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冬雪絮紛紛，慈寧宮松林高聳，白雪堆簇，隨風簌簌飄落。殿中歡聲笑語，宣貴妃攜眾妃侍奉太皇太后左右，笑道：“臣妾初掌六宮，諸事生疏，鬧出許多笑話，幸好有平主子幫襯。”她當著眾人朝平妃屈了一膝，明面上畢恭畢敬，實則語氣挑釁，“這段時日辛苦您了，若擱在往常也就罷了，偏您還懷著龍嗣呢！眼下宮里沒多少事，您盡可歇著了，一概的瑣事由我處置，省得您憂心傷了胎氣。我若有不知道的，再往翊坤宮向您請教。”    平妃揭開懷中的銅爐蓋，拿銀勺輕撥銀炭，垂眸掩去怒意，紅唇微抿，“宣貴妃客氣了，我可是巴不得日日歇著呢！你沒有懷過孩子，可能不知道，他呀...”她捧著肚子，露出得意之色，“他不管白黑夜的踢我，力氣大得很哩。”    惠妃笑道：“臣妾懷胤褆時，他也是力氣大，有時踢得臣妾一宿都沒法闔眼。”又似不經(jīng)意般道：“平主子平素可愛吃酸？”平主子頷首，“自從懷了他，每日都要吃酸，否則連做夢都在吃酸梅汁！”論及胎兒，她總有無數(shù)的話想，神態(tài)也親和了。    “恭喜太皇太后！”烏雅氏一直坐在角落里煮水沖滾茶，突然開口，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太皇太后倚著炕枕歪著，膝上蓋著虎皮，疑惑道：“哪來的喜？”    烏雅氏捧著茶碗，呈至太皇太后跟前，“太皇太后要得皇玄孫啦，怎么沒有喜？”    “玄孫？”    “臣妾曾聽家里的老嬤嬤過，酸兒辣女，有孕之人若喜歡吃酸，懷的便是兒子。若喜歡吃辣，便要生女兒。平主子一日都離不了酸，況且又是有孕后才會如此，想必一定是皇子了！”烏雅氏在太皇太后跟前永遠一副嬌俏伶俐的樣子，她故意要討人歡心，旁人皆能看出，可是...這樣的討好，實在無傷大雅，令人高興呢。    連平妃都起了興致，“真的嗎？”    “千真萬確！”烏雅氏又把一杯茶捧到平妃面前，福了福身，“恭喜平主子了。”惠妃在旁側(cè)幫腔，“民間確實有此法，我懷胤褆的時候，也是日日吃酸梅糕呢。”    宣貴妃沒耍成威風，心中悶悶，埋頭喝茶，未料一口滾水下去燙得嗓子喉嚨要冒煙，當著太皇太后又不敢吐出來，只得勉強吞下，燙得脖頸里冒出一股冷汗。    佟妃年紀甚幼，身份雖高貴，卻并未侍寢，她對男女之事還處于一知半解的狀態(tài)，對女子懷孕更是好奇又好玩，遂湊到平妃跟前，“平姐姐，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嗎？真的有皇子在里面？”平妃噗嗤一笑，難得親熱的握住她的手放到肚子上。    “哇！”佟妃嚇得把手一縮，驚道：“他踢我！”她一驚一乍，全然沒有規(guī)矩，可誰也不忍苛責她，連平素文靜寡言的云妃都捂鼻大笑起來。    殿中一派和睦歡快，外頭宮女掀簾進殿，“啟稟太皇太后，皇上到慈寧門了。”玉竹聽聞，忙側(cè)身出去，親自迎向廊外。眾妃聽聞皇帝駕臨，面上的神情皆是一變。宜貴人更從荷包中取出鏡子，背過身往臉上照了照，又抿好兩側(cè)的碎發(fā)，挺腰端坐。    佟妃畢竟是孩子心性，沖太皇太后了句“臣妾出去迎一迎皇帝哥哥...”音落，也不管太皇太后有沒有應(yīng)允，人已經(jīng)沖向了門外。    見平妃要起身，惠妃忙扶了一把，道：“主子心些。”    片刻功夫，康熙已掀簾入殿，眾人正要歡喜的行禮，卻又見后面走進一人，不是剛剛跑出去的佟妃，也不是玉竹，而是...枕霞閣的江蓅煙。    蓅煙本是不肯來的，她怕太皇太后怕得要死，能躲多遠就躲多遠，除了指定的時日沒辦法要過來請安，平素她是絕不愿主動往慈寧宮走動的。今兒是康熙要她跟著來，了幾籮筐的好話，她才答應(yīng)了，卻沒想到，幾乎所有的妃嬪都在。    下意識的，鉆進簾子的頭往后一退，江蓅煙同學就這樣當著眾人的面縮了出去。佟妃在后面被她撞了額頭，氣得一腳就踢過去。康熙正好看見這一幕，頓時臉色大變，怒道：“佟瑤兒，你干什么？！”佟妃駭?shù)脺喩硪活潱瑴I水掛在眼簾邊，稚聲道：“她撞我的頭！”    里面的人看不見外頭發(fā)生了何事，一個個面面相覷。又見康熙把手伸出簾子外，把人給拽進殿，伏在蓅煙耳邊，低聲了幾句話，蓅煙才跟在康熙身后挪進里殿。    徑直走到太皇太后跟前，康熙方松開蓅煙的手。