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怎么著，感覺你今天一直挺喪的，剛過完年，開心點嘛。”中午吃飯的時光是這群救護車司機們難得的休息時間，徐林正舉著筷子大快朵頤，似乎是早晨沒吃飯一直餓到現(xiàn)在。    “有啥好開心的，又老一歲。腦袋上都快跟謝光頭一樣了。”王鴿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愁眉不展。以前自己心里面的事兒也不少，怎么就沒見自己這么抑郁呢，莫非真的是上了年紀？    一定得找精神科的路大夫給看看了。    “這飯真是越來越不好吃了，吃來吃去，就那一個味。”徐林丟下筷子，抱怨了兩句。    “職工食堂的飯從來沒變過，覺得不好吃你還吃的那么快！”旁邊的侯長河眼見著自己碗里還剩下那么多飯菜，而徐林那大餐盤里面的東西卻快要被吃光了。“你那話要是被伙房的人聽見，每次給打飯，手腕都要抖三抖！今天這辣炒雞心肉口感其實挺不錯的。”    “你看看我和王鴿，再看看你，我倆吃的快那是職業(yè)習慣，待會兒有活了好出車，你吃的那么慢，磨洋工呢！”徐林不屑的看了侯長河一眼。    孫成德路過這里，伸出手掌啪的一下拍在徐林的后腦勺上，徐林的臉差點載那餐盤之中。    “你這小子，要是說小王吃飯快是為了趕業(yè)務(wù)，你吃飯快就純粹是饞的！你跟他可沒法比！”孫成德剛剛出車回來，又到急診部辦公室那邊開了個會，吃飯晚了點兒。“我手里有個任務(wù)，你們誰去？”    “轉(zhuǎn)院的？”徐林問道。這樣的活兒一般比較輕松，車上跟著大夫，而且病人情況穩(wěn)定，基本上不需要操太多心。    孫成德?lián)u搖頭，“不對，再猜。”    “咱們這除了急診和轉(zhuǎn)院的，還能有啥啊，孫隊你別賣關(guān)子了。”侯長河伸出筷子夾了一塊雞心。    “住院部有個腦死亡的病理。剛才副院長把我、張主任和住院部外科主任叫了過去，開了個會，說是家屬同意今天下午一點鐘拔管子，停止供藥。病人才九歲，是個女孩兒，遭到了車禍，頭部受傷。雅湘附三那邊兒還有個急需器官移植的八歲男孩，身材差不多，血型匹配。先前醫(yī)院和器官移植中心的人已經(jīng)給那女孩兒的家人做了不少工作，終于同意在確認死亡之后，摘取那小女孩兒的器官。雅湘付三醫(yī)院的小男孩情況比較危急，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移植手術(shù)定在下午三點鐘左右。”孫成德說道。    “咱們得把器官給人送過去？”徐林問道。    孫成德點了點頭。    “哪個部位？”王鴿吃完了飯，順嘴問了一句。    “小女孩兒要捐獻肝臟，腎臟。附三醫(yī)院那邊兒男孩需要的是心臟，先天性心臟病，活不了幾天了。這個最著急。其他的是省外需求，器官移植中心的人負責轉(zhuǎn)移，他們?nèi)艘呀?jīng)在飛機上了。”孫成德回答道。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雖然他詢問的是面前的幾個人，但是眼睛卻一直看著王鴿，十分希望王鴿能夠出這趟任務(wù)，這種任務(wù)本來就比較少，而王鴿作為一個老鳥救護車司機，卻也是沒經(jīng)歷過的。    這些事兒多做做也不錯，算是長長見識，下次再遇到這樣的情況就能夠得心應(yīng)手了。    侯長河筷子上的雞心剛送到嘴邊，聽到這話瞬間沒了胃口，“得，非得在吃飯的時候說這個，這頓飯算是吃不下了。”    一般來說被摘取的器官在保護液灌注和低溫保存的情況下，在八小時之內(nèi)都能夠存活。而器官移植有的時候捐獻源要到省外去獲取，飛機汽車一來一回的折騰，時間十分緊迫。而且，通常來說都是由需要器官的醫(yī)院方面派人過去直接手術(shù)取出器官，然后再帶回醫(yī)院進行手術(shù)。    像雅湘附二這種器官供給醫(yī)院在提取器官之后還送過去的情況是比較少的。反正距離近，誰來誰去倒是顯得沒那么重要了，只要能夠及時安全的送到，讓移植手術(shù)能夠盡快的進行就好。    