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事情,莫長安略有耳聞,聽人說,皇后慕容嫻雅誕下太子崇徹,因著早些時候受了暗害,臨盆之際大出血,一度就要死去,后來也不知怎么的,就漸漸好了起來,只是將養了近一年,才恢復元氣。
如今想來,那時慕容嫻雅的確是大出血,但也在同一時刻,虞笑與慕容嫻雅來了一次掉包,她將慕容嫻雅妖化入槐樹之內,自己取而代之,留在宮中將養……只是,至今,莫長安也不知道,那時候慕容嫻雅是當真被戚貴妃害了,還是她自己的身子的確抱恙?再者,吳幽對于那件事,知道幾分?何時開始知悉?
這一團又一團的疑云籠罩在莫長安的心頭,讓她心中不由自主的便又沉重了幾分。
“我后來知道,慕容嫻雅是難產了,生下小太子的時候,便一度昏厥。”那頭,少年依舊絮絮叨叨的說著,嘆息不止:“你說人心,是不是太過復雜了點兒呢?”
“人心復雜?”莫長安挑眉,看了眼少年,赤紅的狐尾慣性一甩:“看來你是知道慕容嫻雅為何難產?”
“哼,那當然!”少年倨傲,道:“我知道的事情,可比你們想象中的多!”
夜白冷眸掃過,有些不耐之意:“那你說說看,慕容嫻雅為何難產?”
聽人說,慕容嫻雅之所以難產,皆是戚貴妃一手所害,這是宮中最廣為流傳的事情,縱然明面上誰也不說,但背地里卻心知肚明。
只是,如今添了虞笑的事情,他們誰也不知道,這些個傳聞究竟幾分真假。
“所以我說人心叵測,太過復雜,不是嗎?”少年搖了搖腦袋,若非沒有身子,倒是別樣生動:“他們都說,這件事和戚貴妃分不開干系,但就我所知,戚貴妃的確有下手,但那時候慕容嫻雅并不在這未央宮里頭,怎么可能被加害?”
“你什么意思?”莫長安眉心一跳,深覺聞到了更為詭異的情況:“慕容嫻雅不在未央宮?”
慕容嫻雅那時懷了孩子,怎么可能……不在未央宮?更何況,她若是不在……那彼時在未央宮的……是誰?
心下隱隱有幾分不好的預感,莫長安眸底深深,下意識看了眼夜白。
夜白淡淡凝眉,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你也奄奄一息,就當真能掌握的了未央宮的動向?”
這槐樹精的意思,夜白其實很是明白,畢竟這槐樹林地處未央宮附近,而千年樹精更是根系蔓延,遍及整個未央宮的地下。
他就像是這周遭整片林子的首領一般,但凡有些動向,他皆是可以洞悉,尤其未央宮中的氣息,他亦是能夠分辨一二。
“奄奄一息歸奄奄一息,有些氣味我是不會記錯。”少年道:“其實你們也該是想得到,我初見慕容嫻雅的時候便覺得格外陌生,尤其她身上染血,氣味很濃,幾乎一瞬間就讓我分辨出來,這并不是我尋常時候悉知的。”
他對慕容嫻雅的氣息極為陌生,但對虞笑……卻是相反。很奇怪,分明該在未央宮里頭養胎的慕容嫻雅,整整數月,不在宮中,反之虞笑氣息濃烈,讓人費解。
莫長安眸底有光芒閃過,頓時抬頭,看向少年:“不會罷……”
她頭一次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畢竟若是當真如她所想,那么一切的確明朗許多,可對于虞笑,卻是愈發殘忍!
