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南謹第三次遇見蓅煙。
已經深冬,紅墻高聳寒風灌堂而過,宮人們皆已換上厚重的宮袍,哆嗦著身子穿梭于飛檐斗拱之間。南謹官袍齊整,和司監的主薄由太監領著繞過慈寧門,一眼看見蓅煙跪在街正中。他稍稍一愣,脫口道:“你...”
主薄回頭瞪住他,蓅煙也回頭了。
蓅煙臉上起先帶著淡淡的惘然與疲乏之色,頃刻之間,如靈動的鹿般,忽而眨了眨右眼,唇角勾起笑意,仿佛在問:“嗨,書呆子,你怎么來這了?”
南謹頭一回見如此膽大包的宮女,罰著跪還敢勾引來往男子。他隱隱覺得有些憤怒羞恥,實在有失斯文。等走進慈寧宮暖閣的大門,他心中的怨氣失了大半,滿腦子都是蓅煙眨眼的模樣。廳中玉竹聲道:“欽監秦大人到了...”
康熙剛到慈寧宮不久,他脫下鑲灰鼠毛藍色漳絨團八寶披風,沖著孫國安朝門外稍稍揚了揚下顎,隨即坐下陪太皇太后笑。孫國安會意,不動聲色抱著披風去了街。
南謹跪下,“欽監冬官正南謹給太皇太后請安,給皇上請安,給皇后娘娘請安。”
太皇太后抱著燒藍琺瑯三陽開泰紋手暖爐,腳邊擱著金燦燦的兩只大火盆,暖暖的坐在炕頭,喜氣洋洋的道:“聽聞南大人極善打卦,哀家特地尋你來給皇后算一算。”
至于算什么,簡直不言而喻。
康熙飲下一碗熱茶,言語輕快道:“看來皇祖母比朕還著急呢...”又朝皇后溫和道:“龍子雖好,但若當真是閨女,也是朕最疼愛的固倫公主。你且寬心養胎。”
他的輕描淡寫與鄭重其事,都到了皇后心坎里。她癡癡的凝視他,猶如初初嫁人的少婦,滿面嬌羞,滿面愛慕。
南謹跪在地上打卦,算了半柱香時辰,方道:“皇后腹中孕育的,乃東宮皇太子。”
皇后一聽,差點狂喜到暈厥。她下意識的攢住皇帝的繡袍,仰面望著他,眼睛里晶瑩剔透的閃著淚花。皇帝亦是歡喜,愈發語氣輕柔的叮囑:“好好養著身子。”
南謹得了一百兩的賞銀,與秦大人退出暖閣,依舊由太監引著出慈寧門。蓅煙仍然跪在原處,肩膀上多了一件藍色披風,南謹只覺那披風眼熟,卻想不起曾在哪見過。他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咳完后又立刻后悔,而蓅煙那廂已經望過來,滿臉堆著笑。
他不明白,這姑娘在傻樂什么?跪在宮門口哭都來不及哭呀。
蓅煙先時也想哭的,但后來...康熙駕到她就哭不出來了。因為有康熙在,塌下來也有他幫她撐著。他是一劑能使她安心的良藥。
待夜色降臨,康熙方從暖閣中款款走出來。
皇后隨在皇帝身后,兩側由嬤嬤攙扶著,她走得很慢,皇帝放慢了步子等著她。皇后自打懷孕后,性子中漸漸露出嬌憨之色,處理宮中瑣事也不似往日恪嚴,多了幾分女兒的柔軟。皇后嗔道:“臣妾命岫研煮了蛋奶鯽魚湯,皇上可要去坤寧宮嘗嘗?再有,過年獻給太皇太后、太后的經書臣妾謄寫完了一大半,想請皇上過目。”
康熙嗯了一聲,道:“太后命朕過去敘話,你遣人把湯送去乾清宮,朕夜里喝。謄寫的經書明日朕再去看,你別太累,每日寫半張便是。年下若沒謄寫完,朕幫你寫。”
皇后眼中閃過失望,她微微垂臉掩飾,輕言細語道:“皇上也要注意保重龍體,切勿太過疲累。”完,見皇帝神色若定的看向遠處,便抿著唇不再言語。
夫妻兩默默行走了一段路,宮廊蜿蜒,冬夜凄寒,偶有幾絲冷風灌入脖頸,簡直透徹心骨。太監們四處疾奔點燈,紫禁城在黑霧中徐徐升起照的光輝。至街,皇后恍惚看見有人影跪在中間,這才想起江蓅煙還在罰跪。
數步間,康熙已走到蓅煙身側,皇后看著康熙,康熙看著蓅煙。
蓅煙跪著沒動,她盯著螞蟻搬家搬了好一會,待黑看不見了,又開始撕手指尖的死皮,撕的不亦樂乎,全然忘記了周遭所有的事務。
康熙盯了她好一會,她才抬起頭,眼眸在她看見他的一剎那變得無比的明艷動人,她笑道:“你來了呀。”康熙拿腿蹭了蹭她的肩膀,面無表情道:“等什么呢,起來啊。”完,靜靜的伸出手心,低頭看著她。
記得那年在乾清宮的宮街掃雪,因為雪大,蓅煙的掃帚被凍在雪里了,她拼盡吃奶的力氣都拔不出來。康熙走過來問她:“你在戳什么?蹲在風口里不冷么?”蓅煙受了驚嚇,摔坐在他的龍靴上。她朝他伸手,毫不客氣的:“扶我起來,快點!”那是康熙第一次扶人,從此以后也知道了——當她摔倒的時候,她需要他伸手扶起她。
這些事,蓅煙忘了大半,但康熙都記到了心底。
蓅煙先磕了頭:“給皇后娘娘請安。”然后才拉住康熙的手起身。因為跪得久了,腿腳發軟還頭眼昏花,便不由自主的緊緊攥住康熙的手。康熙感覺到她手臂的力量,問:“怎么?不舒服?”蓅煙搖頭,依然是笑的模樣,“沒事,就是跪久了腿麻,過一會就好了。”
她站著不動,康熙跟著不動,其她所有人都不敢動。
皇后立在半步開外看著,牙關緊咬。
出了慈寧宮,又去了趟太后的壽康宮請安,八九點多了,蓅煙方與康熙徒步回乾清宮。夜色漫漫,空墨墨無光,蓅煙打了個噴嚏。
康熙道:“回去讓素兮給你熬一碗姜湯。”稍頓又問:“太皇太后為何命你罰跪?”正因他一味的偏袒,所以連原因都懶得追究,問問本人就完了。
蓅煙不以為然,“我哪知道呀!”
