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蓮提水從花林中出來,見蓅煙哭得臉蛋兒全是水,道:“宮里頂沒用的就是眼淚。”她挑眉睨著蓅煙,立住步子,問:“死魚了?”
蓅煙挺怕海蓮的,比見到康熙還怕,“嗯。”
“死了幾條?”
“...十條。”
海蓮一桶水全潑在了鞋襪上,幾步竄到魚缸面前,拿手往水里攪了攪,壓低聲音道:“還敢哭呢,是不是想整個乾清宮的人都知道你把御前金魚弄死了呀。”
蓅煙可憐兮兮的,胡亂抹開淚水,“我這回死定了。”
“身上有帕子嗎?”身邊有太監經過,婉容、淑蘭、雅琴還站在廊下收拾器具,海蓮神色鎮定的低聲道:“用帕子把死魚裹了,快拿去林子里埋掉。”
平素蓅煙膽大,眼下卻嚇得瑟瑟發抖,來她無非是狐假虎威罷。聽了海蓮主意,蓅煙把身上兩塊帕子都掏出來給海蓮,“埋哪里?不會被人知道嗎?”
“若被人知道了,你我都要死。”海蓮冷不丁的,眼睛里全是寒光。
蓅煙手忙腳亂把死魚用帕子包著揣進荷包,刷凈缸子,換好水,那頭御前傳話的太監撫掌奔來,所有宮人全都往暗處躲,蓅煙趁機身子一閃,縮進林子,用手在假山底下挖了洞,把死魚給埋了。才歇口氣,就有人揚聲喊——“皇上回宮啦!”
康熙前呼后擁,大步匆匆,轉眼就進了暖閣。
海蓮在廡房吃茶點,帕子托著幾塊花樣軟糕,手邊端著帶柄的白瓷碗,一口一口的抿著。蓅煙躬身垂腰,滿臉堆笑,堆到額頭都起皺子了,“海蓮姐姐吃茶呢。”
海蓮眼皮都沒抬,拍拍手,把軟糕包好,放進墻上壁柜里,“一條魚值二兩銀子...”她把頭探出窗戶四下看了看,趾高氣昂瞪著蓅煙,“有錢嗎?”
蓅煙驚呼:“二兩!我一個月的餉銀也沒有二兩!”海蓮一副“沒錢別找我”的樣子,雙手撫平袍子上的坐痕,搖著腰身往外走,蓅煙忙的拉住她,急忙:“你有什么法子?”
“宮里的金魚都是外頭魚莊從各地收買進貢而來,幸而死的那幾條都不是稀奇東西,外頭都能弄到。”海蓮的聲音如同蚊語,“我有個遠親正巧在魚莊當差,要弄些進宮不難。”
蓅煙算了算,一條魚二兩,十條魚二十兩,還不如打一頓算了。
她吞了吞口水,問“能便宜點嗎?”
海蓮一笑,比御花園的花兒鳥兒還要艷麗,“你以為我是做買賣的嗎?能容你討價還價?人命關的事,沒有銀子,誰肯出力?”她袖子一甩,便走了。
蓅煙癱坐在凳子上,像個死人。馬上就到中午了,傍晚后,喂魚司會有專門的太監過來清點魚數,如果想不出法子躲過去,少不得一頓打罵,搞不好還要弄到太皇太后跟前。蓅煙也想過找玄燁,但西暖閣前前后后站著無數的侍衛和候命的大臣,哪有她話的份呀。
眼瞧著要到飯點,暖閣里一點兒松動的動靜都沒有,緊張兮兮的,好似一張繃緊的弓。御前奉茶司的宮人忙得腳不沾地,她們除了煮茶,還必須隨時預備著皇帝下旨賞眾臣茶點。
楚研左右張羅,與幾個宮女在茶桌前擺布。
“楚研。”蓅煙絞著手指立在門檻外,泫然欲泣。楚研朝宮女了幾句話,忙的拉著蓅煙至高墻僻靜處,替蓅煙擦著淚水,“怎么哭了?”
蓅煙越發痛哭,跺腳道:“死了...死了...”
楚研的心跳得老高,問:“誰死了?”
“魚死了!”
楚研松口氣,拍著胸脯,“被你嚇死了。”蓅煙止住哭,把來龍去脈同她明了,把海蓮同她的話也了,才問:“我身上只有十兩銀子,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將來一定還的。”
“我和楚柔加起來也只有五兩銀子...我這就回屋子里拿。”楚研手腳麻利,很快便尋了銀子給蓅煙,又取下珍珠耳環,“放心,這不是宮里的東西,我娘留給我的,不值幾錢,你先抵用著。”蓅煙動容,眼淚如洪水般滾下,更是泣不成聲,兩只眼睛腫成了桃子。
別了楚研,蓅煙回北五所尋了若湘、暮秋、顧子,終于湊齊了二十兩。
交給海蓮的時候,蓅煙反復確認:“何時能見到魚?你不會騙我吧!”這二十兩銀子可不止是她的身家性命,連著楚研楚柔、若湘暮秋顧子,都是。
海蓮此時卻只微微一笑,沒頭沒腦的嘆道:“沒想到...你竟然真的能湊到銀子。放心吧。”
夕陽垂落,一片血色照耀著紫禁城。西暖閣的大臣侍衛都散了,周圍依然靜悄悄的,氣氛終于松懈下來,蓅煙左右踱著步,使勁兒搓著雙手,眼睛盯著遠處夾門,根本不知康熙走到了身旁。康熙循著她的視線,問:“看什么呢?”
