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聲滾滾,暴雨傾盆,漆黑的夜如鬼魅般籠罩著大地,待閃電來臨時,透出的光亮更是平添了幾分猙獰。 屋子里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一群人的腳步聲,片刻后又傳出兩個男人的對話聲。 渾厚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你等這一已經很久了吧?” 另一道有些尖銳的聲音里卻是帶著笑意:“是等了很久,可如今不必再等了。” “王守澄,反對你們閹黨專權的遠不只我一個,今日你殺了一個與閹黨為敵的蕭戰,日后還會有千千萬萬個蕭戰站起來,你殺不盡,斬不絕,我會在地下好好看著,看著你們什么時候下來陪我。” “那我就和定川郡王打個賭,如何?就賭你死后,那千千萬萬個蕭戰還敢不敢站起來,如果我輸了,那就繼續賭,賭他們會不會和你一樣的下場,哈哈哈哈……”一陣狂妄的大笑之后,他繼續道,“你放心,你的死不會連累家人的,相反,你今日死了,我會上奏陛下,你多年征戰,勞苦功高,不幸舊傷復發而亡,不僅你能風光大葬,你的家人也能得朝廷厚待,你應該感謝我,不是么?”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至于你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我向來寬厚仁慈,是舍不得讓他來陪你的,我還要等著看一個十二歲的屁孩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蕭戰,看他是不是和蕭戰一個下場,這樣,不是更有意思么?” “轟!”響亮的雷聲緊隨著閃電而來,借著不斷的光亮,隱約可以看到,屋子里的床上,一個胸前纏著白布的男人被幾個人抓緊了四肢,另有一人握著把匕首直直地朝那人胸前的傷口上插了進去,然后用勁轉動著匕首。 床上的男人整張臉都痛得扭曲了,卻還是死死咬著牙,沒發出一點聲音。 幾步開外那聲音有些尖銳的男人又接著道:“定川郡王也不必擔心黃泉路上寂寞,你的那些個親信黨羽,我一個也不會留,全都讓他們來陪你,到了下面,你還當你的將軍,做你的郡王,他們依舊可以跟著你殺伐平亂。” 床邊的柜子里,一雙眼睛透過縫隙死死地盯著這一切,嘴里咬著的手掌已經鮮血淋淋,眼淚也早已浸濕了衣衫,可柜子里還是沒有半點聲響,直到外面的人慢慢松了手,床上的人無力地倒下。 “父親!”驚恐的叫喊聲打破清晨的寧靜,一個男人從床上猛地坐起,伴隨著他的粗喘聲,大滴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滑落。深深呼吸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頭看著這個空曠而安靜的房間,看著窗外透進來的柔和的光。 “吱呀!”一個年輕男子推門而入,看著床上的人輕聲道:“又做噩夢了?” 低嘆一聲,男人掀了被子下床來,滿臉疲憊地道:“癡月,我今日有些累了,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吩咐下去,所有人都不要來擾我。” “今日只怕是不行,大哥忘了,今日無夜城大喜,我們收了請柬,就算再不愿,也該去一趟的。” “你不我倒是真忘了,也罷,那就走一趟吧。”男人從架子上拿了毛巾擦拭著臉上的汗珠,坐在鏡子前慢慢端詳著自己這張臉。