“你想的沒錯。”少年點頭,依舊是一張沒心沒肺的臉容,說道:“后來我從慕容嫻雅口中得知,慕容嫻雅懷胎九月,一直到誕下太子崇徹之前,她都沒有入住過未央宮,唯獨那一日,她臨盆在即,被宮人秘密抬到未央宮中,拼盡全力誕下崇徹之后,才被虞笑帶了過來……”
慕容嫻雅從未真正的待過未央宮,也就意味著,自吳幽登基之后,入住未央宮的皇后,其實一直都是虞笑。
那時宮人傳說,皇后慕容嫻雅端莊秀麗,是個心善的人物,她懷著孩子,即便登上了鳳位,也絲毫不顯驕縱……如若說一開始就不是慕容嫻雅,而是虞笑……那么御醫診出的孩子……
“戚貴妃害死的……是虞笑的孩子。”夜白如履薄冰的聲音,仿佛覆上一層寒霜,低低沉沉,莫名令人深覺壓抑。
戚貴妃的確送了藏紅花,的確試圖殺了‘慕容嫻雅’的孩子,可她不知道,那時她以為的慕容嫻雅并不是真的慕容嫻雅,而是虞笑。
所以,五年前的某個時候,虞笑腹中的骨肉被生生扼住咽喉,還來不及降生在這世上的時候,便死在了未睜眼的歲月。若是莫長安沒有料錯,正是那孩子的死,讓虞笑徹徹底底陷入瘋魔,畢竟……那有可能是陵羽留給她的最后念想啊!
“大抵就是這樣罷。”少年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在此之前,我并未覺察到過深的戾氣,只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未央宮那頭才隱隱出現煞氣,直到我見著虞笑那一日,才明白過來,那黑氣繚繞,皆是從她身上散發。”
虞笑在最初入宮的時候,的確如宮人所說,是個良善而寡淡的人,所以那時宮中大部分的宮人,都對她贊不絕口。可誰也沒有料到,戚貴妃誤打誤撞,害死了她和陵羽的孩子,她將養了數月,終于迎來了慕容嫻雅和吳幽的孩子……但這中間,到底有些事情,對不上情況。
“我說人性復雜,你當我開玩笑的嗎?”似乎明白莫長安的不解,那少年倒是再次出聲,說著:“雖說我不曾歷經人世,但處在深宮千百年,那些個手段計謀的,我其實早已了如指掌。”
說著,她看向莫長安和夜白,繼續道:“你當是誰趁著慕容嫻雅臨盆的時候,將她帶到未央宮?你當為什么戚貴妃會有膽子謀害‘皇子’?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背后的黑手設計罷了,這世上啊,誰也不是無辜至極的。”
那老神在在的話,聽得莫長安蹙起眉梢,這時候,她也沒有心思再去管槐樹精是否過于老成,是否太過夸張,所有的心思皆是在他的只言片語之間。
他說人性復雜,說深宮陰暗,可最是要說的……當是整件事的因果起始。
就在答案呼之欲出之際,忽然傳來一聲女子低弱的聲音:“你們的好奇心可真是重啊,連這種事情,也想著打聽一二?”
有那么一瞬間,莫長安和夜白對視一眼,兩人盯著眼前少年臉容,見著他漸漸五官模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心下微微一頓。
“你就是慕容嫻雅?”雖說是疑問的話,但出自莫長安之口,卻是莫名篤定。
雄槐樹精隱沒了去,此時雌性便占據了主導權利,二者相生相伴,永生永世都無法同時出現。
“不錯,是我。”長長的墨發遮住她半張臉容,她緩緩抬眼,一雙眸子滿是疲倦:“我和笑笑,是不是生的一模一樣?”
