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他坑害了你一次,是他的不好。”就在大戰一觸即發之際,一道婦人的聲音響起,莫名令人心弦一震:“我來替他向你賠罪,可行?”
這熟悉的聲音響起,頓時讓莫長安停下手中的動作。她側著臉,視線落在那頭人影恍惚的方位,神色染上幾分詫異。
就見懸崖邊上,本是雜草叢生的一隅,有婦人著一襲藍紫色的華服,眉眼精致秀麗,唇角梨渦深深,就這般似笑非笑的盯著她。
那雙盛滿溫和的眸子,有久別重逢的欣喜,有略微懷念的深沉,還有幾分莫長安看不懂的復雜,委實難以言喻。
“香草美人?”莫長安挑眉,目光游離在那婦人和姜衍的臉上,心下有猜測劃過:“你是姜衍的母親?”
眼前的婦人,正是她六年前的救命恩人,也是她遇到的第一個鱗族之人。因著這婦人的緣故,她才在見著合歡的母親合氏夫人時,懷疑其是鱗族之輩。
“六年不見,你都長成大姑娘了。”那婦人一笑,眉眼柔順:“不過,小姑娘不知,我是阿衍的姑母,不是他的母親。”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姜衍的姑母,姜姽婳。
那日她離去之后,姜衍便追隨而去,奈何夜白一直在莫長安的身邊候著,她便一直在暗處望著。好在夜白這會兒并不在,她就刻意讓姜衍引了莫長安出來,見之一面。
姜衍看著姜姽婳如此神色,不由問道:“姑母果然是認識莫姑娘?”
姜姽婳瞪了眼姜衍,語氣轉眼便冷了幾分:“你還是戴罪之人,別出氣兒!”
說著,她再度將視線落在莫長安身上,不由自主便暖了下來:“小姑娘,阿衍害你一事,我已然教訓過他,我知你性子果敢,若是實在心中不悅,便把這一命的仇抵了當年我救你的那一次,如何?”
分明才不過見了兩次面,這婦人的口吻就像是對她極為熟稔那般,聽得莫長安一愣一愣。
誠然,她若是說看在她的面上讓莫長安不要與姜衍計較,莫長安定然不干,畢竟誰的面子也抵不上她一條命,但她不過短短兩句話,便提及那年的救命之恩,如此一報還一報,她還真的無法如何較真起來。
這婦人喚作什么,她其實不知道,只那年她十歲,還未遇著師父莊舟,更未曾修道練法,只是個忙于生計的偷兒。她靠著五指下的功夫,也算是廣交乞兒,學得好一手偷雞摸狗的伎倆。
可再怎么嫻熟,馬有失蹄,人有失策,她到底還是在一個驕陽熱烈下,被一個肥的流油的富貴人逮住。
那人是有名的惡霸,世代經商,也算是一方出名人物。聽人說,他最是赍恨偷兒,但凡抓著,必定抽筋剝皮,殺而后快。
奈何那時她真的餓了許久,在這青黃不接的時候,別說冒險,就是明知道會有那般結果,為了一口吃食,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前去偷竊。
所以,毫不意外,她被逮著,一群高頭大馬的小廝執著木棍,把她拖到荒山野嶺,對她拳打腳踢,幾乎是往死里一頓胖揍。
她雖餓的不行,但也聽著胖子吩咐,說是讓人將她打死,徑直丟到附近的亂葬崗。
就在那時,從天而降的美人兒,救了她一命,她不過眨眼的功夫,那群小廝便忽然互相毆打起來,誰也沒有再對她下手,而是互相不可控制的斗毆著,看的她吃驚不已,心知自己這是遇到會術法的仙人了。
她遍體鱗傷,想要起來跪拜謝恩,可小小的身板已然斷了幾根肋骨,連動一下都困難,只能兀自蜷縮在地上,宛若喪家之犬。
那大概,是她這一輩子最灰暗不堪的年紀。但出乎意料的是,這美人兒不僅沒有丟下她,而且還一把將她抱住,帶著她離開了原地。
那時候,她心中便有了一個對她的稱呼:香草美人。
她也曾偷偷去學堂,隔著一堵墻的距離,蹲在窗臺之下聽夫子講書,尤為對‘香草美人’四字感懷在心。可她沒有聽得仔細,就被人轟了出去。至此,香草美人與她來說,就只是在香草邊兒上出現的美人,后來她聽她師父說了香草美人的真正含義,卻再怎么也改不掉對姜姽婳的稱呼。
“好。那就一筆勾銷。”小姑娘笑顏亂眼,頷首道:“我今后可以不與他計較坑害我的事情,但終歸是再瞧不上他的,即便他與香草美人是親緣關系,亦是一般!”
