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丘陵道,春風駘蕩,山際桃花盛開,爛漫明媚。獨孤成駕著馬車,一條腿懸空垂著,悠悠晃著馬鞭,腦袋隨著悠揚的笛音微微搖晃,卻不敢太沉醉其中,雙眼仍四處張望,隨時保持警惕。 蔣玉衡另騎一匹馬,跟在馬車后面,但似乎特意落下一段距離,不肯靠近。 “為何總是吹這首《梅花落》?你喜歡這首曲子?”馬車里傳來李存勖的聲音,讓蔣玉衡和獨孤成難以置信的聲音。上一次蔣玉衡在百年亭前聽到李存勖對劉碧嬋話時的欣喜,就已經詫異不已,沒想到如今對伊雪的溫柔更出乎意料,與平時完全判若兩人。 “嗯!”隔著簾子,蔣玉衡看不見伊雪臉上的表情,但從她甜糯的聲音中都想象得到,此刻她定是滿臉輕笑,“我喜歡鮑參軍的‘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梅花清芬,如漫飛雪。” “梅花清芬,如漫飛雪——”蔣玉衡歪著嘴怪里怪氣地聲重復著,露出不屑的表情。 馬車內,伊雪聽到蔣玉衡的譏諷,掛起恰到好處的微笑,充耳不聞。李存勖將頭微微往后扭了一下,眼角露出一絲自己都不曾察覺的笑意。 魏州城外,李嗣昭與郭崇韜已率領部分軍隊先行撤回,張承業和周德威仍在原地等待李存勖。 李存勖在獨孤成的伺候下下了馬車,而后伸手撩開簾子,去扶伊雪。周德威和張承業見車中似乎還有人,忙拉住上前系馬的蔣玉衡,問怎么回事。蔣玉衡將鼻子一聳:“自己看!”罷撇下眾人轉身離開了。 “這丫頭膽子越來越肥了!”周德威望著她日益長高的身影,嘴上雖罵著,眼里卻露出遮掩不住的疼愛與歡喜。他們剛一回頭,就看見車里緩緩走下一個嬌若梨花的美人,二人立即心領神會,心照不宣地低頭一笑。 李存勖領著伊雪走上前去,伊雪朝周德威和張承業裊裊行了個禮,他們二人忙回禮作揖。 “大王又得佳人了?”宋老瞎拄著拐杖從周德威身后走來,笑盈盈問道。 李存勖春風滿面:“這老鼻子比常人的眼睛都通透!”眾人紛紛大笑。李存勖又問:“你怎么來了?” 宋老瞎拘起笑容:“有要事回稟!” 周德威見機,也忙拱手道:“末將也有事要奏請大王!” 李存勖見他二人神情嚴肅,張承業在一旁也暗暗點頭,便看了看身邊的伊雪,右手輕輕撫在她單薄的背上:“舟車勞頓,你先去歇會兒!”伊雪順從地點了點頭,李存勖喚了聲“玉衡”,回頭一看,那丫頭早沒了影。 獨孤成怕李存勖怪罪蔣玉衡,忙上前道:“我領伊姑娘去歇息吧!” 帷幕垂下,營帳里頓時暗了下來。周德威、張承業和宋老瞎三人并肩站在李存勖跟前。李存勖靠在紫檀木畫挾軾上,覷著眼,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在三人臉上細細打量。 周德威和張承業見他神色古怪,不禁對望一眼,而宋老瞎雖看不見,卻聽得出屋子里安靜得知剩下稍露忐忑的呼吸聲。 良久,張承業才徐徐開口:“黎陽一行,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李存勖雙眉一挑,眼神望向別處,故作輕松地嘆了口氣:“沒什么!你們的事吧!” 他們三人互相偷瞄了一眼,雖知李存勖有事隱瞞,卻也不好再問。宋老瞎于是回道:“大王,屬下已打探清楚,開封那邊元氣大傷。劉鄩因被朱溫猜忌,以母喪為由請求回鄉守喪,此刻已經在回安丘的路上了。而朱溫聽到龍驤軍和神威軍全軍覆沒的消息時,當場栽倒在朝堂上,這些日子一直臥病在床。朝堂之上,朱友珪也因柏鄉一戰而失去了朱溫的寵信!” “那此刻他們的朝事由誰把控?朱友貞?”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李存勖有些不滿這樣的回答。 宋老瞎忙解釋道:“的確是朱友貞在主持,但朱溫對朱友貞也心存戒備,因此派了好幾個心腹大臣一起商議,大事仍由朱溫自己拿主意!” 李存勖微微點頭,摸著指間觸手生溫的墨玉扳指,漫不經心地問道:“況七娘近來如何?” “她一直在伺機接觸朱友貞!”宋老瞎回道。 李存勖似有話,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轉問周德威:“周將軍呢?” 周德威大步向前,從李存勖案前堆積的奏折中抽出一封書信,雙手呈遞。他趁李存勖低頭看信時解釋道:“這是王镕和王處直寫給大王的密信,信上幽州劉守光變本加厲,惡行更甚從前。大王的軍隊一退,劉守光就派人三兩頭地去騷擾鎮州和定州,讓兩鎮百姓苦不堪言。他們二人想請大王出兵剿滅劉守光!” “還蹬鼻子上臉了!”李存勖將書信狠狠一拍,他們三人立即低下頭去,噤若寒蟬!耙詾槲視x軍是他們家的?