她忽然笑了起來,有些嘲諷,有些沉重,但那張即便略微灰頭土臉的臉容,的確光彩熠熠,和虞笑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
莫長安斂眉,眉宇絲毫吃驚之意,只淡淡道:“容色一樣,可眉宇神態,極為不同。”
縱然她笑起來和虞笑一般,唇角梨渦搖曳,如一池春水被攪亂,但她眼中點滴卻和虞笑絲毫不同,只一眼便極容易讓人辨認出差別。
似乎沒有料到莫長安的回答,慕容嫻雅靜默片刻,好半晌才繼續道:“如今自然……是有些不同的,從前我與她,一顰一笑皆是相似,很難讓人辨認出真假。”
也不知哀傷還是懷念,說這話的時候,慕容嫻雅神色恍惚,仿佛那些過去已然離得她很遠很遠,遠到百年過去,如夢似醉。
莫長安看著她,一時有些啞然,不知這個時候,她是該繼續方才呼之欲出的答案揣測,還是如何與慕容嫻雅說道。
莫長安還沒來得及想好如何回答,夜白卻是冷冷出聲,徑直問道:“那個人是吳幽罷。”
那個人……明擺著就是指著方才少年所說的背后之人,而顯然,慕容嫻雅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全程聽了他們的對話,畢竟雙頭樹雖雌雄無法同時出現,但未出現的一方卻是可以聽得見得外頭所有,包括他們之間的對話。
吳幽二字,就像是釘子一般,深深扎在虞笑的心尖,她恍惚瞇起眸子,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唇齒微顫,緩緩回道:“我初次見著他的時候,還只是青蔥年華的少女。你們大概不知道,我對他是一見傾心,再不可忘卻……”
慕容嫻雅莫名的便說起了她與吳幽之間的故事,有些突然,卻絲毫不顯違和。可莫長安還是看得出來,慕容嫻雅果然是與虞笑不同,尤其提及吳幽的時候,兩人的眸底,情緒萬千,卻獨獨不甚相同。
虞笑提及吳幽時,除了恨意便是憎惡,可落到慕容嫻雅頭上時,竟是復雜與懷念,這就好像那些個癡情女子在情愛上受了重創卻仍舊不悔一樣,看的莫長安有幾分可憐與同情,不由自主便生了出來。
慕容嫻雅倒是沒有注意到莫長安的神色,只低著眉梢,一字一句說道:“笑笑離開慕容府的時候,母親便與我說過,她說給我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名門望族。我那時不過十二三歲,雖未曾情竇初開,但心中對他存了幾分抗拒之意。”
“我與笑笑,其實脾性略有些相似,譬如我們都不喜歡被左右了人生。可十四歲那年,我去探望笑笑,沒有見著她,卻見到了公子……”
十四歲的慕容嫻雅,端莊秀麗,一如外界所說,深的父母寵愛。那時她父親生意漸漸做大,府中兄弟也開始打算入仕,她常年病弱,終于將養著慢慢好了起來。所以,她央著她母親,說是要去見見虞笑,便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那一年,慕容府喬遷,到了臨近沛縣的小城,她得了父母應允,獨自一人帶著家丁小廝,來到了吳府。
當她敲開吳府大門的時候,便聽著守門的小廝喚她笑笑小姐,她心下微微一愣,頓時便覺得怪異。
母親與她說,虞笑入吳氏一族,只是被培養成歌舞姬妾,借機幫襯著吳氏一族謀奪天下。所以她一直以來,才對虞笑歉意十足,大抵覺得若非她身子骨不濟,或許在這方面的選擇會更加公平一些。
可她沒有想到,府中姬妾,竟是地位如此之高,能夠讓人……稱之以‘小姐’二字。
