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紫心殿。
紫心殿是大啟歷代皇帝的寢宮,也是他們處理政務的地方,先皇帝成康帝不喜紫心殿酷愛凌虛閣,但是小皇帝趙壽平日里呆在紫心殿的時候就要比他父皇多得多了。
趙壽即位之后,原先的幾個東宮講師也就跟著榮升“帝師”,每日里也就跟著來紫心殿講課,然后由蕭太后考核小皇帝的功課。
這日晌午,蕭太后聽完趙壽背書之后,起身到了凌虛閣,開始跟陳靜之等一眾宰輔議事。
她跟先帝朝夕相處二十年,也已經習慣了在不起眼的凌虛閣里,商議政事。
此時,臨安城里的四位輔臣只剩下陳靜之跟王象二人,王象只負責禁軍事務,并不會過多插手朝政,因此陳靜之的權柄在這個時間段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基本在臨安城里可以橫著走。
可以說,現在的陳靜之,就是一個沒有兵權的“皇帝”。
凌虛閣里,幾位輔臣和六部尚書各自落座,蕭太后端坐在主位上,開口微笑:“諸卿,近來朝中可有事情要議?”
陳靜之出班抱拳,朗聲道:“啟稟太后,據前線軍情回報,肅王顯甫到西陲,就奪了蕭都統的禁軍兵權,并將禁軍右營一眾將官悉數軟禁在夔州城里,將五萬右營禁軍納入林青麾下,此舉分明有獨攬兵權之意,老臣以為當下旨申飭,以免肅王生出不軌之心。”
大都統王象靜靜的坐在右手,一言不發。
禁軍右營兵權被奪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不過右營禁軍雖然名義上也歸王象統轄,但是實際上已經是蕭子俊一個人在打理,因此王象對于右營禁軍并不上心。
蕭太后也早已經知道自己弟弟被奪兵權的事情,不過她原本就不同意蕭子俊跟著趙顯一起西征,蕭子俊被軟禁在夔州城,反倒安全了不少,因此她一直沒有就此事說話,此時陳靜之把這件事擺在明面上,她也不得不表個態度。
想到這里,蕭太后看向另外的幾位宰輔,開口問道:“幾位宰相以為呢?”
李宴清跟陳廷玉都是陳靜之的死忠,自然開口附議,而謝康則是緊皺眉頭,開口說道:“太后娘娘,肅王殿下原本就是西陲總督,包括禁軍右營之內的西陲大小軍事他都可以一言而決,就算肅王殿下暫時停了蕭都統等人的軍職,也在他的職權之內,此時貿然下旨申飭,未免有傷士氣,臣以為還是等肅王殿下班師回京之后,再做問話比較好。”
蕭太后轉臉看向王象。
王大都統語氣沉悶。
“老臣覺得謝相說的不錯,自古作戰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這士氣尤為要緊,這個時候西陲局勢未定,確實不宜在現在責問肅王殿下,無論如何,也該等他回京才是。”
在這個時候,王象總算記起了自己跟趙顯同為武將的身份,幫著遠在千里之外的趙顯說了一句好話。
于是,申飭趙顯的提議,就這么不了了之。
陳靜之面色如常,繼續主持朝議,約莫一個多時辰以后,這場朝議一如平常那樣散去,左相陳靜之并沒有離開皇宮,而是對著蕭太后拱手,語氣低沉。
“太后娘娘,老臣有要事,要單獨面陳太后娘娘。”
蕭太后輕輕點頭。
“陳相偏殿說話。”
謝康把這一幕看在眼里,這位年輕的宰輔微微皺眉,心里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不過他對此毫無辦法,只能跟著百官一起退出凌虛閣。
凌虛閣的偏殿,是成康帝以前用來接見親近之人的地方,偏殿里頭擺放了十幾張矮桌,以前趙睿就經常把趙顯喊到這里來喝酒,兄弟倆在這里這個偏殿里度過了不少夜晚。
當然,陳希夷也是這間偏殿的常客。
現在,蕭太后跪坐在主位的矮桌上,陳希夷臉色平淡的跪在左首的矮桌上,面無表情。
蕭太后輕笑道:“陳相,現在沒有了旁人,有什么話,陳相不妨直說。”
陳靜之抬頭,不輕不重的看了一眼大宦官李懷。
李懷心里暗暗發怒。
就是當年先帝在朝的時候,跟你陳靜之商議大事要事,也沒有避開過咱家,如今你陳靜之架子大了,說話連我李懷也聽不得了?
