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主任柔聲道：“雖說沒出大事，你肯定還是嚇得不輕，今晚就好好休息，身體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記得告訴我。”

    他問沃琳要記錄本：“給我吧，你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其他什么事都不用想。”

    他拿記錄本出來，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個開場白，給沃琳一個心理緩沖的過程，盡量減小沃琳受驚嚇的程度，雖然他明白這個緩沖作用并不大，小姑娘之前肯定已經嚇得不輕。

    沃琳沒有把記錄本還給彭主任：“您還是讓我做點事吧，我閑著倒是容易胡思亂想，忙累了，睡得還好些。”

    彭主任沒有堅持：“行，但也不要太勉強自己，累了就休息，不處理也沒關系，反正數據還沒測完呢。”

    “我知道了。”沃琳答應過后，回身走向單身宿舍。

    彭主任目送沃琳越走越遠，直到沃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原本帶著柔和笑容的臉，猛地沉下來，回身走向放療樓。

    彭主任追沃琳出了放療樓后，費娜麗就一直關注著外面的動靜，此時看到彭主任沉著的臉，費娜麗心里就咯噔一下，雖然差點造成沃琳受輻照的是小羅，可她覺得心里也不踏實。

    小羅更是做好了挨訓的心理準備，雖然她依然覺得自己不是有意把同事關在機房里，但終歸是她的錯。

    彭主任進了操作室，先將機器關機，操作臺后面用來散熱的風扇一停，整個操作室立即安靜了許多。

    彭主任坐在電腦椅上，問費娜麗：“沃琳被關在機房里的時候，你在干什么？”

    “我在配電室里面睡覺。”費娜麗老實回答。

    她知道，這個時候的任何辯解，都會引來彭主任更多的憤怒，唯有實話實說，才有可能把損失降到最低。

    “你睡覺，我可以理解，習慣了午睡的人中午加班犯睏很正常，我自己也上去補了一覺，”彭主任再問，“你知道你疏忽在哪一點嗎？”

    費娜麗邊想邊說：“知道，我不該留羅姐單獨操作機器，彭主任您說過，用機器治療病人的時候，必須要兩個技術員同時在場，起到互相監督的作用。

    “進機房調試水箱的人，就相當于接受放射治療的病人，外面應該有兩個技術員同時監視機房里的情況，一個技術員發生失誤，另一個技術員可以起到糾正作用。

    “如果我不是讓羅姐一個人單獨操作機器，自己偷懶躲進配電室睡覺，就不會發生沃琳姐被關進機房的事，或者是能及時發現沃琳姐被關進機房的錯誤操作。”

    彭主任嗤笑：“你倒是反應快，還知道把測量數據的人比作接受放射治療的病人，恐怕是你剛想到的吧？”

    “是我剛想到的。”費娜麗老實承認。

    “那你想過正確的方法，應該是怎么樣的嗎？”此時做過多責備于事無補，關鍵是讓大家怎么以更有效辦法記住正確的操作方法。

    正好現在是一個契機，沒有比驚心動魄之后記憶更深刻的了。

    “正確的方法？”費娜麗的小腦瓜極速想辦法，也不管對不對，豁出去了，“彭主任您說過，技術員在給病人進行放射治療的時候，如果人手少，沒有人可換班，就應該定時休息，而且要兩個技術員同時休息，以減少發生失誤的幾率。”

    彭主任被氣笑：“哈哈，你的意思是說，我待你們太苛刻了，不該讓你們加班，錯都在我？”

    這個時候還不忘把他拉上，小姑娘的膽子真不小。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費娜麗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休息的時候，不讓羅姐單獨操作機器，也讓沃琳姐一起休息，就不會發生沃琳姐被關在機房還差點吃了射線的事。”

    彭主任認可費娜麗的說法：“嗯，既然你已意識到疏忽在哪里了，以后就要多動腦筋，下不為例，念在你這次是初犯，就不罰你了。”

    “是，謝謝彭主任！”費娜麗忙不迭地點頭，腦子里的她用手拍了拍胸口并長長舒了口氣的樣子，可嚇死本姑娘了。

    彭主任轉而問小羅：“你當醫生的時候，給孕婦開過檢查單嗎？”

