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靜靜的等待著男孩的答案。

    “今天早晨沒吃早飯，就覺得肚子很餓。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到那些東西，感覺吃下去就能吃飽。在課間操的時候我就吃，越吃就越是覺得好吃……”孟凡浩十分虛弱的說道。

    “可是你知道這些東西會傷害你的身體，碎玻璃會刺破你的口腔，食道，消化道。塑料袋會堵塞你的腸胃，造成十分嚴重的損害。如果這些東西很臟的話，你還有可能嚴重感染，這種情況是十分危險的。”吳剛皺緊了眉頭，這個情況他其實并非是第一次見到。詢問這么多問題，只是為了確認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停不下來，嘴巴被碎玻璃劃破了都停不下來，我知道那些塑料袋對身體不好，可是我就是覺得很好吃，我也不明白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男孩繼續回答道，對自己的行為也是十分疑惑，他完全沒辦法去解釋這些事情，也好像無法描述自己的確切感受。

    吳剛有些放心了，只要這件事情不是校園凌霸或者暴力方面的事情就行。而從孟凡浩的身體情況來看，也沒有發現被凌霸或者暴力對待的痕跡。

    “大夫，這到底是什么病？怎么孩子突然會吃這些東西？”聽到這種奇怪的情況，孩子母親也不哭了，看著吳剛的眼睛，希望得到一個確切的回答。

    “這種情況我曾經見過，異食癥。”吳剛點頭回答道。“雖然不太敢確定，但是這種疾病是有可能發生的，在某種程度上屬于較為輕癥的精神疾病。病人會去吃一些奇怪的東西，例如玻璃，塑料，泥土，煙頭，紙盒，什么東西都有可能。他們也會正常吃飯，但可能會把這些東西當作零食。”

    在有些時候，人們經常會看到一些比較駭人聽聞的新聞標題，例如某某村莊的某某人以吃玻璃為生，吃磚頭為生，卻一點事兒都沒有。某些人的消化系統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也許他們真的通過代謝這些東西，也許他們吃的只是一些小塊，而消化系統比較特殊，比較強大，把那些異物排出體外。但事實上這些東西是不會給人體提供任何營養成分的，那些人還是要正常吃飯來補充營養的，否則早就餓死了，媒體只是選擇性的報道而已。

    無獨有偶，早在幾年前王鴿還在讀書的時候就曾無意中看到一個新聞，一個女孩子在高度精神壓力的情況下，不斷的拔自己的頭發吃，最后造成了嚴重的腸梗阻，做了手術把異物給取了出來，人脫離了危險之后還休養了好長時間。

    某些異食癥的患者是從小就有這種疾病，在長期吃不能消化吸收的物品的時候，消化系統早已經適應了他們的身體狀態，而且吃的東西都比較小，對于身體的傷害沒有那么嚴重。

    這個孩子就不一樣了，他的病癥是突發性的，在發病之前毫無預兆，自己也沒有相關經驗，抓著啥就吃啥，塊頭大，絲毫不注意危險性，因此造成了十分嚴重的后果。

    縣醫院的大夫并沒有給孟凡浩進行太多的治療，只是檢查完畢之后，覺得病人狀態比較穩定，就趕緊尋求雅湘附二醫院的支援。他們什么都不敢做，這倒也是好事，是十分負責的表現。

    但吳剛現在不能夠確定到底是什么原因導致的異食癥。精神壓力大？還是突發的顱內病變？很多因素都有可能造成病人的這種情況，需要的也并非只是手術以及心理疏導那么簡單了。吳剛決定，在病人消化道內部的異物取出來之后，需要馬上進行顱腦CT，排除顱內病變之后再考慮精神科治療的問題。

    當著孩子的面，吳剛并沒有把內心的想法說出來，生怕增加孩子的精神負擔。現在這個病人的生命體征還是穩定的，一旦聽到了有可能造成他情緒激動的話語，心跳加速血壓升高，很有可能產生危險！