不動手歸不動手,但她對姜衍是再生不出好感,甚至于好好與姜衍說話,她都覺得膈應。
她早年便在外,說是敢愛敢恨,其實骨子里是個倔的,她慣會知道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姜衍既是害過她,今后便再無法博得她的信任。
姜衍聞言,心中一窒,卻是到底不知該如何回答。
只那頭姜姽婳一笑,自發的便撇開姜衍,問道:“小姑娘如今也是十五六歲,可有心上人?”
姜姽婳瞧著并不算年邁,充其量就是二十七八,可不知為何,她這說詞就像是凡世間慣常喜歡牽線搭橋的婦人那般,可謂是讓莫長安有點兒懵然。
“呃……香草美人,你今日是刻意讓姜衍引我過來?”她其實不相信,今日之事只是姜衍想要還泣血之舉。
姜衍頷首,說道:“莫姑娘一如既往……”
只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見莫長安翻了個白眼,制止住他的回答:“姜衍,我是真沒有問你。”
她如今對姜衍,當真是擺不出好臉色,不過對眼前的姜姽婳,她倒是要友好許多。
當年姜姽婳救了她一命不說,還悉心照料了她許久,足足一月之余,讓她對這女子生了幾分忍不住親近之意。
這話,讓姜衍忍不住摸了摸鼻尖,頗為尷尬。
“阿衍,你先回去。”姜姽婳見姜衍在惹得莫長安不自在,也沒有說其他的,率先便是吩咐道:“將泣血與長安,就可以走了。”
姜衍有些躊躇:“姑母,可是夜白他興許很快就到,你一個人……”
“無妨,你先走就是,我的修為難道還比你差?”姜姽婳望了眼莫長安,繼續道:“更何況有長安在,她自是會護著我。”
對于夜白的忌憚,姜姽婳倒是絲毫不隱瞞,這讓莫長安心下愈發清明,尤其對姜姽婳,更是有了幾分親切之意。
也不知是因著姜姽婳在她最為難的時候救了她一命,還是旁的什么感覺,莫長安其實對姜姽婳,生不出一絲戒備之心。
姜衍見此,只好將泣血遞到莫長安面前,等到她收下了,才很快離開。
直到姜衍離開,姜姽婳才拉著莫長安,兩人坐到懸崖邊上,似乎打算閑話家常。
方才明明什么味兒都沒有,這會兒突然傳來一陣酒香,莫長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問:“香草美人,你帶了酒?”
“嗯,不止有酒。”姜姽婳神秘一笑,兀自從袖中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香囊:“這里頭可是應有盡有。”
一邊說,她一邊變戲法似的從香囊中拿出一壇子封得嚴嚴實實的酒和一只被裹在油紙里頭的燒雞。
“嘖!”莫長安忍不住嗅了嗅:“這是你做的?”
她吃過最好吃的燒雞,不是趙國的李記,也不是魏國的吳記,而是姜姽婳做的燒雞!這股子味道,讓她惦念了六年,整整六年她都再嘗不到如此人間極品。
姜姽婳避開她伸手的動作,挑眉笑道:“給你吃可以,但你可得同我掏心窩子,好歹我聽聞阿衍說坑害了你,急的差點兒一巴掌招呼到他的臉上!”
“真的?”莫長安將信將疑:“姜衍可是你看著長大的孩子,難不成為了我這個外人,你都可以和他翻臉?”
