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寨子里到那個要和山神一起降妖伏魔的地方,有一百里左右,山路難行,他們走了兩天兩夜。
即使彩鵲有傷,這點距離也可以半個時辰就抵達,但胡仙仙還是讓彩鵲盤旋慢飛隨他們一起走。
抵達之后,胡仙仙才知這地方就是尸洞所在的孤峰之下,只是孤峰已無,遠望塌毀之地猶如一個巨大墳堆。
尚仁錦袍玉帶,負手傲立于墳堆下臨時搭起的木臺。木臺左方是以刀為梯的高木架,右方是炭火鋪地。
這方圓近千里的村寨都派巫師和勇士前來,他們見到尚仁后都跪地叩拜。
尚仁對他們冷淡地抬抬手,見到胡仙仙后,他沒有直接與她打招呼,而是神色復雜地望向她。
胡仙仙知道他此舉是別有用意,也不急著問他用意為何。她向他微頷首,示意他本要做什么繼續做就是,不必理會自己。
尚仁讓那些巫師先做法,其后由那些勇士爬上架刀木梯,寓意上刀山,而后再走過木炭所鋪之路,寓意下火海。
上刀山,下火海之后,這些勇士當然就是山神所看重的真正勇士啦。勇士們很激動,都顯得熱血沸騰的樣子。
胡仙仙逗弄會兒彩鵲,再看他們幾眼,她對這些把戲不感興趣,就想看尚仁要做什么,想知道自己猜測是否正確。
尚仁踏著禹步,舞起七星長劍,他念完一長串咒語后,從旁邊樹林中蹦出一具僵尸。
胡仙仙臉色陰下來,向著尚仁譏誚一笑。尚仁假做沒看到她譏笑,硬著頭皮繼續“降妖伏魔”。
烈日之下的僵尸本來就難以傷人,這具僵尸又全身貼滿符紙,更沒攻擊性。所謂的“降妖伏魔”只是做戲,這戲假得尚仁自己都滿臉尷尬。
胡仙仙沒有繼續嘲笑他,她有些疑惑,更多的則是木然。
僵尸終于倒地,勇士們一擁而上,撤下刀山上的刀去砍它,再把它拖進火海中去燒。既沒生命,也不會再動彈的這具僵尸讓他們獲得了勝利的喜悅,每個勇士的臉上都寫滿勝者豪情。
尚仁早已走到胡仙仙身邊,向她慚愧稽首。胡仙仙搖搖頭,沒吭聲,滿是疑慮的望著他。
尚仁知她想問什么,主動說道:“以人身為地仙,還能保有肉身者不多,我以肉身成仙法力自是不低。可我很清楚,我法力雖高,是因既懂道術又懂蠱術,術法雖強道法卻低。我雖為地仙,卻不敢怨天尤人。”
胡仙仙聽他這般說更是疑惑,尚仁無奈笑了笑,“修行者,參天悟道才是正途,再厲害的術終歸是術而不是道。我之所學已落下乘,可偏偏這些下乘之術是讓平民百姓能尊道崇道的誘因,這是最易讓他們接受道法的捷徑。”
胡仙仙有一點明白了,他是以此傳道宏道,雖說是末流之技,其心可嘉。
他見胡仙仙沒有責難,又繼續說:“鄂日渾已逃,他既已會煉制僵尸就難免會有僵尸橫行之日。為保萬全,讓更多人學會克制之術也是以防萬一。”
胡仙仙點點頭,他所做就當是讓那些巫師和勇士提前演練,也并無不妥。
最后,尚仁見她還沒有完全放心,再有些吞吞吐吐地說:“不論……我術法如何……我不會與青丘國主為敵……縱然我有心為敵,我那閨女兒也不會偏向于我……”
胡仙仙什么都沒說,尚仁卻不得不表明態度,宮絕父女之事是萬萬不能再次在青丘國重演的。
胡仙仙終究釋然一笑,他說得不錯,尚蔚然不是宮倩兒,她斷然不會傷害列御風。
胡仙仙笑著騎上彩鵲,圍繞那個大墳堆飛了一圈又一圈。她只在那個陰暗尸洞呆了半夜,可是那半夜時間已改變無數人命運。
她停落于地的時候看到很多勇士在往那大墳堆上種花,他們把林中的一種野花移栽上去。看著這些五大三粗的漢子面含悲戚安靜種花,她心里泛起奇異的酸澀感。
見她好奇看著,尚仁說這種花是秋蕙。蕙質蘭心,蕙蘭為同類別種花卉,蕙花大而香濃,蘭花小而香幽。中原崇尚蘭為幽谷隱士,蠻山崇尚蕙有香潔靈魂。
那些埋在石灰山中的僵尸已無魂魄,但他們生前是蠻人的親朋故舊,以花寄哀思,禱愿逝者靈魂安息。
回去的路上胡仙仙向尚仁一稽首,無言拜別。她沒有再去尚仁洞府,也并沒有立即遠行,她傷病沒有痊愈,去了蠻人村寨養傷。
寨里的人很尊敬她,她想怎樣就怎樣,可她除了請他們煎藥,送茶水,沒有多麻煩他們什么。
很多時候她都是呆坐吊腳樓的樓板上,他們可不敢認為她是坐著發呆,他們以為她是在進行一種特殊的修煉。可惜,她就是心情頹喪地發呆。
蠻山地界天氣悶熱,已到十月仍是暑熱未消。胡仙仙住的那座吊腳樓在寨子邊上,離山林很近。樓板是簡單削制的杉木板拼合而成,粗糙而結實。
她就坐在樓屋外沿的一小塊樓板上,不喝藥時絕不進屋。她呆坐著,彩鵲就陪她呆坐著。
肺上傷病沒什么大的起色,但終歸還是好了些,不至于一說話就咳。不那么咳了,她還是不愿意說話。
她不想說話,也不知道說什么,她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這次之傷變成啞巴。
她受過很多次傷,比這傷得重的時候都有,但都沒有這次這般難以治愈。
胡仙仙回想以前爭斗,從剿高家村匪窩,與蒯殿聰相爭再到鬧黑礦救人、滅蟲患、趕走番僧、斗墨金冕、青丘國爭權等等事,乃至跑地球去破地下神宮,她似乎都是最終勝了的。可為什么每次勝利之后,都沒什么做為勝利者的喜悅感?
即便這次除去尸洞隱患,打得鄂日渾、宮倩兒落荒而逃,她還是半點沒感受到喜悅。
勝利的喜悅,是需要有人分享才會喜悅?
深夜之時,她還坐在那里,出神地看著寨子里一座座高低錯落的吊腳樓。
遠山如黛墨點染,這些吊腳樓就如粗毫寫意,寨中景象在她眼前展開一幅拙樸幽靜畫卷。
胡仙仙含笑望星空,心問道:“浩風,我是不是個狠辣壞丫頭?若是你在,得勝后你會和我一起坐在這里,看這寨子里的安寧之夜么?”
星星閃爍如在眨眼,是他在眨眼?他是不是想說,壞丫頭,一直這么盯著看,你眼睛不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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