她確實不知道,作為一個笨蛋,她如果能徹底的厘清各種干系,她就不是江蓅煙了。康熙眉頭跳了兩跳,“你罰跪你不知道?你是白跪了。”他有點生氣。都冤有頭債有主,她連冤是誰,債是誰都理不清。
“太皇太后把我叫去慈寧宮什么話沒,就讓我跪著。”
太皇太后的性子康熙最清楚,絕不會無緣無故沒有名頭的找蓅煙麻煩,遂問:“去慈寧宮之前你在干什么?”
“睡覺啊,回籠覺!”蓅煙坦坦蕩蕩,仿佛絲毫沒察覺出錯在哪兒。
康熙沒問出來,只好不問了。等進了西暖閣喊了桃紅過來前前后后仔細一問,才知道,這廂江蓅煙,她罰跪前確實在睡覺,只不過是睡在西暖閣的龍炕上。她話不到重點,簡直讓康熙又好笑又好氣。卻又分明覺得,她是真的傻,沒有他絕對活不過三。
而江蓅煙同學,其實她是故意打馬虎眼,她也知道太皇太后絕對是為著她在西暖閣睡覺而罰她跪,但她沒臉讓康熙知道...她原本沒想睡覺的,只是昨一沒見他,心里念著他想著他,便坐在他坐過的地方睡著了。
太皇太后沒有揭穿她,只是罰跪,算是輕罰了只給了她一點警告。
皇后令岫研送來的蛋奶鯽魚湯,康熙轉頭就端去了蓅煙屋里。兩人坐在桌前喝湯吃晚點心,因著康熙夜里還要看折子,所以蓅煙總是陪他吃幾樣糕點才睡。
素兮問:“蓅煙姑娘,今日還吃木瓜湯么?”
“吃呀!”蓅煙把沒吃完的蛋奶鯽魚湯連碗帶勺推給康熙,“我不能吃太多,要留著肚子喝木瓜湯。”康熙納悶,“木瓜湯?朕是讓你泡腳的!”
“喝湯更好,可以豐胸...”蓅煙沒遮沒擋的出嘴,一下子就紅了臉。她悄悄睨了康熙一眼,好在康熙似乎沒注意聽,低頭認真喝著湯。
蓅煙舒了口氣。
喝完湯,凈臉泡腳,等過了十點鐘,康熙還沒有要走的樣子。蓅煙催促道:“今兒個折子都批完了?”等他走了,她還想看一會鬼怪再睡呢。
“嗯。”康熙應了一聲,眼睛依然落在手邊的書頁里。
木兮素兮收拾東西出去,順便把門給帶上了。燭光盈盈,只有兩盞油燈在窗前飄拂。蓅煙湊到康熙面前,“我可不敢留你在這兒睡,被太皇太后知道了,還得讓我去慈寧宮罰跪。”
康熙丟開書從容起身,走到門口忽而駐步,他一手攬住蓅煙腰身,含笑俯視著懷里的人兒,似笑非笑道:“木瓜湯不必喝了,朕如果喜歡大的,自然會有人送上門來。你的人兒的,鼻子的,嘴巴的,朕就喜歡你哪兒哪兒都的...”
語畢,沒等蓅煙反應,他已昂首闊步去了,留下一長串“哈哈哈哈”的笑聲。
見她為了取悅自己想方設法,他沒來由的感到得意。
蓅煙恍恍惚惚走回屋里,側臥床榻,半響才領會到康熙的意思,她臊得趿了鞋就想去找康熙算賬,走到門口又撲回被窩,一晚上都在那里哼唧哼唧的自言自語,真想給自己一錘子。
逗得門外木兮素兮面面相覷。
翌日孫國安一早來找蓅煙,告訴她:“今日午時后,皇上在太和殿為后宮各位新主設宴,蓅煙姑娘可自行去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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