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頭月涼如水,那一邊夜黑如墨。濃烈的墨色將壽春城中的飛檐、城墻的崢嶸都掩蓋在了一團難以言表的漆黑之中。
如今的壽春城,早已不復夏祭之前的熱鬧與繁華,清冷的街道配上灰色的雪,只顯得死氣沉沉。
一陣風吹來,卷起地上輕盈的灰雪,露出底下一堆堆白骨的枯白。
一間破舊的屋子,里閃耀著微弱的燭光,忽明忽暗。
早已清減了許多的胖更夫,正坐在窗前的炕上,努力的嘗試著給那個已經長大了許多的孩子縫制衣裳。偶爾針尖還是會戳到指,次數卻是比半年前少了許多。
偶爾揉一揉有些發酸的眼睛,瞧瞧窗外,不知不覺,已是下雪的時節了呢。
從夏祭的夜里,到如今的白雪皚皚。從最初的害怕跟瘋狂,到如今的木然與絕望。
這半年來,每一天都有大波大波的鳥靈,抓著或多或少的尸體,放到這處院子里,用尖銳的爪子將他們肢解成碎肉和白骨。
那個夜里是九頭妖婦,白日里是個俊俏婦人的女子,每天依舊是夜里準時來給孩子喂奶。絲毫沒有考慮過,這孩子如今的個頭,顯然早就應該開始吃飯。
胖更夫偶爾也曾考慮過,為什么自己半年了,沒吃一粒米,沒喝一口水,卻還能活下來。思來想去,最終只好把這一切歸功于那個九頭鳥布下的結界。
很多時候,更夫都是一邊縫補著衣物,一邊側耳聽著屋內屋外的動靜,生怕有那個九頭鳥以外的妖魔闖進來,時間一久了,九頭鳥的腳步聲還離得遠遠,他就能夠分辨出來。
瞧,又是那么準時,每當夜里子時的梆子聲響起,那九頭鳥就會準時的推門進來。他也就會放下中的活計和躺在他腿上熟睡的孩子,起來活動一番。
一人一妖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的默契,半年來,言語之間的交流只能算作偶爾。
今天,胖更夫忽然想要問問窗外的景色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因為,他在那堆死人里,瞧見了自己。那個在水缸里瞧了二十多年的胖臉,他絕對不會認錯。
若是不問,他只怕會被自己無窮無盡的自問自答暗自猜想給折磨的瘋掉。
而那只九頭鳥對這一切也似有所覺,今日雖然還是準點到來,卻沒有如同往常一般抱起孩子喂奶,只是將驚醒的孩子摟在懷里,輕聲的哄著。
“我今天,在窗外的死人堆里,看到了我自己。”胖更夫終究還是說了自己今天一直想說但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
九頭鳥只是低頭看著懷中的孩子,輕輕嗯了一聲。
“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明明我還活著,為什么會有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死了。”胖更夫半年來,第一次鼓起勇氣,直視九頭鳥的雙眼。
“可以。”九頭鳥收斂了如花盤張開的九個頭顱,只留下白天偶爾現身時的俊俏婦人。她將懷里剛剛睡熟的孩子悄悄放下,細心的蓋上一床小被子。就這么坐在了床沿。
就當胖更夫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九頭鳥冷冷的拋下一句:“你已經死了半年了。”
胖更夫喃喃重復著她的話語,不敢置信的捏了捏自己消瘦了許多的背。一陣鉆心的疼。
九頭鳥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誰告訴你,鬼魂就不會痛?”
胖更夫用力的吸氣呼氣,想要用這種方式努力證明,自己還活著。
九頭鳥笑的越發燦爛:“又是誰告訴你,鬼魂就不會呼吸?”
“你說我死了,可有什么證據嗎?”我胖爺縱橫壽春小半輩子,就這么莫名其妙死了?
九頭鳥指了指窗外:“那具尸體就是證據啊。”
窗外,與胖更夫半年前的身形一模一樣的尸首正兩眼空洞洞的盯著窗戶,看得人不寒而栗。
“半年前,你見到我的時候,就已經是個死人了。只是你自己還不知道罷了。如今窗外的景色只是我布下的結界投射的舊影,就如同你在這屋子里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之前事情的回放。”
此時,胖更夫反倒是冷靜了下來:“那你告訴我,我是怎么死的。”
“鳥靈的爪子上有劇毒,可以瞬間麻痹掉人的身體,所以殺人的時候,從來不會讓人感到痛楚,從背后偷襲,你不知不覺的死掉,也就符合道理了不是?”九頭鳥看了看窗外,輕輕動了動,就如同撥動一只滾筒,窗外的景色不斷的變換,等到停止的時候,已經是當初那個他醒來的夜晚了。
“看,我不曾騙你。”其實從她淡定從容的訴說他的死的時候,他就心中有數,恐怕自己是真的沒逃過那一劫了。之前的抓狂與煩躁只是不確定罷了,真等見著了真相,胖更夫反倒是平靜了下來:“想不到我胖爺還沒有完成做大俠的夢,就先一步死在鳥靈里,還真有些不甘心啊。”
“九凰,你養著這么個鬼魂在這里,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忽然間,屋子的陰影處傳來一個聲音,接著,一名老者就這么撕裂了黑暗走了進來。身后的裂縫中,壽春城到處燃著大火,不斷的有披著盔甲的守軍持著中的刀劍與滿天飛舞的鳥靈戰在一起。
若是有當日在茶館里的人在此,就會驚奇的發現,眼前這個可以撕結界的老者,正是當初在茶館中慈眉善目講些妖魔舊聞給孩子們聽的說書人。
如今他依舊是蓄著長須,滿頭斑白。身上也還是當初穿著的單薄長衫。
只是神情,可比當初陰沉了許多。
“以你的靈覺居然能發現我的結界,也還真是難得。”名為九凰的九頭鳥嘴上笑著,卻不曾正眼瞧過來者一眼。
“哼,每天不去努力收集魂魄祭煉萬靈血珠,卻在這里廝混,你意欲何為?”
“就允許你在茶樓里荒廢時間,還不準我養個鬼魂來玩?”九凰帶著笑虐開口,直指當初老者在茶樓說書的日子。同時靈覺微動,判斷出了老者所在的位置,一枚暗烏色的指甲急速射出,只聞一聲炸響。屋子當中的桌子被輕易分為了兩半。
桌上的燭火掉落在地,撲閃兩下就徹底熄滅了,頓時屋內只剩下窗外傳入的月光照耀著這有些破舊的房子。
而那頭發斑白的老者,已經站在了九凰身旁,仔細端詳著床榻上安睡著的孩子,嘴角露出一絲譏笑:“原來是個小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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