想是這么想,但是現在他也得罪不起陳靜之這個權傾朝野的大宰相,只能行了一禮,聲音尖細的說道:“既然陳相有大事要說,那么老奴告退。”
說罷,他踩著小碎步離開了凌虛閣。
蕭太后心里有些猶豫,剛想開口喚住李懷,但是這名大內官已經退出了凌虛閣,蕭太后只能放棄了心里的想法,對著陳靜之微微一笑。
“這下陳相可以說了吧?”
陳靜之點了點頭,從袖子里取出幾張薄紙,起身親手遞在蕭太后的桌子上,然后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太后請看,這是昨天夜里從西陲發回來的軍報。”
蕭太后心里驚了驚,連忙展開這幾張薄紙,仔細查看。
陳靜之微微嘆了口氣,低聲道:“肅王殿下在西陲大勝西楚韓當所部,并率兵輕取辰州,黔州二州,如今他正在黔州整備,馬上就要兵進涪州了。”
說到這里,陳靜之語氣沉重,幾乎是有些痛心疾首的味道。
“太后娘娘,涪州再往西南一些,可就是郢都城了啊!”
“一旦肅王打到郢都,且不說他軍功如何,單說他在民間的聲望,就會達到一個可怖的地步,甚至會超過其父趙長恭”
說到這里,陳靜之深吸了一口氣。
“太后娘娘,當年趙長恭依仗軍功,在臨安何等跋扈,您不是沒有見過,英明如先帝,尚且不得不讓趙長恭三分,如果趙宗顯取得了比他父親更沉重的軍功”
蕭太后是十三歲嫁進接趙家,那會兒剛好是趙長恭如日中天的時候,這位太后娘娘親眼目睹了肅王府的興衰過程,對于當年的趙長恭,她可以說是極為清楚。
當年趙長恭持劍入宮面見趙睿的時候,她就躲在后殿!
想到這里,蕭太后不由打了個寒顫,低聲道:“陳相的意思是?”
“不能再任由肅王顯打下去了!”
陳靜之果斷說道:“趙宗顯現在身上已經是累累軍功,如果再給他打下半個西楚,就算肅王府不反,陛下他這輩子說話的聲音,都不會大過肅王府了!”
此時,這位左相大人語氣陰沉。
“說句難聽一些的話,十一年前是老肅王主動讓步于陛下,但是后來肅王府下場凄涼,太后娘娘總不能寄希望于肅王府再次讓步”
“世界上沒有人這么傻的”
蕭太后被陳靜之幾句話說的亂了心神,她有些慌亂的說道:“那該如何是好?虎符印信都在七郎手里,就算現在下圣旨詔他回來,以他輔臣的身份,也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陳靜之面無表情:“圣旨已經毫無用處,趙宗顯絕不是那種因為一道圣旨,就放棄大好局面的人,去年先帝親自下旨,也只是勉強把他從西陲召回,如今陛下下旨,他不可能聽的。”
“陳相的意思是?”
陳靜之面無表情。
“為今之計,只有斷去肅王殿下的糧草補給!他連同西陳在內,有十余萬人在前線作戰,每天不知道要耗去多少錢糧,只要下旨讓戶部和西陲各個州府斷去糧草供給,肅王他至多十日,就不得不班師回朝了。”
蕭太后臉色有些發白。
“這不太好吧?七郎他現在還在戰場之上,咱們就這樣給他斷糧他日他回臨安以后,誰來擔下這個責任,誰來承受肅王府的怒火?”
陳靜之淡然一笑:“只要先帝留下來的江山固若金湯,萬般罪過,老臣一肩擔之。”
蕭太后仍舊狠不下心。
“陳相此事事關重大,容哀家再想一想。”
陳靜之木然起身,轉身離開凌虛閣。
走之前,這位老臣長嘆了一口氣。
“太后娘娘,如今坐江山的,可是您的親生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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