與容癡月的俊秀不同,他的臉更多的是剛毅。 只是此刻這張剛毅的臉,卻是對著鏡子緩緩地展露出笑容,一種看上去玩世不恭的笑容。然后他喃喃道:“這樣,才該是草包郡王蕭錯,對嗎?” —— 三月初的氣,還帶著絲絲寒意。蕭錯出了平川王府,迎著陽光緩步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作為大唐的都城,長安乃全國最興盛繁華的地方。在宮城和皇城之外,布局嚴謹的長安城被整齊地劃分為一百一十個坊,以皇城南端朱雀門到長安城南端明德門之間的朱雀大街為界,西側為長安縣,東側為萬年縣,每縣各五十五個坊。 因宮城和皇城在北,長安城亦是北盛南衰,東北方向大多是皇親貴胄、文武重臣府邸,西北方向則多為富商家宅。兩邊的東西市亦是如此,東市街鋪多售賣珍貴物品,來往的大多為達官貴族;西市聚集的是平民百姓和胡人,自然也比東市熱鬧得多。 蕭錯的平川王府便位于東市南邊的安邑坊內,與此同在一坊的宅子,也都是朝中權貴所屬。他一直往南而行,直直地穿過了宣平坊和升平坊,約莫走了四五里路,才從修行坊的西門而入。 修行坊內有前朝廢寺通法寺遺址,更有蕭錯最喜歡的一家酒館——無念酒館。無念酒館的老板是個處世淡然的青年男子,看上去約莫二十五六歲,名叫孤焰,姓氏無人知曉。 酒館的生意不好,總是冷冷清清的,孤焰卻好像從未在意過,甚至隔三差五就關了門,前去西市最大的酒樓流觴閣。流觴閣為無夜城所開,孤焰與無夜城的三公子龍躍浪交情甚好,常去蹭酒喝。 蕭錯喜歡無念酒館的酒,不過每次他都是一個人來這里。或許都喜歡這里冷清的氛圍,無夜城的龍躍浪也常來此,他們多次遇到過,偶爾也會同桌共飲,只是蕭錯與龍躍浪,就如蕭錯與孤焰一樣,交情不深。 蕭錯與無夜城的關系,源于霧流山莊。霧流山莊,是江湖上一個已經幾乎被人遺忘的地方,現在的莊主容癡月,是上一代莊主容北辰的義子,而蕭錯的母親容南星,與容北辰是親兄妹。 多年前霧流山莊的第一代莊主容泠風和無夜城第一任主人陸解顏是師兄妹,兩個幫派成立后都曾在江湖上叱咤風云過,只是世事變遷,如今的霧流山莊已和平川王府一同衰落,偶爾被人提起也只是滿滿的嘲笑;如今的無夜城勢力強盛,無人敢覷,可暗地里卻也只是下人唾罵的對象,閹黨的走狗。 霧流山莊和無夜城,表面上還因為那多年前的淵源有幾分和睦,可蕭錯心里清楚,投靠閹賊王守澄的無夜城,是自己的死敵,只是現在還未到攤開一切撕破臉的地步,便也只能假意應付著。 在無念酒館喝酒的,除了蕭錯,還有兩個穿著樸素的青年男人,從談話的內容猜測,他們應該是在朝廷某個機構里當差,不過職位低微。 “這你都沒聽啊?城里早傳開了,宰相宋申錫貶為太子右庶子,漳王只是被擒獲,還未定罪哩。” “沒殺頭只是貶官?這不可能吧?宋申錫可是伙同漳王謀反,這處罰的也太輕了,哼!什么世道?宰相謀了反,官還是比我們這些做牛做馬的老實人做得大!” “也不能這樣,不是還有傳聞他們都是被陷害的嗎?” “陷害?一個是皇帝的親弟弟,一個是當朝宰相,誰敢陷害他們?” “不就是王守澄唄,人家可是右神策軍的護軍中尉,手握兵權,權傾朝野,連當今圣上都要忌憚他三分,陷害一個沒權沒勢的親王還不簡單?” “要真是他,那也太可怕了。不過起王守澄,我方才走在街上還遇到件更氣人的事哩。” “什么事?你跟我。” “還不是王守澄的走狗無夜城那檔子事!