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改造方案設計完畢,莊夢周感嘆道:“這樣一來,屋后就是一大片竹林了。竹子好啊,春天發筍,尤其是夜里打雷下雨,第二天早上發的新筍味道最鮮美,最適合做片兒川。你們吃過片兒川嗎,知道該怎么做嗎?
晚上聽見打雷了,先把老鴨湯燉上。天剛亮就去挖筍、當天剛發的筍,回來趕緊剝好切成片,先用水稍微焯一下,然后下到老鴨湯里。再用酸菜和肉片爆炒,不是東北那種酸菜,是四川酸菜、做酸菜魚的那種,起鍋后當澆頭。
最后用煮了鮮筍片的老鴨湯下面,面下好了用澆頭一拌……哎呀,我不能再了,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尚妮:“您得太讒人了,我的口水已經流下來了。這里種上了竹林,按照境湖這里的氣候,每年從冬末到初夏,我們就都有片兒川可以吃啦!”
冼皓有些遲疑道:“我記得片兒川明明是道杭幫菜,用高湯下面、腌篤菜炒肉做澆頭。怎么到了莊先生這里,就變成了老鴨湯、帶泡椒的四川酸菜?”
莊夢周:“我喜歡酸辣口的,老鴨湯去燥……其實片兒川最精華的講究,一定要用當天的筍。夜里有雷雨發出來,早上挖了馬上就做,隔半天都不行,那樣味道就差遠了!”
尚妮眼珠子一轉道:“南沚山中就有竹林啊,有好幾種竹子呢。今天就下雨了,這個季節應該還會發筍吧?”
朱山閑道:“今天是陽歷五月二十二號,陰歷四月初八,南沚山里的筍還是有的,只是沒有前兩個月那么多了。”
石不全:“那我們明早去挖筍,回來做片兒川。”
尚妮:“可是老鴨湯在哪里呢?現在再去買鴨子來不及了吧?”
石不全扭頭看著譚涵川道:“老譚!”
譚涵川只得頭道:“好吧,我待會兒去弄一只來。”
冼皓聲道:“去哪兒弄啊?”
譚涵川:“你來得晚,沒去南沚山森林公園里面轉悠。那里面有好幾個湖。菜市場雖然關門了,但我們還可以去弄只野鴨子。我一會兒就去,用不了多長時間,半夜肯定能燉上。”
莊夢周:“你還真去呀?那干脆再弄野魚回來,用油一煎,正好下酒!”
葉行終于有些忍不住道:“莊先生,著著,你怎么總跑偏!每次話題都是被你不知道扯哪兒去了……我們在怎么掩護境湖的門戶,剛才討論的是怎樣進入境湖,你這一起頭,大家都討論什么片兒川了!”
周夢莊瞪了他一眼道:“這就是生活,這就是隨時隨地的情趣。某句臺詞的好,人如果沒有理想,和咸魚又有什么兩樣?或許連咸魚都不如呢,咸魚還可以和玉米面餅子做道菜,叫一鍋出。”
葉行嘲諷道:“難道你的理想就是片兒川?”
“無知!”周夢莊帶著酒意呵斥道,“我片兒川,你眼里就只有那碗片兒川?它象征了什么?是生活中的樂趣,從物質到精神,人們的追求和享受。我們在追求什么生活,又該怎么去實現,然后去享受它,不就是今天這一碗片兒川嗎?
道逍遙游,佛大自在,你以為是什么境界?一碗片兒川你都領受不了,它所代表的境界你都體會不到,還能談什么呢?就算給你一片仙境,你又能干什么……”
這話題可就扯大了,葉行責怪周夢莊把討論帶跑偏了,周夢莊干脆越扯越遠,甚至扯上了云端。他今天喝了不少酒,此刻多少已有些醉意,反正是到了精神興奮階段。
葉行今天也喝了不少酒,但多少喝得是悶酒,也容易帶情緒,瞪眼吵吵道:“我們要打開的,是方外仙家世界境湖!你怎么總是胡扯別的?想挖鮮筍下面,在哪兒不能干,非得扯這個,那你隨便找片竹林得了,干嘛上這兒來?”
莊夢周:“在哪兒不能干?那你倒是干吶!眼前就能享受的人生,你都視而不見,你打開境湖又能干什么?”
一看這兩人嗆起來了,范仰趕緊打圓場道:“酒桌上閑聊嘛,也不必吵架呀。我們今天先把這里的院子布置好,等將來打開了境湖,像這樣的景致要多少有多少,每人都可以建一個自己最喜歡的莊園,還有仙家餌藥……”
莊夢周仍然冷哼道:“你以為打開了境湖又怎樣?進去了之后,你真的就能享受神仙生活了嗎?你以為仙家逍遙是什么意思,成天蠅營狗茍嗎?不過是換個地方而已,蠅營狗茍還是蠅營狗茍!眼前的庭院都收拾不好,一碗片兒川都難以消受,還想擁有方外仙境?”