其實莫長安最疑惑的,莫過于此,好歹姜衍雖說不是鱗族之人,但到底是姜姽婳瞧著長大的孩子,比起她這個隨手救了一命的小姑娘,明擺著是要親上一些。
可不知為何,姜姽婳給他的感覺……總是有些不同。
“長安,我從前沒有同你說,怕你年紀小,有什么誤會。”姜姽婳語氣一瞬間有了幾分惆悵:“現在你也大了,是非恩怨看的清明,我自然可以與你一提。”
說著,她將手中的燒雞遞給莫長安,兀自開了壇子,飲酒一口:“我活了幾百年了,膝下有三子一女,夫君疼寵,無憂安穩,算是不錯的人生。只是……”
“我唯獨的小女兒自生來便患有頑疾,十六年前,她才不過三歲稚兒,便一病而亡故了去。”
為此,她是悲痛欲絕,患上了心悸病癥,一度因著思念的緣故,幾乎活不下去。
“說來也是巧,六年前我外出散心,于荒郊偶然見你……長安,你是不知,你與我心中惦念了多年的孩子,幾乎生的一模一樣。”
她的三個兒子,皆是與她生的肖像,唯獨小女兒像極了她夫君,只笑起來那對梨渦,和她一個模子刻出來,因著那孩子生的可人,性子也軟糯討喜,又加之是府上唯一的姑娘,他們夫婦極為疼寵她,甚至于依著她夫君所說,將來府中的家主之位都要給她。
可偏生,那孩子故去的極早,沒來得及長大成人,就死在了不知事理的年歲。所以,那時她見著莫長安,便心中震動,后來得知她的年歲,她更是一心覺得,這小姑娘是她孩子的轉世,若非……有些事情還不是時候,她定然那時便將她帶回族中,也免了她在外受苦。
移情之心,莫長安能夠理解,她明白,姜姽婳是將她視作小女轉世,可說到底,她還是很清楚,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故而一時間她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訥訥的回道:“香草美人,讓你提起傷心事了……”
她對此,抱著歉然,畢竟她也懂,失去孩子的母親是怎樣的聲嘶力竭。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提起也不那么痛了。”姜姽婳道:“不過長安,說好了你可是要與我掏心窩子,說說你近來有什么心儀之人?”
莫長安如今十六,也是到了小女兒嬌羞的年紀,她既是將小姑娘看做是心頭肉,自是少不得要詢問一番母親該問的事情。
“咳,”莫長安正喝著酒,忍不住被嗆了一口:“沒什么心儀之人,我這……不是還遠著呢嗎?”
她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尖,素來面皮子厚的她,難得露出幾分尷尬。
“當真?”姜姽婳不信,只道:“我可是記得你與夜白近來關系頗好,會不會……”
會不會日久生情?
她的話音還未墜下,就聽莫長安率先答道:“不會。”
“不會?”姜姽婳問:“為何不會?我可瞧著夜白本事不錯,樣貌也是頂頂好,比起阿衍是絲毫不輸的。”
她從前想著,有朝一日撮合莫長安和姜衍,也算是全了她一顆老母親的心,畢竟姜衍是她看著長大,品行不會有錯,本事也算青年才俊……可如今,姜衍坑害了莫長安,作死的毀了這段姻緣,她倒是再沒有那等子心思了。
“他不是我師叔么?”莫長安揉了揉鼻子,打哈哈道:“我與他好歹是師叔侄關系,亂了輩分和禮數,恐怕不是很好……”
姜姽婳挑眉,明擺著不信:“長安,你可不是那等子循規蹈矩的姑娘。”
她所知道的莫長安,古靈精怪不說,還無畏世俗一切。
“唉,這你又知道?”莫長安無奈,一手打開燒雞的油紙,一手托著:“不過這燒雞真是我惦念了許多年的!”
“你這姑娘,凈是和我打岔!”姜姽婳恨鐵不成鋼的曲起指頭,輕輕敲了敲莫長安的額角:“不過我好久沒做燒雞了,你嘗嘗味兒可是夠?”
莫長安咧嘴,笑瞇瞇道:“夠,聞著就夠!”
“貧嘴!”姜姽婳嗔怪一聲,眼底卻滿是愛意,就如同久久沒有見著家中小女一般,滿眼皆是寵溺。
話音一落,她還是笑著問:“吃歸吃,總還是得和我說說,怎么就瞧不上夜白了?”
“唉,罷了,告訴你也無妨,但你可切莫告訴旁人!”莫長安無奈道:“我與他有仇的,絕不可能歡喜他。”
“有仇?”姜姽婳詫異:“什么仇?”