蓅煙先福身給太皇太后行禮，又福身給眾人行禮，沒等太皇太后賜坐，康熙便拍了拍身側(cè)的空處，“過來。”    佟瑤兒好似被遺忘了一般氣鼓鼓從外頭進來，撲入太皇太后懷里，痛哭流涕，“江貴嬪撞了我的頭，好痛！還有...皇帝哥哥吼我！”太皇太后哄著孫女兒似的攬住佟妃揉著，一眼瞪在蓅煙身上，嚇得蓅煙縮著脖頸，恨不得把臉埋進衣裳里。    太皇太后道：“怎么回事？”    康熙今日心情甚悅，便：“瑤兒頑皮，要踢蓅煙，朕知道她是鬧著玩，此事便不追究了。”語畢，招招手讓佟瑤兒站到面前，抹去她頰邊的眼淚，“知道錯了？往后可不許隨便踢人！否則...朕告訴你阿瑪去！”他笑瞇瞇的，看似好言好語，實則乃警告！    佟瑤兒被倒打一耙，越發(fā)哭得厲害，“皇帝哥哥偏心！”    康熙朝太皇太后笑道：“朕過吧，瑤兒太了，哪里能入宮呀！應(yīng)當送回家養(yǎng)幾年再...”他們著話，蓅煙胃里一陣惡心，實在忍不住了，便扯住康熙袖口，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道：“我有點想吐！”康熙沒聽清，把耳朵湊到她唇邊，“什么？”    “我有點想吐！”蓅煙重復(fù)一遍。    “玉竹！”康熙大聲喚道，“拿痰盂來！江貴嬪想吐！”惠妃沒往旁處想，以為蓅煙是病了，焦急道：“蓅煙，你哪里不舒服？”她與蓅煙親厚，私底下時常互稱名。眼下太過著急，便脫口喚了出來。玉竹已經(jīng)托著青瓷痰盂舉到面前，蓅煙捂住胸口，“我并未生病，是...是有孕了。”又朝太皇太后道：“臣妾有些不爽利，先避一避。”    太皇太后頷首，“玉竹，你伺候江貴嬪。”    玉竹應(yīng)了是，領(lǐng)著蓅煙去偏廳。眼望著蓅煙走入屏風后不見了，康熙斂住笑意，往眾人身上掃了一眼，“近來氣嚴寒，你們都要注意護著身子，別著涼了。”又道：“明兒朕命御醫(yī)院送幾付藥方子到各宮各殿，除了主子們，底下奴才們也都要喝。”    “是。”眾妃齊聲應(yīng)道。    偏廳忽而“哐當”一響，眾人嚇了大跳，皆往屏風后望去。康熙不及多想，人已經(jīng)站起來，玉竹在里面喊：“江貴嬪娘娘，江貴嬪娘娘...”    康熙像風似的疾奔到偏殿，見蓅煙癱軟在玉竹身上，不由眉心猛跳，齊膝攔腰把蓅煙抱起，穿過花廳，直接把她抱進寢屋，吼道：“快宣太醫(yī)！”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都要跟進去，康熙又斥：“都走開，不要攏過來！”    蓅煙氣息奄奄，掙扎著，她可不敢睡太皇太后的床，“我沒事，可能是貧血...”連暈著都不忘埋怨康熙，“我了不來吧，都怪你，非要來...”    康熙道：“都怪朕，怪朕...”又吼：“御醫(yī)來了嗎？”    太皇太后倚著玉竹站在門邊，望著康熙心急如焚全無理智的樣子，想要訓斥，到底忍住了。在眾妃面前，他皇帝的顏面比還大。太皇太后沉沉吩咐，道：“去把林御醫(yī)請來！”林御醫(yī)是慈寧宮的專屬御醫(yī)，幾年來，只伺候過太皇太后一人。太皇太后如此，已是給了蓅煙極大的臉面。她又道：“讓她們都散了吧。”    玉竹答應(yīng)著，一面命人去請林大夫，一面請眾妃跪安。    平妃退下時忍不住朝寢屋看了一眼，江蓅煙睡在太皇太后的榻上，皇帝坐在旁邊，她聽不清兩人在什么，可是她知道，此時此刻，在皇帝的心里，沒有她一絲一毫的位置。即便她是仁孝皇后的親妹妹，即便她是他幼時的玩伴，即便她的肚中懷有他的皇子...一切都顯得那么可悲，多少年了，無論她多么努力，他的眼里都沒有她。    許是母子連心，知道母親難過，肚中胎兒也跟著鬧騰起來，對著平妃的肚皮猛踢。    平妃沒有嚷疼，她扶著惠妃一步一步的走出慈寧宮，心里想的是，“總有一，江蓅煙，我要讓你跪在我的腳邊，經(jīng)受我今日所經(jīng)受的千倍萬倍的苦痛！”烏雅氏悄然隨在平妃身后，出了慈寧門，方?jīng)_平妃請安，笑道：“索性您先懷孕，否則被江氏搶了先...”    她話未完，平妃的巴掌已經(jīng)甩下，重重劈在烏雅氏右臉，“搶了先又如何？胡言亂語的賤蹄子，瞧你在太皇太后跟前那伶俐樣，在我跟前，怎么就全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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