    畢竟現在病人還處于一個內出血的情況，并且在短短幾十分鐘之內無法進行手術治療，生命體征的大幅波動很有可能造成傷情加劇。

    “那……這個東西有的治嗎？”孩子的父親問道。

    “能治，心理疏導，再加上平時多加注意，只要一想吃亂七八糟的東西，就馬上轉移注意力，或者尋找對人體無害的替代品，輔助藥物治療，基本上不會對生活造成很大的影響。畢竟是突發性的，而不是生下來就有，或者是從小就有，有一定的治愈可能性。雅湘附二醫院是整個南湖省乃至全中國數一數二的，以精神科出名，這個你們放心，什么疑難雜癥我們的精神科都見過，肯定會給出一個最符合病人的治療方案。”吳剛勉強笑了笑，“你們來對地方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是先要通過手術治療來取出異物，修補破損的消化道，把命保住。”

    “要……要做手術啊……”孟凡浩聽完就覺得有點害怕，整個人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沒事兒，做手術的時候你就睡著了，不用緊張，就是醒了可能會有一點點疼痛。大男子漢的，別怕這些東西。”吳剛沖著孩子點了點頭。

    “吳大夫，最多十五分鐘抵達醫院。”王鴿沖著吳剛喊了一句，然后又看了一眼后視鏡。

    這已經是他第二十五次通過后視鏡檢查后方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馬路上其他私家車的身上，而是在死神身上。從出發到現在，王鴿還沒有發現死神的身影。

    但是病人現在的這個情況，他先前也是聽縣醫院的廖大夫說過的，事情可大可小。哪怕是旁人不碰這個病人，也有可能隨時惡化，一旦惡化就必定威脅到生命。

    這種例子王鴿見的太多了，上一秒躺在病床上推進急診室的時候人還在活蹦亂跳，意識清醒，推進急診室開始搶救的那一剎那，人就完全不行了，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死的就是那么快，大夫們心疼，但也毫無辦法。

    有些事情，他覺得還是提前做準備比較好。吳剛曾在車輛出發之前叮囑王鴿，車輛一定要穩，盡可能的避免顛簸，避免大幅度急轉彎，對病人的身體狀況和體內環境造成影響，但王鴿的車速仍舊很快，指針幾乎快要達到了一百一十公里每小時，這已經是在縣級公路上的極限了，再跑快了，王鴿真怕突然從路邊竄出個車來，剎不住車，也就只有他藝高人膽大，敢跑的那么快。

    未雨綢繆十分正確的選擇，王鴿話音剛落，直接從后視鏡里面看到了舉著長柄雨傘的死神。雖然目視的畫面轉瞬即逝，但王鴿卻是一眼認出了那個死神的面孔。

    身穿黑色西裝，寸頭，一把黑色的長柄雨傘，上面刻印著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花紋。

    “黃斌？”王鴿吞了口唾沫，失聲說了出來。好在車廂內部發動機的聲音夾雜著警笛的聲音還是比較吵的，車廂后面的人幾乎聽不到王鴿以這種音量自言自語。

    黃斌在生前是雅湘附二醫院的男護士，跟王鴿關系雖然說不上有多好，但是之前一直一起出車，也算是熟知。在機場高速的一起交通事故之中，被持槍歹徒開槍射擊，不幸犧牲。當時的王鴿就知道，黃斌的靈魂被提取之后，一定不會輕易的輪回轉世，閻王大人是不可能放過這樣一個善良的靈魂，必定會讓他成為死神。

    王鴿心心念念，千萬不要讓自己遇到以前見過的人死亡之后變成的死神。但到現在為止，除了蘭欣之外，還出現了另一個人，那就是黃斌。

    身為人類，一定是有感情的。王鴿觸景生情，黃斌當年犧牲的時候，就是在王鴿的旁邊，也是王鴿協助進行的急救。一幕幕當時的走馬燈一樣的出現在王鴿的腦海之中，他甩了甩腦袋，才穩定住了自己的心神。

    護士黃斌在生前一直致力于急診行業，搶救病人為最優先，能把病人的命救回來，那簡直是比發生了任何美好的事情都要感到高興。現在的黃斌，卻成為了收走他人靈魂的死神，如果他還保留著記憶，不知道會作何感想，理想與現實的差距與背叛，可能會讓他瘋掉吧。