若是大仇,恐怕莫長安不會就這么原諒夜白,這小姑娘也算是個記仇的性子,倒是很容易猜測的到。
莫長安長嘆一聲,道:“就是遇到你之前,我其實是想過要去做和尚的……那時日子實在不好混跡,有一年魏國青黃不接,就是想要出去外頭偷些銀兩都是困難。”
八年前,她估摸著才八歲左右,在離開了天街城沈家之后,她帶著一眾小弟……那其中便是有蓬萊,游蕩于市井之中。只是,天不遂人愿,大旱將至,谷物顆粒不收,連日來的缺少口食,讓她不得不尋著另外的出入。
彼時,魏國汴京云霧山上,有知名的寺廟四海傳揚,那廟宇喚作蘭若寺,香火一直以來皆是鼎盛的一個,大約是因著蘭若寺主持威望很高,年逾三百,不僅受的魏國君王的重視,而且在整個汴京乃至魏國都為人稱道。
因此,莫長安動了心思,想著為了活命扮作男子,在這男女不辨的年紀入了蘭若寺,成為其中一員騙吃騙喝,也是不錯。
蘭若寺作為香火旺盛的寺廟,其實在汴京算是門檻很高,許是素來名聲威望,吸引無數他踏破的緣由,那時想要入蘭若寺,率先剃度不說,還要經過一番講道的比試,歷經千辛萬苦才方可入了其中。
為了入蘭若寺,混口飯食,莫長安咬了咬下,狠下心把自己的一頭青絲全都剃去。她混在一群小光頭里頭,似模似樣的借著旁的小廟僧人的身份,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舌戰群儒、在走過無數場佛法大會,即將入了蘭若寺的前一刻,她遇到了夜白。
那時夜白不過十二三歲,因著天賦極高的緣故,被主持派人請到蘭若寺作評判。
包括她在內的十個‘小僧’里頭,最終留下的只是七個,莫長安排在第三,分明其余的幾個評判都覺得她慧根不錯,贊賞有加。
可到了夜白這處,卻單單留下幾個字:“油腔滑調、心思不正。”
于是,她臨門的一腳,被堪堪擋在了最后,任由她如何辯解,蘭若寺也再沒有收下她這個‘弟子’。
為此,莫長安算是記著夜白許多年,她素來是個記仇的,當年夜白的‘阻撓’,讓她險些餓死在汴京,且她為了入蘭若寺剃去滿頭的青絲,心疼的她直直想要報仇血恨。
她也曾在蘭若寺寺門前守著,可足足守了半個月也沒有見著夜白出來,于是她終于放棄,不甘不愿的離開了汴京。
在那之后,她一直忘不了夜白,畢竟她再怎么混跡,骨子里還是個小姑娘,人家男孩兒剃度都少不得眼淚汪汪,更何況她一個姑娘家?
直到兩年過去,頭發再次長出來,她才漸漸忘記有夜白這個人的存在,可是天不遂人愿,她下了山,出了子規門,一心惦念著威武的師叔,卻沒有想到,竟是夜白!
她是死也不會忘記那張高高在上的臉容,忘不了夜白那雙不染纖塵的空然眸子。所以在魏國天街城的初見時,她便打從心底憎惡著他,無論他說什么、做什么,她都喜歡和他唱反調,直到氣的他一副想要跳腳卻有兀自忍耐的模樣,她才稍稍覺得舒心暢意一些。
聽完莫長安的話,姜姽婳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看來,他近來對你也算是不錯了?我瞧著你這口氣,已然平靜了許多。”
莫長安的釋然,其實姜姽婳是看在眼底的,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愈發覺得她與夜白有戲。
“哼,他救了我幾次,雖說是一筆勾銷,但我到底還是嫉恨。”莫長安道:“所以你認為的有戲沒戲,絕對沒有可能。”
“那可說不定。”姜姽婳似笑非笑,睨眼道:“我先前閑來無事為你算了一卦,卦象可說,你近來紅鸞星動,指不定這紅鸞心就是夜白……”
她將尾音拉的很長,笑意滿面,似是調侃,又是曖昧,看的莫長安無奈而窘迫。
“指不定是你算錯了,或者我的紅鸞星是旁人……”只稍稍辯解兩句,她便轉了轉話鋒:“不過香草美人,我都與你這樣掏心掏肺了,你可不能藏著掖著。”
她勾起唇角,緩緩笑了起來。
“你想知道我為何躲著夜白?”姜姽婳一副了解她的模樣,道:“這其實涉及太大,實在不方便透露……”
“涉及什么?”莫長安挑眉。
姜姽婳道:“涉及一些至寶的問題,不過話可說在前頭,我不是怕夜白,而是煩他。”
“煩他什么?”莫長安問。
“唉,你小姑娘不懂。”姜姽婳打著哈哈,看了眼天色:“趕緊吃著,我瞧著客棧里頭還有人在等你呢!”
……
……
------題外話------
終于知道為啥咱們長安一開始老是和師叔對著干了嗎?哈哈畢竟是一頭的青絲啊,白白給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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