王鴿真不知道，這是那遭遇車禍的女孩兒的不幸，還是那先天性心臟病男孩兒的幸運。無論如何，生命會以這種十分特殊的方式，繼續(xù)延續(xù)下去。    “我去吧。反正距離不遠。”他看了一眼手機，現(xiàn)在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分。“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先準備去了。”    “那行，就小王去吧。地點是住院部三層手術(shù)室，車可以直接停在住院部大門口，你到手術(shù)室門口等著，會有一個醫(yī)生攜帶保溫箱出來的，全程護送。不過我還是要多說幾句。器官轉(zhuǎn)移不同于普通病人，速度要求快是不錯，關(guān)鍵是一定要穩(wěn)，器官離開人體之后十分柔弱，一旦磕碰很有可能損壞，造成無法使用。這個責任，咱們誰都承擔不起。文件的東西你都不用管，到時候交接需要你簽幾個字，大夫會告訴你的。”孫成德語重心長的說道。    “知道了孫隊，不會出問題的。”王鴿認真的點了點頭，收拾了一下餐盤，拎著水杯和鑰匙就出了餐廳。他沒有耽誤任何時間，直接把車開到了住院部樓下停好，人上了三樓。在手術(shù)室門口等了幾分鐘，一大波兒人推著一輛推車病床來到了手術(shù)室門口。大多數(shù)都是醫(yī)生和護士。    很顯然，女孩兒的父母也在那群人里。    年輕的夫妻二人手拉這手，還摸著自己女孩兒的額頭和臉蛋，眼中帶淚，雙眼都是血紅的顏色，依依不舍。    病床上的女孩兒嘴里插著管子，大大小小的輸液瓶懸掛在連接著病床的輸液桿上，塑料的，玻璃的，袋狀的，溶液深色的，透明的，什么都有。除了胸口能看出有明顯的起伏之外，沒有任何反應(yīng)，就連這個，都是呼吸機帶來的效果。    女孩兒的頭部包裹著繃帶，很明顯是進行過開顱手術(shù)，可是手術(shù)并沒有成功。    王鴿判斷，這個女孩兒的身上已經(jīng)毫無生機，恐怕靈魂早就在手術(shù)失敗腦死亡的那一剎那，就被死神給帶走了。    病床被先行推入手術(shù)室，做手術(shù)準備。這是這對父母能夠看到自己還有呼吸的孩子的最后一眼。分別的場面讓人唏噓不已，潸然淚下。    “這是一份告知書，我們會在十三點準時切斷病人的生命維持系統(tǒng)，撤掉一切藥物，在幾秒鐘內(nèi)她的呼吸就會停止，心臟停跳，處于死亡狀態(tài)。還……請你們都在上面簽字。”一個醫(yī)生從護士的手中接過一份文件夾，又取了一支筆，遞給了孩子的父母。“請節(jié)哀順變。”    孩子的母親猶猶豫豫，“要不再撐幾天，也許會發(fā)生奇跡呢？要不……這器官咱不捐了吧，也好有個全尸……”她對自己的老公說道。    那個面容嚴肅的男人看了看大夫，似乎是在詢問。    “這樣的事情，還是你們家屬自己做判斷吧。但是在我們看來，這個孩子已經(jīng)被診斷為腦死亡，用不了太長時間也還是會因為身體缺乏大腦的整體調(diào)控而崩潰死亡，只是在浪費感情和金錢。倒不如讓孩子痛痛快快的走。而且，藥物也會對身體器官造成很大的影響，到了那時候器官就不一定能夠達到捐獻條件了。您的孩子……能救三條人命。”大夫考慮了一下，剩下的話沒說出來。在剛剛結(jié)束生命維持之后就取出器官，其實也是為了最大限度的保存器官的可耐用性，而且急需器官移植的幾個病人，可是都等不這幾天啊！    “捐！”自己的痛苦，不要再出現(xiàn)在別人的身上了。自己的孩子雖然遭到了不幸，與其讓她小小年紀就歸于塵土，倒不如讓她的心臟再另一個胸膛里繼續(xù)跳動！這也是當父母的，讓自己的孩子以另外一形式繼續(xù)活在這世界上的唯一方法。    孩子的母親雙手顫抖的在告知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孩子父親異常果斷，刷刷刷幾個大字就寫完，把那文件夾一合，再也不愿意去看那上面的任何一個字。    