    王鴿明白，現在的死神已經不再是之前的黃斌，然而黃斌的意志，卻仍舊需要這些從事急診行業的工作人員們去繼承。

    “死者安息。為了做到你曾經想要做到的事情，對不起了，我不能讓你完成這個任務。”王鴿念念有詞，腳下的油門一點兒都沒收，冒著危險加速，而死神的追擊速度也比較快，一直緊緊咬在救護車的后面。

    伴隨著死神追擊的，通常都是救護車之中生命體征監護系統那尖銳的鳴叫。死神只有在病人瀕死的狀態下才會出現，吳剛也發現了病人不對勁，馬上開始進行檢查與急救。

    病人的情況幾乎在幾秒鐘之內就完全惡化，剛剛還能說話，現在卻直接昏迷過去，生命體征直直的往下掉落，處于休克狀態。

    “腎上腺素，多巴胺，尼可剎米，氣管插管，接呼吸機！”吳剛馬上喊道，病人現在的情況并不適合進行胸外心臟按壓，越是按壓越是會影響到消化道出血的情況。“白楠，完成之后馬上協助我進行腹腔穿刺，把血先放出來。”

    吳剛看白楠忙碌，自己也沒閑著，在車上就開始準備腹腔穿刺的急救手段。

    “大夫，救救他啊！”雖然孩子的父母文化水平不高，但也知道救護車里面警報亂響、兒子失去意識、大夫如此著急到底意味著什么。他們并沒有大哭大喊，只是在一旁小聲的哀求。

    “小伙子意志力很堅定，應該能撐得過來。”吳剛一邊進行著腹腔穿刺，在來不及打麻醉的情況下直接將穿刺針刺入了左下腹正中旁穿刺點。一般來說腹腔穿刺是嚴禁昏迷病人使用的，但是在急救上就將不了那么多的規矩了。釋放病人腹腔內部的血液會大大的降低血液對隔膜和其他內臟組織的刺激，減輕癥狀，配合藥物甚至可以穩定病人的生命體征。

    保持人到醫院的路程之中仍舊活著，便是救護車和急診出診的最大意義，不需要考慮別的東西。有心跳和呼吸，到了醫院人才有被繼續搶救的價值。

    “八分鐘！”王鴿又喊了一句。進入市區之后他不得不主動降低了車速，但能加速的路段還是瘋狂的踩油門，身后的死神卻是越來越近。

    王鴿并不服輸，人還有機會能救過來。而且，黃斌的那張臉距離救護車越近，他的動力也就越大。死去的黃斌在現在提醒著他，千萬不能放棄，那是他們的追求。

    “穿刺完成，匯報。”

    “心跳五十二，血壓九十，六十毫米汞柱，血氧濃度百分之九十六，血壓還在往下掉。”

    “補一支去甲腎上腺素。狀態還行，能拉回來！王鴿，讓指揮中心通知急診部，馬上準備手術室！”原本吳剛的想法就是病人到了醫院馬上組織會診，確定具體情況之后，如果還有時間就制定手術方案，以犧牲病人最小的代價進行手術，愈合的時間盡可能縮短，預后情況也會好一些，就連做手術所產生的刀疤都會更小。可現在看來病人是等不及這些東西了，只能先在手術室里先把腹腔打開，一邊探查一邊處理問題了。

    王鴿二話不說就拿起了通話器，再一次向指揮中心匯報情況，而這一次的語氣卻是十分急切。

    指揮中心那邊讀懂了王鴿的心情，雖然距離他們抵達醫院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但仍舊盡可能快的通知了急診部，早這幾分鐘做準備總比沒有要好得多。

    “血壓回升，心跳呼吸穩定，情況還可以。”白楠的表情依舊嚴肅，孩子就是孩子，在這種情況下新陳代謝還能保持一個比較好的狀態，藥物的效果來的很快，但生命體征只是趨于穩定，并沒有上升的趨勢。

    “人還沒醒，原計劃不變，一到醫院馬上手術！”吳剛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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