“海蓮她...”一驚,轉身就撞進康熙懷里。
幸而兩邊沒有宮人,只康熙一人。康熙僵了一的臉,稍有松動,“海蓮怎么了?”蓅煙張了張口,差點就把死魚的事告訴康熙,到底閉住了嘴。今他穿的是一件杏黃色繡龍紋的袍子,肩寬魁梧,帶著九五至尊的霸氣,突然讓蓅煙有些畏懼。
“皇上吉祥。”她屈了屈膝,低著頭不知道康熙變了臉色。
康熙饒有意味,“知道怕了?”
蓅煙想也沒想,“當然怕!”從海蓮眼里,從楚研眼里,從若湘眼里,從暮秋眼里,從顧子眼里,她都看出來了,御前死條魚到底是多么嚴重的事。
只是一條魚而已,更何況康熙本人。
“你是皇帝,我是宮女,我當然怕你。”
“既然怕,倒還敢當著朕的面我呀我的...”
兩人默默僵持片刻,康熙打破沉靜,提步往魚缸邊走,“朕看看你把魚養成什么樣了...”他話沒完,蓅煙咣的竄到他面前,打開雙手攔住,挺胸昂著臉。
“我們去林子里走走吧。”她提議。
現代的故宮里樹木很少,但康熙朝的時候,樹木花草到處都是。西暖閣后面的花園里就有一處林子。兩人并肩走了兩步,蓅煙忙的往后一退,康熙反腦好奇的看著她。
蓅煙道:“你先走,叫宮人看見了閑話多。”
康熙卻問:“你眼睛怎么了?”
蓅煙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腫成了桃子,就瞪著眼睛望著,“沒怎么呀!”康熙抿唇不再話,繼續往前走。蓅煙跟在后面,絞盡腦汁想臺詞。
走完兩圈兒,康熙沒一句話,倒是蓅煙為了故作輕松,七里八里的講了一籮筐,“有一次我在學校...私塾讀書,老師教我們畫畫,有個同學...同窗把作業交上去以后,跟老師——老師,請把我的畫放在最上面。老師問他為什么?——你猜他怎么答的?”
官宦女子讀過私塾并不奇怪。
康熙順著她:“怎么答的?”
“他居然——”蓅煙學著男同學話的模樣,粗聲粗氣道:“我畫的是雞蛋,放在下面會壓碎的——哈哈哈哈...”蓅煙剛才還提心吊膽,此刻就沒心沒肺,自己把自己逗樂了。
見她笑得前俯后仰,康熙也終于輕笑了一聲。
“不好笑嗎?”蓅煙見勢不妙,收斂些許。
“不好笑。”康熙道。稍頓,卻突然大笑起來。蓅煙先是拿眼橫他,見他笑得不可抑制,不知道是笑她的笑話,還是笑她的人,便順手就往他身上拍去,道:“你竟然笑我?!”
康熙拽住她的手,戲謔道:“此刻又不怕了?”
蓅煙驀地紅了臉。
兩人嘀嘀咕咕鬧了半響,方從林子里出來。已暮黑,幾個喂魚司的太監正在巡視,蓅煙的心猛地往喉嚨一跳,幾乎是本能的往康熙身后一躲,攢住他的衣角。
“是不是又惹禍了?”康熙若有所思,有先見之明。
“我把你的魚喂死了。”
“魚養著養著總會死,朕允你一死一條...兩條...”
“十條。”
“...什么?!”
“死了十條。”到底坦白從寬,蓅煙楚楚可憐的垂著臉,一會抬頭望一眼康熙,一會抬頭望一眼。照她這樣的養法,國庫遲早會因為買魚虧空。
眼見喂魚司的人往冊子上劃勾,蓅煙幾步趴到魚缸前,連忙拿手指數數。她反問太監:“我的數沒錯?!”太監們當著皇帝的面,連呼吸都要輕幾分,賠笑道:“沒錯兒,都對著呢。”
蓅煙知道定是海蓮幫忙買了,一時落下心中石頭,渾身松懈下來。
康熙隨她趴在魚缸邊,問:“怎么又沒錯了?”
蓅煙咬了咬唇,往他耳側笑道:“我逗你玩兒呢。”還真新鮮,有人敢逗他玩。康熙直起腰,只覺滿身的疲倦皆以消失殆盡,眉眼也舒展了,道:“今后每日陪朕走走。”
“我可沒空。”她噘嘴,眼角帶著笑容。
遠處孫國安領著儀仗疾步而來,沒等康熙回話,蓅煙忙的往樹蔭處退。孫國安請了安,道:“回稟萬歲爺,請移駕坤寧宮用晚點。”
今兒是初一,宮里的規矩,皇帝必須宿在坤寧宮。
康熙回頭看了蓅煙一眼,蓅煙低著頭,與其她宮女無異,仿佛什么都沒聽見。
夜色中,她的神色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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