想打誰就打誰?” 李存勖越想越惱火,將手里的信抓成一團,擲向地上。那紙團滾到張承業腳邊,張承業從容不迫地彎腰拾起,一點點展開,用手撫平,送回李存勖的案前,他細細道:“大王怒歸怒,可是大王既然接受了他們的推舉成為盟主,就該知道權力越大,責任越大!況且劉守光惡行昭昭,王镕和王處直既然開了口,大王就不能置若罔聞,讓他們閑言碎語,看我們的笑話!” 張承業幾乎是扶著李存勖一步步從孩童走上王位的,他的話,李存勖向來都會仔細斟酌。李存勖收起了埋怨,問:“那你們,該怎么辦?” 周德威第一個沖出來:“柏鄉一戰我們雖大殲梁軍,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如今最緊要的是休養生息,整頓兵馬,玩不是出征幽州的時機!況且,萬一盲目出戰,只怕朱溫會做困獸之斗,拼盡全力報復。到那時,其余各方割據勢力若想趁機渾水摸魚,那成敗輸贏,可就難了!” “周將軍所言甚是!”李存勖一手撐著書案,緩緩起身,胸前的新傷連著胳臂和背上的舊傷口一起,撕裂般的痛。他深蹙著眉,半晌才緩過來。 張承業關切地問怎么了,李存勖只擺擺手,閉口不言。 宋老瞎見他們要談的是軍國大事,于是主動告辭道:“大王和周將軍、老監軍要談戰事,老瞎子還是回避為好!” 原來這是先王李克用立下的規矩,文臣武將在明,間諜密探在暗,明暗兩線并駕齊驅,雙管齊下,卻各不干擾。宋老瞎領頭的密探組織為軍國大事服務,卻絕無權過問,因此往常凡議朝事,宋老瞎總要回避的。 這規矩李克用曾多次囑咐李存勖牢記,因此對于宋老瞎的告辭,李存勖點了點頭?删驮谒卫舷罐D身要走時,李存勖卻突然吩咐道:“叫獨孤成過來一趟!” “獨孤?”宋老瞎不解,“大王,這——不合規矩吧?” “是啊!”周德威和張承業也異口同聲道。 李存勖卻淡淡一笑,沖周德威道:“看看你教得怎么樣!” 宋老瞎無奈,只得答應著退出營帳去了。周德威望著李存勖運籌帷幄的模樣,心中了然,道:“大王已有對策,又何必多此一舉?” 李存勖默然不語。這次黎陽之行,讓他對獨孤成有了新的認識。從前他只把獨孤成當作滿心仇恨的木訥棋子,可這顆棋子告訴了他內鬼之事,并且在蔣玉衡對伊雪的出現沉不住氣時,獨孤成心中雖困惑不解,面上卻能不動聲色,這讓他頗為驚訝。 獨孤成站在久經戰事的周德威和張承業身邊,雖看上去稚嫩有余,是個少不更事的毛子,但少年意氣橫溢眼中,光彩照人。 周德威將幽州之事盡數告知,末了,李存勖問他可有什么對策。 獨孤成略一思索,道:“屬下讀史書時,有兩句話印象深刻,‘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 “哦?” “劉守光的所作所為人神共憤,大王若要籠絡鎮、定兩鎮的人心,必不能聽之任之,可是目前我軍又不宜出征。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個合理的借口,一邊拖延時間,一邊讓劉守光自取滅亡!” “具體的!”李存勖直言。 “是!”獨孤成道,“劉守光本事不大,野心卻不,他見朱溫在南方稱帝,便想著稱霸北方。大王何不遂了他的心愿?人往往一得意就會忘形,自然越做越錯。等到他毒入骨髓時,大王再派兵,幽州不攻自破!” 周德威和張承業一齊看著獨孤成,點頭贊許。李存勖雖沉默不言,但獨孤成從他含喜的眼神中看得出,自己離帶兵打仗的夢想又近了一步。 當晚,張承業便帶著墨制和晉王書信,連夜前往幽州,擬推舉劉守光任尚書令、尚父。 而宋老瞎把李存勖的親筆書信分別密發給王镕和王處直后,便奉命立即前往幽州,暗中保護張承業的安全。令宋老瞎不解的是,他們部署在開封的勢力正在重建期,他本向李存勖提議讓況七娘走這一遭,可李存勖似乎在提防況七娘什么,搪塞著非要他親自去。 月華似練,銀瀑一般瀉入帳中。李存勖雙目輕合,胸脯隨著沉穩的呼吸一上一下。伊雪臥躺在他身側,她緩緩睜開眼,瞄了瞄李存勖。 “咕咕——”帳外傳來鴿子的悶叫。聲音很,但伊雪生怕會吵醒李存勖。她緊張地輕推了推李存勖的肩膀,見他并無反應,才躡手躡腳地捏開被子,光著腳走了出去。 夜色蒼茫,帳外火光昏而碎,她躲到暗處,果然有一只鴿子落在地上。她立即從衣袖里取出一張字條,打開一看,確認上面寫的是“事已成”三字后,便急匆匆卷起,塞進鴿子腿上的竹筒里,將鴿子放飛。 而大帳里,李存勖側著臉,靜靜看著幕布上戰戰兢兢的身影,目光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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