見這兩人越嗆越兇,其他人也趕緊紛紛開口相勸,范仰伸手拉住了葉行,周夢莊也沒有繼續再,氣氛這才算緩和下來。葉行喘了口粗氣,率先開口道歉:“不好意思!莊先生,我剛才喝多了,沒別的意思,就是發幾句牢騷。”
這是眾人聚在一起后的第一次起爭執,只是一次無傷大雅的口角,但來得有莫名其妙,怎么得好好的就吵起來了?丁齊在一旁看得清楚,其實是葉行失態了。
人們失態往往都是因為心里失衡,葉行今天的感覺可是夠郁悶的,一直在哪里喝悶酒。其實他最近都比較郁悶,雖然這個團隊里沒有誰故意排斥他,至少表面上誰也沒有這么做,但葉行自己心里不痛快呀,好像沒他什么事,坐在這里顯得多余。
這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失落感,假如被忽視、被忽略甚至被無視,顯得無關緊要,有的人往往會產生一種怨念,堆積久了就會爆發,葉行剛才只是借題發揮。情緒爆發經常是事先想不到的,他為什么會沖莊夢周來,估計是早就看莊夢周不順眼了。
莊夢周可從來沒有招惹過葉行,但是莊夢周的存在,無形中就有礙著葉行了,或者礙著他的自我感覺了。
莊夢周是最后一個來的,卻氣場最足或者派頭也最大。其他江湖各門傳人都展示了傳承秘術、都是有本事的,葉行誰也不敢看。可偏偏這個莊夢周,搞的都是裝神弄鬼那一套,也沒見他顯露什么秘傳手段。就連看見境湖也是他自己的,真假還不清楚呢!
就是這樣一個人,著驚門前輩的名頭,一副很拽的樣子,在酒桌上最受尊重,可以隨意胡扯,卻總能帶動話題的焦、總像事事都了算。心中充滿失落感、自覺被忽視的葉行,當然最看不慣他。所以看似偶然的酒桌沖突,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至于莊夢周嘛,既然葉行主動嗆他,他才不會慣毛病呢,該訓就訓。假如葉行不主動挑事,莊夢周則根本不會和他計較什么,因為犯不著。無論是葉行沒本事還是有毛病,莊夢周都不會在意。
你可以這是一種包容,也可以是一種無視,不計較的同時也代表著不在乎,這恰恰是葉行最忍受不了的。
人的心態就是這么微妙,葉行本人恐怕都沒有清晰地意識到,身為旁觀者的丁齊倒是看得很清楚。可是丁齊也沒法什么,莊夢周不用勸,葉行也不知該怎么勸,勸多了,話得越清楚反而越不好。
葉行既然主動道了歉,一沖突也就過去了。尚妮又道:“莊先生,您剛才了,下雨天半夜聽雷,先燉上老鴨湯,天亮去挖筍,片兒川的滋味才最鮮美。可是今天并沒有打雷啊,是不是味道還要差一?”
“你也是個吃貨!”莊夢周笑了,然后一指遠處的南沚群山道,“怎么沒有打雷?你等著,馬上就有雷聲!”
眾人都是耳聰目明之輩,如果打雷了怎會聽不見,大家等了好幾分鐘,依然毫無動靜。范仰笑道:“莊先生,您這回可是蒙錯了!驚門神仙話,也不是次次都靈驗。”
話音未落,就見遠處天際電光閃現,瞬間勾勒出夜間的山脊,過了片刻,又傳來轟隆隆之聲。這雷聲不大,應該很遠,回音卻很綿長,就如萬馬奔騰之音。
朱山閑莫名嚇了一跳,趕緊擺手道:“莊先生,慎言,慎言!”
冼皓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道:“朱師兄,您剛才不還唯物主義嘛,怎么一句話就給嚇著了?”
朱山閑:“唯物主義就是實事求是,不僅是剛才,現在和過去,我都是唯物者。”
譚涵川起身道:“我去抓野鴨子,朱師兄,你這里有漁網嗎?抄子也行!”
朱山閑:“要漁網干什么?”
譚涵川:“莊先生不是要弄野魚嗎,煎了好下酒。”
朱山閑:“漁網沒有。”
譚涵川:“蚊帳也行,我砍竹子做個撐子。”
朱山閑:“蚊帳也沒有。”
石不全忍不住插話道:“紗窗有的,卸兩張紗窗吧。我來改裝,一會兒就好。”
朱山閑:“山里正打雷呢,恐怕不安全。”
冼皓:“雨一會兒就會停了。”
果然,大約只過了不到十分鐘,石不全剛剛卸下兩張紗窗改裝完畢,遠處的雷聲已收,雨也漸漸停了。微風吹過,云開霧散,一輪彎彎的上弦月斜掛天空,淡淡的月華灑到了庭院中。葉行露出驚訝之色,有些奉承地道:“冼師妹,你難道也會江湖驚門神仙話?”
冼皓搖了搖頭:“在這個季節,境湖這個地方,下雨打雷很正常,不打雷才少見,所以莊先生才會那么。今天的雨已經斷斷續續下了四個時,但始終是雨。云層其實很淡,剛才起風了,雨云已經開始消散,又聽見了雷聲,雨就差不多該停了。”
葉行露出恍然之色:“原來如此,冼師妹觀察得可真仔細,這就是古人的夜觀天象嗎?”
