的五菱宏光,平時停在學院附近的一家商場的地下停車場,為了作案方便,在案發前幾天,開回了學校。
他是以掌握到了李澤駿犯罪證據的由頭,約了唐傲雪。他說他只求財,只要唐傲雪給他兩萬,他就守口如瓶。
李澤駿那時候不在國內,手機也沒有用,唐傲雪聯系不上他,又怕鄭啟杰手里真的有李澤駿的把柄,一旦曝光會前途盡毀,于是赴約。
她按照約定的時間和地點,到了一個學校附近的在建工程里,被鄭啟杰用乙醚迷暈。
之后,用他藏在那里的車,走了偏僻沒有監控的小路。
等出了城,就大大方方上了高速,連夜將唐傲雪帶到了甜城。
他很熟悉那幾個曾經是他同事、所謂有編制的殯儀館員工是什么德性,也知道后半夜,這地方幾乎是沒人的。
只花了兩小時就昨晚他想做的事,中途唯一出的意外,就是他被唐傲雪咬了一口。
到了早上,他已經將唐傲雪的衣物、所有的作案工具、案發現場的血跡以及原本那柜里的尸體等,清理了干凈。
除了唐傲雪嘴里的那一口。
三天后,他還回了殯儀館看過,藏尸柜里空空如也,他也篤定唐傲雪已經按照預定的時間被火化了,這下徹底安心。
而雒都這時候,才有人報警,說唐傲雪失蹤。
之后又耐心等了一年,發覺真的沒有人能發覺唐傲雪究竟去了哪里,便放心大膽地暴露出,自己家冰箱里的兩截斷臂。
整個案件里,最讓凌俐意外的,是有人告訴過鄭啟杰,唐傲雪和李澤駿的曖昧——以一封匿名信的方式。
至于是誰寫的匿名信,目前已經無法查證,最有嫌疑的,是當年企圖強奸唐傲雪的那位男老師,警方已經前往外省,讓他協助調查。
案情板上釘釘了,公安部門也放出了部分信息。
唐傲雪一案終于見報,占據了當天本地新聞的頭條。
所有的媒體,無一例外用了“紅蓮業火”做了標題,而在體例上,幾乎都是先渲染鄭啟杰的狡詐變態,再從兩次庭審的簡單敘述,描述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律師,因為被告人小小的一個破綻,鍥而不舍從蛛絲馬跡入手,終于,突破了層層迷霧,找到了唐傲雪的尸體,從而找到了定罪的鐵證。
當然,還是給警察留了些面子,不管開頭還是結尾,都沒忘書寫一番公安機關廢寢忘食的偵查、檢察機關頂住壓力進入程序、司法機關的明察秋毫。
這倒是現實,如果沒有李果的全力支持,武勛那邊的放任,裝聾作啞的藍剛以及專門被派來“人盯人”的葉專委,凌俐想要在余文忠這個老油條的嚴防死守下,從鄭啟杰嘴里逼出“紅蓮業火”四個字,簡直是天方夜譚。
凌俐看完新聞,臉有些發燒,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更沒法應對各位老律師的笑而不語。
更讓她尷尬的,是陳蓉親自到呈達所上來道謝。
她幾乎是跪在凌俐面前,感激涕零,凌俐怎么都扶不起來,仍由她說完一番讓旁人淚目的話。
而且,她自己也不爭氣地哭了,偏偏還有一堆人圍觀這一過程。
好容易送走陳蓉,面對同事們善意的打趣和表揚,以及走到哪里都會成為眾人關注焦點,這些別人求而不得的待遇,讓習慣大家都看不到自己的凌俐全身發毛。
哪怕坐在自己的小格子間,她都能感應到背后十幾道目光,還是自帶音效歘歘歘的那種。
凌俐渾身不自在,只盼望著快點下班。
然而熬來熬去,才下午三點,還要煎熬兩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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