    小羅搖頭：“我們醫院沒有，需要做檢查的，我們都讓他們去上級醫院了。”

    好吧，彭主任只得換個角度提問：“那你知道如果孕婦拍片子的話，可能會出現什么情況嗎？”

    小羅努力回想她曾經看過的書，不能肯定：“孕早期的話，可能會導致畸胎，或者流產？如果是孕晚期的話，要注意定時做孕檢？”

    彭主任點頭：“機的射線能量只是千伏級的，而直線加速器的射線能量是兆伏級的，也就是說，直線加速器射線的能量，是機射線能量的千倍，你設想一下，如果直線加速器的射線照在孕婦身上，會怎么樣？”

    至于具體的受照劑量，以及兩者之間的單位和劑量當量換算，他就沒有必要說那么詳細了，因為說了也白說，小羅根本搞不懂。

    “千，千倍呀？”小羅雙眼大睜，感覺自己渾身的肌肉在慢慢緊縮。

    此時她才開始意識到，她第二次的失誤真的不只是把沃琳關在機房里那么簡單了，也有點明白沃琳為什么懶得和她多話，而費娜麗為什么會那么激動了。

    一次就有可能讓孕早期胎兒流產或者畸胎，一千次的話，何止對孕早期胎兒危害大，對成型胎兒也不是好事，她不敢往下想。

    費娜麗驚訝：“照一個都可能畸胎或流產，一千個，還不得把胎兒照死呀，至少也是嚴重畸形吧！”

    她就是要故意這么說，誰讓小羅冤枉她和沃琳姐聯合起來排擠小羅來著。

    她是學影像的，自然知道孕婦拍片要謹慎。

    “好了，娜麗不要嚇唬小羅了。”彭主任阻止費娜麗的惡作劇，其實他自己打這個比方，目的也是嚇唬小羅。

    彭主任對小羅道：“娜麗說得聽起來嚇人，卻也基本屬實，殺滅腫瘤的射線，照在健康人身上會怎么樣，你不懂得放射，所以沒有直觀概念，這個可以理解，不過你可以從醫生的角度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一個健康的人，沒事就大劑量胡亂吃藥，后果會怎么樣。

    “也幸虧沃琳當時不在機器下面，如果在呢，你覺得后果會怎么樣？”

    “如果沃琳在機器下面，我在監控器里看得到，是不會出束的。”小羅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

    費娜麗嘆氣：“羅姐，你說的不過是個假設而已，現在事情已經發生，咱們要做的是記取教訓，不是假設。”

    “對，娜麗總結的有道理，”彭主任給費娜麗以肯定，同時做自我批評，“今天發生這種事，我有很大責任，明明知道你們都是新手，沒有經驗，還把你們丟在這里，我自己跑去睡大覺，今天沒有出大事，是你們的幸運，更是我的幸運。”

    他總結經驗：“事實證明，凡事不能太性急，從明天開始，咱們吃飯時間就好好吃飯，該午睡就得午睡，晚上加班歸加班，但晚飯時間還是要好好休息的，不能弄得太緊張。”

    “還是要加班呀？”費娜麗慘叫。

    彭主任冷哼：“你又沒有加班，叫得哪門子屈？”

    費娜麗舉手：“我申請加班，我不要補休，我選擇要加班費。”

    在給高陽準備新鮮的夜宵和掙加班費之間，她還是決定選擇掙加班費，她可以提前把夜宵做好，高陽有手有腳，他自己用微波爐熱把夜宵一下就行了。

    “你倒是臉皮厚，給根桿子就順著爬。”彭主任瞪眼。

    費娜麗調皮地吐吐舌頭，不敢再多話，她懂得什么叫適可而止。

    小羅有些猶豫：“彭主任，我得帶孩子，還得照顧婆婆，恐怕加不了班。”

    “沒關系，你只管帶好孩子，照顧好你婆婆就行。”彭主任很是大度。

    他的聲音也變得溫和起來：“咱們很快就要添置一臺新設備，以后那才是你的主戰場，在新儀器使用之前，會先派你去廠家進修，你外出進修之前，就先不用來上班了，把家里的事安排好，等你外出回來，可就沒有這么清閑的日子過了。”