沒有等到她詢問提及,屋內便傳來一聲清潤的問候,緊接著,她便見著一人黑色錦靴,出現在她的視線之內。
“是慕容小姐?”低低的問話,宛若春風拂面,即便沒有去看那人的臉容,慕容嫻雅也知道,他彼時定然含笑而溫柔,定定然看著她。
“不錯。”她慣性的低眉,稍稍行禮:“我是虞笑的姐姐,慕容嫻雅。”
說話之間,她已然抬眸朝著玉帶蹁躚的青年,一剎那間,便對上了他那雙璀璨熠熠的深邃眸子。
那是個生的很是溫文爾雅的青年,比起她豆蔻年華,顯得成熟而穩重。他嘴角含著七分笑意,多情而又風姿卓越,只一眼便讓她失了心魂,忘乎所以。
“我知道,”那青年潤澤如雨的嗓音,不期然墜下:“你與笑笑生的很是相像。”
那一聲笑笑,讓慕容嫻雅如夢驚醒,她眉梢不由自主的一蹙,轉眼便又是斂眸不敢看他。
“想必這位就是吳公子了?”大家閨秀,多數不得直直盯著男子去看,因而她克制著心中的顫意,裝作一副平靜的模樣。
她彼時并不知道,母親說的那門親事,其實就是吳氏一族最為負有聲望的吳幽,所以心中除了控制不住的悸動之外,便是對虞笑生出的幾絲羨慕。
凡人其實都是復雜的,從前她心里頭雖是對虞笑有愧,但到底還是自私的慶幸,自己有體弱之癥。可自從見了吳幽以后,她滿心滿心的,竟是對虞笑的艷羨,她想啊,若是她當初取代了虞笑,是不是這些年的光陰,便都是她陪在他的身邊,聽著他寵溺的喊一聲:雅兒。
“正是在下。”吳幽頷首,淡淡道:“笑笑今日出了府邸,若是慕容小姐不介意,不妨隨在下飲茶一盞?”
他喊著虞笑——笑笑,可對著她卻是左一句慕容小姐,又一句恭謙有禮,聽得她深覺刺耳不已。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表現的很是溫婉,點頭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恰巧嫻雅也對笑笑近來的生活,很是關心。”
冠冕堂皇的話,誰不會說呢?縱然此時她滿心皆是吳幽,也不會有分毫透露。
“我那時候并不知道,有些東西一開始便如倒刺一樣,深深扎進我的心里,等到我發現的時候,這倒刺已然根深,再想要拔起,便是要受著錐心之痛。”她抬眼,看向莫長安和夜白,忽然笑了笑,感嘆:“你們兩位倒是比我幸運許多。”
何止是幸運許多呢?莫長安與夜白,兩情相悅,一眼可見。而這些年,她求而不得,做了虞笑整整十多年的替身,一直到如今虞笑登堂入室,她卻不死不活的躲在這種陰暗的地方,生不如死。
只是,這一句感嘆,聽得莫長安摸不著頭腦,但夜白卻是神色幽深,看起來好似懂得她的深意。
“那一日,我與公子沏茶品香,談及詩書禮樂,很是歡心。”慕容嫻雅繼續張了張嘴,那張貌美依舊,仿若吸了人血的臉容,有幾分失意漫過:“我不是沒見過世家公子,也不算是那等子待字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所以在與公子相談之后,便愈發忍不住為之傾心……”
她父母的確疼寵她,慕容府中,子女不少,但唯獨她受到的操持最多,以至于連帶著對虞笑的那份愛意,她父母皆是給了她。
所以,她也曾見過王孫公子,也曾與家中兄弟嬉笑怒罵,唯獨吳幽對她來說,恰是其好的走進了她的心尖。一如初見時那驚鴻一瞥那般,她被他的行為舉動,談吐風流,歡喜的一談糊涂。
所以那一日,直到夜幕降臨,她才不得已離開了吳府。臨走之前,她還極為慶幸,好在今日沒有遇到虞笑,如此她才有借口再次前來。