丁齊:“還沒到夜里呢,這才十鐘!”
雨停之后,譚涵川進山了,大約過了一個多時,在十二之前趕回來,衣服和鞋子上沾了些許的濕泥,但興致很高。他抓了一只野鴨子,還收獲了一紗網兩寸來長的野魚。范仰問道:“譚師兄,只抓到一只鴨子嗎?”
譚涵川:“湖邊進窩的野鴨有不少,我只抓了一只,夠做片兒川就行。保護野生動物、愛護生態環境嘛……你怎么還沒走?”
范仰:“等你回來把老鴨湯燉上呢。”
譚涵川笑了:“好知道明天有沒有得吃?我了抓來肯定抓來,現在該安心了,回去睡覺吧,記得明天早來。”
第二天凌晨,尚妮進山挖筍去了,本來大家都不用她去的,可是這么有意思的事怎能勸得住,于是朱山閑、譚涵川、石不全都陪著她一起去了,只留丁齊和冼皓看家。尚妮出發時還興沖沖道:“莊先生昨天臨走前叮囑過,做片兒川,兩指粗的紫皮筍最好!”
朱山閑:“我知道哪里有,跟我走就是了,路上心別滑倒了。”
這天的早餐,吃的就是片兒川。剛做好的時候,葉行開著車帶著范仰就到了,等熱氣騰騰的面端上桌,莊夢周也進門了。以往九個人都是聚在一起吃晚飯,今天還是第一次聚眾吃早餐。
或許是因為昨天的插曲,或許是因為感受不同,這頓片兒川的滋味是格外鮮美。就連葉行都吃了兩大碗,出了滿頭細汗,吃完了還連連咂嘴。大家都贊不絕口,這才是美好生活、人生享受,吃完飯該上班的都去上班。
今天市里有個重要會議,朱山閑必須得參加。早上九剛過,區園林辦的張主任帶著某家苗木公司的李經理來了。山閑已經打好招呼,譚涵川和尚妮負責接待。他們丈量了相鄰的三個院子,又商量了設計方案,下午便來隊伍開始動土施工了。
庭院改造工作效率極高,區園林辦張主任親自找的人,來了三家公司的二十多個工人,包括兩家苗木公司和一家園林景觀設計建造公司。
丁齊剛開始還有擔心,不知工期要用多久,而且移栽竹木想存活也不容易,等恢復長勢更需要時間,不定要等到明年才能達到要求。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工人們都是連著成片的根系一起移栽的,還挖開后院填上了一層營養土,直接就是茂盛蔥郁的竹林。
園林辦的張主任特意強調了,不僅包種包活,而且要一步到位達到要求。包括移栽花木,都是卡車將整株樹連著根下的大土包一起拖來的,盡量連枝葉都沒剪,幾乎是盡善盡美。僅僅用了三天時間便全部完工,連涼亭都修好了。
涼亭是木質覆瓦結構,所有構件都是現成的,現場組裝起來就行,由景觀公司負責,他們就是專業干這個的。有人很多工程延期或質量不行,往往都是因為錢沒給及時或者預算壓得太低。這話不假,但有時候也不僅是錢的事。
這幾年境湖市在申請國家衛生城市,有大量的城市綠化和景觀改造工程,假如朱區長家的私活都干不好,這些公司還想不想在雨陵區混了?園林辦張主任只找了一家苗木公司,這家苗木公司又找了另外兩家公司做分包。的工程,好大的陣勢。
先沒談錢,直接把活干了,完工后當然要結算。李經理當然不要錢,這活算什么,朱區長在城市綠化工程上隨便漏個指頭縫就有了。可是朱山閑堅決要付錢,并將問題上升到政治覺悟高度。李經理只得報了個價,總計十五萬,然后再給個優惠,收了十萬。
十萬?好像太少了,別的不,就是那株兩米多高的桂樹,恐怕就不便宜吧!但朱山閑至少付錢了,而且賬算得清清楚楚。
這時候就看出權力的好處了,不需要貪污受賄,在自己的地盤上辦事就是方便。苗木公司就算收錢,也只會收個最低的成本價;就算收得和別人一樣多,但干的活也絕對不同。
但有一個活卻不是工人做的,而是朱山閑帶著譚涵川、石不全親自干的。他們弄來很多拇指肚大的硫磺顆粒,沿著院子的邊緣埋在了內外院墻的墻根下,就連樓周邊的墻根下也埋了。
這幾天因為鬧哄哄的施工,所以大家都沒有去后院,周三上午交待設計方案、下午動工,周五晚飯前便已經完工了,并沒有耽誤多長時間。周六上午,中介公司將那棟樓的鑰匙送到丁齊這里來了,而隔壁的人已經搬走了。
丁齊來到屬于自己那棟樓的二樓露臺上,看著后院中竹影婆娑,而隔壁院中的竹林里露出涼亭的葫蘆,還有亭角兩株高大的芭蕉。經此一番改造,環境真是清雅,他不禁又想了那頓片兒川,以及莊夢周在酒桌上的那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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