文件被交給了護士，護士檢查二人簽字之后，沖著大夫點了點頭。    “孩子能有你們這樣的父母，也算是福氣了。”醫(yī)生嘆了口氣，打算進門準備手術(shù)。    孩子的父親卻又突然拉住了大夫，“她……真的不會再活過來了嗎？一點點希望都沒有了嗎？”他是個知識分子，知道腦死亡和植物人的區(qū)別在哪里，知道自己問的這個問題其實是很多余的。    但是他又忍不住去問，生怕放棄一點點希望。    醫(yī)生看著孩子的父親，沒有說話。    “不會疼吧？”    “器官的提取是在人完全死亡之后進行的，遺體是不會有任何感覺的。”醫(yī)生只能從醫(yī)學角度上去進行解釋。面對這樣的父母，就算是在沒有耐心的醫(yī)生，也會耐著性子跟他們解釋，溝通，誰都發(fā)不起火來。就算是現(xiàn)在摘取，腦死亡的女孩兒也不會有任何感覺，當然醫(yī)院并不會這么做，不人道，違背家屬一直，容易惹上官司不說，器官與死亡之后幾分鐘器官幾乎沒有什么區(qū)別，何必呢？    “那……傷口……”孩子的父親又問道。    “提取器官會造成遺體表面的損傷，我們會盡可能把刀口減小，謹慎縫合。穿上衣服，絕對看不出來，孩子的面容不會造成任何損傷。”醫(yī)生知道孩子父母的顧慮，他們想要在遺體告別的時候盡可能的讓孩子好看一些，盡管這孩子已經(jīng)沒有了頭發(fā)，顱骨也缺了一塊。    “去吧，去吧。”孩子的父親眼睛里的兩行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跟孩子母親抱在一起，坐在手術(shù)室的長椅上。    “聽說，盈盈的心臟，會被移植到雅湘附三醫(yī)院的一個小男孩身上。等事兒都辦完了，我們?nèi)タ纯茨呛⒆影伞！焙⒆拥哪赣H突然說道。    她的老公望著她，點了點頭。    器官的摘取不會消耗太長時間，而心臟是最著急的，王鴿只在手術(shù)室門外等了半個小時，便看到剛才提前進入手術(shù)室的一個大夫拎著一個小箱子從側(cè)門出來。王鴿趕緊站了起來，還沒等走過去，那女孩兒的父母就率先圍了過去。    “這是……”孩子的父親問道。    “這是孩子的心臟，必須馬上送到雅湘付三醫(yī)院。心臟十分健康，希望它能在另一個孩子的胸膛里茁壯成長。”那名大夫說道。    “能……讓我們看看嗎？”孩子母親說道。    “這個……”大夫搖了搖頭，“我們不建議你們看。”    器官內(nèi)灌注了保護液，被標本袋裝著，塞入冰泥之中冷藏，然后再包裹一層保溫袋，塞入小碎冰之中，最后放入金屬保溫桶里。層層包裹的保溫桶，再放入裝滿了大冰塊的塑料保溫箱之中進行固定，密封。整個環(huán)境都是無菌低溫的，在抵達目的地之前絕對不能打開，不能劇烈晃動，也不能放置于地面上，全程必須手提。    “大夫，我是送你去附三醫(yī)院的司機王鴿。”王鴿走上前去說道。    “小王師傅，久仰大名。我叫麥喆，是住院部心胸外科主任醫(yī)師，合作愉快。”麥喆對著王鴿點了點頭說道。    王鴿沒想到這大夫居然認識自己，趕緊跟他握手，“時間差不多，咱們該出發(fā)了，車就在樓下。”越早出發(fā)，器官越早送到，那邊兒的手術(shù)就越好提前安排。    “好的，這份文件你簽個字，寫上車牌號。路程進度會由我通過手機跟那邊聯(lián)系，你只要專注的開車就好。”麥喆從口袋里取出文件，遞給王鴿。    這是一份器官移植中心的轉(zhuǎn)移文件，王鴿在護送任務(wù)司機那一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寫下了車牌號，簽下出發(fā)時間。    “司機師傅，我女孩兒的心臟……就交給你了。”女孩的父親也走了過來，跟王鴿握手。    從他的手中，王鴿感受到了那一份對生命的期盼和留戀，還有一絲不舍。“保證完成任務(wù)，絕不會再讓你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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