但那時她并不知道,見不到虞笑不是因為虞笑晚歸,而是因為吳幽刻意隱瞞了種種,乃至于她母親之所以同意讓她前來,也是因為吳幽提前授意。
若是知道這些,或許慕容嫻雅就會明白,其實從一開始,她就踏入了吳幽的謀劃之中,他親手拋棄虞笑,便要借著她的存在來彌補失去虞笑的痛……她要的是吳幽,可吳幽要的卻只是虞笑,哪怕不是虞笑本人,只要是與她生的一模一樣,便足夠了。
慕容嫻雅閉上眼睛,繼續說道:“在那之后,我幾乎每隔幾日便都要前去吳府,打著去看笑笑的旗號,其實所有的心思都在公子的身上……”
她父母自來便寵著她,所以她存了幾分想法,若是可以,她其實想要推拒了那所謂的‘親事’,無論如何都要與吳幽在一起。
她一直以為,吳幽對自己并不是沒有情意,他總是噓寒問暖,總是不勝其煩的陪著她,品茶看天,吟唱詩句。他從來不會問她,為何日日都要前來,也從來不會提及,為何她分明是說要看虞笑,卻在每每見不到虞笑之后,絲毫不顯傷懷。
所以,初識情愛,她以為吳幽對自己也是情意綿綿,只是他這人過于潔身自好,所以兩人相處的時候,總是發乎情、合乎禮。
她自發的將一切若即若離視而不見,只望著他對自己好的時候,便一心想著天荒地老。
那一日,她終于忍耐不住,同她母親說了心中想法。
她溫婉不錯,但也異乎尋常的固執,或許這是因著父母向來對她千依百順,所以當她提及要推了婚事的時候,看起來是那么的毫無畏懼。
但下一刻,她便聽她母親道:“雅兒,你日日都去吳府,為何忽然說要推拒了這樁婚事?我以為你當是歡喜公子才是。”
“歡喜公子?”慕容嫻雅愣在原地,臉色頓時漲的緋紅,因著激動的緣故,她頭一次聲音發顫:“母親是說……吳公子……吳幽,他與我有婚事?”
她想啊,若是她母親點了頭,她便是這世上最為幸福的人。
畢竟比起那些盲婚啞嫁,如此兩相愛慕不是更讓人為之艷羨嗎?
“是啊!”她母親點頭,語重心長:“吳公子早些年說是要娶你為妻,我與你父親商議了一番,覺得他的確值得托付終身,才點頭應下這樁婚事。他是個有大謀略的人,你兄弟幾人又恰巧望著致仕……”
她母親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她除了那句托付終身之外,便再聽不見任何,這世上,大概沒有哪件事情比起心中所悅之人正是如意郎君來的令人歡喜不已。
所以,那天她等不及許多,借著出府采買胭脂水粉的理由,兀自領著小廝到了吳府。她第一次到吳府的之后,便與吳幽有過約定,說是他日要登門造訪,必定率先遞上拜帖,畢竟吳幽瑣碎之事許多,并不是日日皆能相陪。故而接下來的每一次造訪,她都按照吳幽所說,且絲毫沒有例外之舉。
但她到底忘了,若是吳幽當真歡喜她,又何必如此小心謹慎?
那一日她沒有提前遞上拜帖,一切皆是心血來潮,但她沒有想到,就在她抵達吳府前頭之際,在馬車中聽到了吳幽的聲音。
她滿心歡喜,以為是心有靈犀恰巧遇著,可怎么也沒有想到,掀開車簾一角的那一瞬間,整個人僵在原地。
雨雪紛紛,她望著吳幽手執一方大氅,看著府門前女子嬉笑放肆,眉眼染了三分深邃與笑意。
那是他從未對著她露出的笑容,如此繾綣而寵溺,就像是捧著掌心至寶那般,那素來多情的眼眸,第一次看起來如此專情。
“公子昨兒個可答應我,若是我贏了就把雪山云霧送與我一些的。”小姑娘笑意闌珊,蹲在厚厚的積雪之中,秀氣的小手捻著一個雪球,似乎要堆什么。
“可你昨夜分明是使詐了。”他無奈一笑,傾身上前:“我昨夜不過出去一趟,你便換了棋子,這贏得是不是不太光明磊落?”