    小羅今天發生的這兩次失誤提醒他，他只是一個外聘人員，沒必要擔這么大的風險，等小羅進修回來，到時候再看情況做安排吧。

    雖說放療樓這邊隸屬于腫瘤科，有兼任腫瘤科主任的田副院長擔責，可田副院長并不懂放療，如果真出了放療事故，他又怎么可能完全逃得了責任。

    他年紀不輕了，真心不想冒險折騰了。

    沃琳進到單身宿舍樓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還是壽衛國坐在走廊窗戶前，不過這次的窗戶是打開的，太陽西斜，照不進窗戶里來，只有風吹得壽衛國很是愜意。

    “壽隊長，您的身體敢吹風嗎？”沃琳有些擔心。

    “有什么不敢吹的，我又不是坐月子，見不得風。”壽衛國呵呵笑。

    他從窗戶里看到沃琳在大路上從遠處走過來，心里就不由得愉悅起來，這種感覺很奇妙，以前他從來沒有這么盼望見到某一個人過。

    這種感覺應該怎么形容呢，孩子盼望著母親回家？

    呸，這什么比喻！

    或者是，留在家里的妻子，對外出工作的丈夫翹首以待？

    啊呸，這個比喻更不像話！

    算了，別亂打比方了，越比方越不倫不類。

    想起他從窗戶看到沃琳走過來時疲憊的身影，壽衛國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問沃琳：“上班很多事嗎，是不是很累？”

    此時的沃琳看著精神飽滿，應該是怕他看到了她真正的精神面貌后，因擔心她而不讓她照顧他，所以她在進走廊之前強打起了精神。

    “還好了。”沃琳沒有多說，開門進宿舍，把記錄本放在桌上，準備然后換掉上班時當工作服穿的衣服，然后準備洗手做飯。

    換好衣服，沃琳出了宿舍，問壽衛國：“壽隊長，劉哥都買了什么菜？”

    她也好決定做什么菜。

    壽衛國道：“菜都已經弄好，你只管吃現成的就行。”

    “您都已經弄好了？”沃琳責問壽衛國，“說好了我回來弄，您怎么這么倔呢，您身體累壞了怎么辦，被油煙嗆著了怎么辦，您是不相信我還是怎么著？”

    壽衛國笑著反問：“怎么了這是，是不是上班太累了，怎么這么大反應？”

    他這還是第一次見沃琳發脾氣，脾氣不是很明顯，應該是沃琳在努力克制。

    “是嗎？”沃琳愣住。

    她的反應很大嗎，她怎么沒有覺得。

    繼而苦笑：“對不起，可能是真的有點累了。”

    也許是因為兩次受驚嚇的原因吧，之前她一直強忍著驚恐，此時不知怎么就轉變成脾氣爆發了出來。

    壽衛國反過來安慰沃琳：“沒事，說明你沒把我當外人，有氣撒出來就好了，憋在心里反倒對身體不好。”

    他解釋之前沃琳的責問：“飯不是我做的，都是小劉他們弄的，我一點也沒受累，他們也怕我被油煙熏著，菜都是燜的，在保溫鍋里，隨時可以吃。”

    “是這樣啊？”沃琳松了口氣，強笑，“那就多謝劉哥他們了，我也跟著占便宜，吃頓現成的美味。”

    壽衛國問沃琳：“是不是上班真遇到不順心的事了？”

    沃琳承認：“是遇到了點事，不過有驚無險，都已經過去了，沒事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剛才應該是把上班時的壓力甩到了您身上。”

    壽衛國樂呵：“哈哈，沒事，我塊頭大，你甩的這么點點壓力，根本就不算啥。還是那句話，說明你沒把我當外人，我樂意。”

    “您何止塊頭大，您心也大的很，”沃琳受壽衛國快樂情緒的感染，人也變得歡快起來，“世上哪有您這樣的人呀，被人無緣無故發脾氣，還把您樂成這樣！”

    “我這也算是廢物再利用吧，我現在哪也去不了，你的工作我也不懂，幫不上你的忙，凈給你添亂，現在能有個接壓力的機會，我還不得趕緊抓住？”壽衛國越說越樂呵，說完，哈哈大笑。

    沃琳哭笑不得：“被人當壓力鍋還樂成這樣，您這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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