今日龍追憶成親,京城里好不熱鬧,那些人的骨氣都被狗吃了,暗地里罵無夜城罵得兇,明面上又不敢得罪,人家辦喜事,他們喜滋滋地就帶著厚禮去了,真是夠無恥的。” “可不是嘛,就我上頭那個,芝麻大的官,人家無夜城也沒請他,自己倒是主動,好像去了就能拍到王守澄的馬屁似的,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兩。” “要我看吶,無夜城這事,也未必就是喜事。” “哦?這話又怎么?” “我聽啊,那龍追憶嫁的,是個不知名的窮子,什么都沒有,連婚禮都是在無夜城辦的,成親以后那男的也會長期住在無夜城,你,就這樣一個男人,能好在哪去?” “的也是,不過這龍追憶不是個丑八怪嗎?只怕也是一直沒人肯要,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個愿意娶她的人,還不趕緊嫁了?哪還管得了這許多?” “到這,我倒是還聽過另一種法嘞。這無夜城的人吶,雖然無恥,但全都生得一副好皮囊,那老城主龍悟年輕時儀表不凡,又娶了當時聞名江湖的大美人,生下來的孩子個個龍章鳳姿,唯獨女兒龍追憶,與哥哥姐姐相比丑陋不堪,所以外面都在議論,猜測這龍追憶是哪里來的野種。” “什么野種?這事我倒是知道,聽龍悟當年娶的那個大美人第一次生了對龍鳳胎,還傷風敗俗地隨了母姓,就是現在的花欲燃和花戀雪,第二胎生了個兒子,第三胎也是個兒子,只是尚未出世就被仇家尋來把女人給殺了,臨死之際才把孩子生下來,所以龍躍浪自就是一病鬼,不都他活不過三十嗎?至于龍追憶,我聽是龍悟和一個丑女人生的,孩子剛生下來那女人就跑了,估計也是不齒于無夜城的丑陋行徑吧。” “原來是這樣啊,如此來,世間當真是有報應了?龍悟的兩個女人一個死一個跑,大兒子成了廢人,兒子又活不久,女兒還是個丑八怪,這不就是道輪回嗎?” “誰不是呢?我倒真想詛咒他們活得比這更慘哩。” “道輪回。”蕭錯在角落里將這四個字一字一句地輕聲念了出來,笑道,“若真有道輪回,那兩位這話也會被輪回進去么?不知道口口聲聲詛咒別人過得更慘的人,會不會也遭報應呢?唉,真是個高深的問題,看來我得去旁邊的崇濟寺里好好修習下佛法嘍。” 那兩人只能看到蕭錯的背影,不知他是何人,但見他衣著華麗,便也不敢直接沖撞了,只是平心靜氣地問道:“閣下是何人?” “一個酒鬼而已,沒必要告知姓名。二位掌握消息甚是靈通,在下很是佩服,只是二位來這之前難道就沒聽過,這間酒館的主人是無夜城的好友么?在人家店里如此肆無忌憚地話,很危險吶!” 那兩人顯然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聽蕭錯這么一,再抬頭看看坐在樓梯上安靜喝酒的孤焰,猶豫了一會兒,掏出幾枚銅錢丟在桌上,揚長而去。 孤焰笑道:“平川王這是在為無夜城抱不平嗎?” 蕭錯道:“我是在為那兩個人的安危著想,萬一他們的話惹惱了孤焰公子,平白丟了性命豈不可惜?還有,我還是習慣別人叫我蕭公子,什么王不王的,聽上去滑稽。” “蕭公子多慮了,孤焰只會賣酒,不會殺人。” 蕭錯揚了揚酒壇,笑道:“酒沒了,煩請再給我一壇。”看著孤焰走下來拿酒,他又問道,“今日可是龍二姑娘大婚,你不去?” “不想那么早去湊熱鬧,時辰到了再過去便可。蕭公子呢?再怎么您也算是霧流山莊的人,應該收到請柬了吧?” “收到了,和你一樣,不想那么早去,所以先來這喝喝酒,聽別人話,反正我酒量好,到了無夜城還能喝兩壇。” “那我倆倒是可以結伴同去了。” “如此甚好,現下不妨先一起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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