話雖這樣說,但他還是一步一步走向她,手中大氅被他抖動開來,為她緩緩披上。
那一舉一動,宛若習以為常那般,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過,對待一個舞姬……一個府中培養的暗器,不該這樣小心翼翼的呵護。
“誰說我動了棋子的?”虞笑白皙的小臉被凍得紅撲撲的,她眨了眨眼睛,回以狡黠的笑容:“公子如何能證明,我動了棋子的?無憑無據,就要愿賭服輸。”
或許最初的時候,慕容嫻雅與虞笑很是相似,可日子久了,她們在不同的環境下長成,便再不復當年模樣。有時候,只堪堪一個笑容,便輕易讓人分辨出其中差距。
“你倒是如此會爭辯起來了,”吳幽顯然并不以為然,字里行間,依舊是寵溺非常:“罷了,兵不厭詐,我既是輸了,便愿賭服輸一次好了,省的你這妮子四處說道,把我的好名聲都給壞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細心的為她系上大氅,溫潤如玉的指尖掃過她的眉眼,拂去雪色點點。
即便隔得很遠,慕容嫻雅也看的清楚,虞笑在那一瞬間,有過躲閃,雖很是細微,但她和吳幽都覺察到了。可相比于她的微怔,吳幽顯得剎那失神。
“那公子何時將雪山云霧與我?”她笑瞇瞇的抬眸,側著臉看向吳幽,唇角梨渦深深,宛若蜜糖一般,幾乎叫人心尖融化。
雪山云霧是頂級的茶葉,不論吳國還是旁的大國,大都是貴胄才享用的上的,那東西小小一撮便價值百兩,是以貢品稱之。
“既是答應了你,難不成還怕我出爾反爾不成?”吳幽嘆息一聲,不難看出依舊眉眼帶笑:“待會兒你玩夠了,我便讓王伯送去你屋里,如何?”
送虞笑雪山云霧?
慕容嫻雅五指微微隆起,眸底有一瞬間不甘至極。她母親說,虞笑被送去吳府是為了培養,作為一個舞姬將來總是要取悅旁人。可她所看到的、聽到的,哪里是一個舞姬該有的模樣呢?
畢竟在吳國,舞姬比起青樓女子,根本好不上多少!
“甚好,甚好!”那一頭,虞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皆是入了慕容嫻雅的眼中,只笑著丟下手中的雪球,拍了拍衣裙,輾轉起身:“那我如今便是玩累了,公子快讓王伯送去雪山云霧唄?”
她歪著腦袋插著腰,笑顏如花,隨著那一番動彈,腳踝鈴鐺幽幽,如催命符一樣,震得慕容嫻雅心中發慌。
“你不是不會品茶嗎?”吳幽搖了搖頭,道:“怎么如此執著雪山云霧?”
品茶是個講究,但凡貴胄出身亦或者大家閨秀才能真正識得茶香、茶色。可虞笑在這一方面,根本無法與素來嬌生慣養的慕容嫻雅作比較,她的的確確不懂茶,也的的確確不知琴棋書畫,相較于慕容嫻雅的端莊秀麗,她更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自由而恣意。
“那茶味道不錯,又是頂頂貴的,我自然是要覬覦幾分。”她咧嘴一笑,嬰兒肥的小臉如朝霞絢爛,依稀可見美人本色。
這般理由,在慕容嫻雅看來,其實很是胡鬧,可她沒有資格說什么,畢竟雪山云霧是吳幽的,他想給就給,他不想給誰也勉強不得,就如同他的愛意那樣,誰也不知道,在這一刻,慕容嫻雅對虞笑,竟是生出了一絲厭惡與嫉妒。就像虞笑羨慕她自來受寵一樣,在這一刻她忽然瘋狂的嫉妒虞笑,比起父母的寵愛,她其實更奢望能夠得到吳幽的愛。
人啊,大都如此不知滿足,占著自己有的,奢望自己沒有的,并為此陷入瘋魔。
“你啊你……”吳幽聞言,依舊寵溺的笑著,分明是謹慎而小心翼翼的性子,此時見著虞笑,便再看不到慕容嫻雅的身影。
望著兩人雙雙入內,慕容嫻雅整個人僵硬,忘卻所以。那滿心的喜悅,此時泯滅成了煙塵,就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臘月十二,凍得她全身發顫,唇角慘白。
“小姐,可還要前行?”車夫是個有眼力見的,見著吳幽等人離去,他才詢問出聲。
前行?
