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史的必然性,往往歸結于無數個所謂的偶然。” 柜臺前的年輕女人放下手中沾滿灰塵的酒杯,驟然轉過身盯著他道,語氣里充滿了獨屬于梅瑞狄斯的自信。她深棕色的長發扎成了干練的馬尾,眸子里則透露出不屑的情緒。 “喬納森少爺,如果沒有我的佐證,你敢認那個窮得叮當響的殺人犯作你弟弟?” 如果距離再近一點,似乎還可以窺得見她眼中跳躍的火苗,只需一個引子,便可爆發出熊熊烈焰。 喬納森·梅瑞狄斯沒有立即回答,修長的手指劃過鬢角,輕輕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自從他眼前這位遠房表姐把她那頭漂亮的長發染成深色后,總覺得家族欠著她什么似的,在他們幾個嫡系子弟面前,嘴邊老是掛著一番毫無必要的教。 “此事做成,功勞絕少不了你的一份,”喬納森懶得與她計較,便以硬邦邦毫無波動的口吻回應,“至于我弟弟,富也好,窮也好,殺了人也好,既然你已經證明了他姓梅瑞狄斯,我就必須得把他毫發無傷地帶回家族。” 他話的聲音一向很好聽,溫淳悅耳,好似窖中陳釀,伴著微風,悄然間便醉了一片。但摻雜上這種漠然無味的口吻,屋子里的溫度頓時就冷上了三分,所有人都聽得出他嗓音里不加掩飾的寒意。 “真是兄弟情深,”女人在一塊沾著油污的抹布上拭凈雙手,以一副意外的神色把喬納森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當瞥見喬納森冷冰冰的眼神時,她又立即改了口,“家主對他這個'走丟了'的兒子還真是看重。” 她故意把“走丟了”念得很重,仿佛它是大的罪責一般。喬納森不知她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眼里隱隱的自責。 “帶我去見他,”喬納森道,手掌不知不覺已經握住了腰間那把造型夸張的左輪手槍,“不然,你和你的破酒館,今夜便從世界上除名。” 他深藍色的眸子瞇成了一條縫,身旁的舞池閃耀著七彩斑斕的霓虹光芒,伴著喧雜的重金屬音律,照得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忽明忽暗,卻絲毫滲透不進那深不見底的瞳孔之中。 至于那些在舞池中嗑著藥群魔亂舞的酒客們,對于自己差點兒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更是渾然不知。或者,生活在荒野廢墟中的他們,每一都可以被真正當作生命的最后一。 “是,少爺,“看著喬納森不容置疑的眼色,女人服軟地點了點頭,用鑰匙鎖上了身旁櫥柜的門,鎖住了那些洗也洗不干凈的高腳杯,也把這個充斥著絕望的狂歡世界鎖在了心房之外。 而喬納森,則依舊衣冠整潔、氣質出眾。就算在這個一無所有的動蕩年代,姓梅瑞狄斯的依舊可以高高在上、衣食無憂,而無須像這些荒野貧民們,日日掙扎在生與死的灰色界線上。 女人大步流星地離開了破爛的酒館,深色的馬尾掃出了俐落的弧線。喬納森知道,如果她仍然選擇待在家族的話,那么她的長發將會是本初的璀璨無暇的銀白色,伴著點點星芒,倒映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 就和喬納森自己一樣,以之為家族身份最為顯著的特征。 有得必有失。梅瑞狄斯家族需要一雙潛藏在暗中的能夠盯緊動亂而荒蕪的波德平原的眼睛,女人則渴望脫離“遠親”的標簽,成為一名純粹的梅瑞狄斯。 當然,她地位怎樣,自無須喬納森過多關心。喬納森只負責找回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 喬納森·梅瑞狄斯千真萬確地記得自己有一個弟弟,盡管在弟弟丟失那年他才剛剛開始記事,而整個家族對之閉口不談,仿佛這個弟弟從未出生過一般。不知為何,盡管這個弟弟只是記憶深處一抹模糊的影子,喬納森卻把它當作了壓抑在心頭十余年的執念,甚至更進一步,演化成了深深的愧疚與不甘。 正如女人所言,差地別,往往都是由這樣偶然間的一念之差所造就的。 他們幾乎橫穿了整片廢墟。這樣一片地方,女人卻稱之為城市。絳紫色的星辰之光悠悠地自而降,把地面上支離破碎的鋼筋混凝土映照得陰森而慘淡。曾經巍然矗立的高樓大廈,都早已在核戰爭中化作了不堪入目的尸骸,剩余的半段地基撐起了殘墻斷壁,把紫色的星光擋住了大半。而在喬納森腳下吱吱作響的,是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玻璃的粉末。 關押喬納森弟弟的監獄應該算得上是這座“城市”中保存最為完好的建筑,僅僅是褪色磚墻上的油漆脫離了大半,看上去有專人特意維護過。這個地方就算在核戰爭前的舊時代應該也算得上是城市重地,單單從墻壁的厚度便可以窺視一二。 喬納森沒有猶豫,跟著女人的步伐,依次踏上三級階梯,推開了虛掩的門。絳紫色的星光在揚起的灰塵上一閃而逝,女人猛地關上門,把陰冷的裹挾著沙礫的風擋在了房門之外。 “我不得不承認,”看著監獄內寬敞明亮的空間,喬納森淡淡評價道,“如果沒有那個蠢貨判處的死刑,我弟弟待在這里會比在外面掙扎愉快得多。” “那是當然。”看著女人不以為然的神色,喬納森就猜得出有多少貧民故意殺人被判死刑,只為了在生命的最后幾來監獄之中混吃混喝。 兩個模樣蠻橫的獄卒渾身酒氣,勾肩搭背從走廊的盡頭走來,腰間的鑰匙挨挨擠擠拴在一起,發出了丁零當啷的聲音。不知何時,女人退到了喬納森的背后,看向他的眼光意味深長。 想借人試探我的實力? 喬納森嘴角上揚,透出一個冰冷的弧度。淡淡的銀色光澤浮現在他前方一米之地,在阻止了兩人更進一步的同時,也讓他們臉上浮現出了震驚而敬畏的表情。 “少爺不愧是家族百年一遇的才。”女人的話語聽上去波瀾不驚,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過獎。”話是這么著,喬納森作為梅瑞狄斯家族的人,卻從來不知何為謙虛。不過話音未落,這兩個獄卒便朝著喬納森身旁的女人微微躬身,由此可窺見女人暗中不為人知的強悍手段。 “布林女士,”獄卒收斂了往日的囂張與跋扈,望向女人的眼神里也消掩了雄性動物的**,“您這是——” “這位先生出資保釋維倫·墨菲出獄。”女人一邊著,一邊把兩塊黑面包放在兩個獄卒的手心。在這個地獄般的世界里,這樣的面包值的可是不止一條卑賤的性命。 “女士,這邊請!”獄卒們欣喜若狂地結果了皺巴巴的黑面包,就仿佛憑空撿到了一條命一般地,點頭哈腰領著兩人朝走廊深處走去。至于喬納森,就算他臉上依舊面無表情,他的步伐也不經意地快了幾分,不知是因為喜悅還是因為緊張,他的呼吸驟然變得有些局促了起來。 最終,他們停在了一間生銹鐵欄桿圍著的私人牢房前面,相對昏暗的光線之下,僅僅留給了他們一個削瘦而孤單的背影。 “弟弟……”喬納森松開了握槍的手,并沒有注意到自己后頸的汗珠子,緊緊握住了生銹的欄桿,指甲掐進肉里,手掌因生疼而泛起淡青色。千言萬語凝練成了兩個字,但聲音卻哽咽在了他的喉嚨里,化作了分外無力的口型。 “維倫!”還是身旁的女人替他喊出了這一聲,“快看看!” “什么事兒,娜塔莎?”少年一邊開口一邊轉過身,此時喬納森才第一次看清楚了他的面容。不愧是梅瑞狄斯家的子!至少在容貌上,他就不比自己那幾個兄弟姐妹們差上幾分。 他漆黑如夜卻摻雜銀絲的短發揭示了他尊貴的血統,他刀削斧刻的面龐彰顯了他的驕傲與韌勁兒,他靛藍色的眼瞳沉淀了在死亡線掙扎的滄桑與磨礪,他幾無血色的嘴唇則透露出了多年來的饑寒交迫。 在他轉過來的一瞬間,兩雙出奇地相似的藍眼睛對視在了一起,兩人不約而同地把接下來要的話吞了回去。喬納森猜得出對方怕是已經認出來了自己,一時間竟想不出要如何與之相認。 最終,還是牢獄里那人率先擺脫這個僵局。只見他咧嘴微微一笑,清瘦的臉頰上浮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其在喬納森看來是多么的溫暖而質樸,仿佛剝離了過往所有的悲凄與怨氣,把與這個欠了他實在太多太多的家族的舊賬新賬一筆勾銷。 “兄弟,你來了。”維倫·墨菲如是道。他的聲音聽上去與喬納森也格外相似,只是少了一些如茶香般的溫潤,多了一些略顯沙啞的磁性。一個是舊時代的鳥語花香,一個是新時代的寒風颯颯。 “你可以叫我三哥。”喬納森隔著鐵欄桿道。對于維倫爽快地叫出的那聲“兄弟”,喬納森情感上的喜悅完完全全地壓制住了理智上的困惑。按道理來講,若非對梅瑞狄斯這個名分有所圖謀,一個長期流落在外的孩子,絕無可能這么快便消除了一切對家族的怨氣、迫不及待地承認這突如其來的血緣關系的。 “維倫啊,”看著眼前不知所云的兩兄弟,娜塔莎在一旁打岔道,“你哥可是一聽到你入獄的消息,便不遠千里從萊庇提亞趕了過來啊!你們家族的手足情誼,我還真是羨慕得很呢!” “三哥的一片苦心,我自然知曉,”很難想象,一個自流落荒野的少年于言談舉止間,竟然能出如此知曉進退、卻腹里藏刀的話語,“我還以為我這一輩子都會和那些流民們一樣,見識不到真正的血脈親情呢!” 聽到他所的話,喬納森心中一陣絞痛,他見慣了很多自己這樣豪門子弟以親情交換利益,卻從來沒有想到過,于荒野流民眼里,親情,竟如此稀罕,如此珍貴。 “從今開始,你就是有家族的人了。”喬納森鄭重其事地道,昳麗的臉上首次浮現出溫暖的笑意。他知道,作為歐羅巴王室之下的第一豪門,維倫回歸梅瑞狄斯家族的道路絕不會平坦,但是只要自己尚余一口氣,就一定會好好地護住這個歷經磨難的弟弟。 喬納森就是一個簡單的生物,或許是因為平時被人捧得太高而時常寂寞,方才對自己那模糊而不羈的幼年念念不忘。 他并沒有伸手找娜塔莎拿鑰匙,而是伸出修長的手指,在生銹的鐵欄桿上輕輕劃過,銀色的光芒再度一閃而逝,看似堅硬的欄桿在神秘的力道下齊齊碎裂。 絳紫之星的光芒自墻縫中透了出來,映染在二人跟前的地面上,給氣氛增添了幾分虛幻迷離的意味。 娜塔莎怔怔看著兄弟兩人,一時間竟也插不上話了。 “歡迎回家!” 喬納森給了弟弟一個大大的擁抱,而維倫并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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