慕容嫻雅恍然搖頭,眸底有什么碎裂了一地:“回去罷。”
她放下車簾子,整張臉埋在五指之下,思緒萬千。
……
……
與此同時,戚貴妃兀自一人,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寢宮,沒有景榮的吵鬧,宮中顯得尤為安靜,然而,她的耳邊卻還回響著虞笑說的話,那一字一句的威脅,刺的她雙目生疼,險些有眼淚落下。
“娘娘,您莫要傷懷。”許是見著戚貴妃如此,貼身宮婢有些不忍,便勸慰道:“皇后娘娘那頭……”
戚貴妃聞言,不但沒有覺得安慰,反而咬牙怒瞪向她,打斷她的話:“方才你怎么不替本宮出頭?如今再來說,有什么用?”
在虞笑面前,人人皆是畏懼,所以景榮被帶走的時候,戚貴妃不是不絕望,而是無比絕望,不僅周遭宮人,就是她自己宮中的宮女太監,也皆是沒有一個敢上前來幫襯,所以到了這個時候,戚貴妃所有的偽裝都褪去,只剩下滿心的疲倦與怨恨。
被如此一吼,那宮女頓時沒了聲響,只好顫顫巍巍的跪在戚貴妃面前,不敢求饒。
戚貴妃心中憤恨,越是看著這些個如同虛設的宮婢,便越是心中惱火,好半晌,她才冷靜下來,把被虞笑攪亂的思緒捋了捋,思來想去,終究還是道:“我要去找陛下!”
她抱著最后的一絲希望,指望著吳幽能夠看在景榮是他最疼愛的孩子的份上,施以援救。
如此一想,她便頓時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吩咐了一聲,便不管不顧的朝著皇宮權利中心的位置而去。
因著戚貴妃所處的殿宇離吳幽的寢宮很是靠近的緣故,不過片刻功夫,她便抵達了目的地。
正是時,吳幽寢宮四下緊閉,明公公前來伺候,戚貴妃便立即道:“本宮要找陛下,望公公通個氣兒,可好?”
戚貴妃在皇宮里,也算是極會做人的,即便近年來一度在外人看來,深受寵愛,她還是不驕不躁,該給的面子依舊會給。
“貴妃娘娘,陛下現在龍體不適,恐怕奴才沒法子給娘娘稟報。”眀公公俯首,語氣亦是十分歉疚,但話里話外卻是不容忽視的堅決。
戚貴妃聞言,心中頓時咯噔一聲,慌亂起來:“明公公,本宮有要緊事,事關重大,望公公與陛下說一聲!”
眀公公依舊堅持:“娘娘贖罪,方才陛下吩咐,誰人來了也不許吵著陛下,奴才實在不敢胡來。”
他在宮中混跡多年,是個眼尖的老人,有些事情就算是寵妃來了,他也決計不能松口,畢竟他的主子不是當紅的貴人,而是九五之尊——吳王幽。
見著眀公公油鹽不進的模樣,戚貴妃咬了咬唇,只好坦白:“眀公公,我實話與你說,榮兒被皇后娘娘帶走了,我必須今日見到陛下啊!”
她語氣很是哀怨,臉上也皆是楚楚可憐之意,而這一次倒也不是她偽裝如此,景榮是她的心頭肉,她就算是不偽裝,也該是這樣焦急。
只是,她以為自己的話能夠讓眀公公有幾分詫異或者說哪怕是同情也好,至少能幫襯著她一些,讓她如愿見到吳幽。
可她沒有想到,眀公公聞言卻是半點不覺吃驚,只弓著腰,細聲細氣道:“娘娘,陛下的旨意,奴才不敢違抗。”
眀公公的態度,不可謂是不好,他一如往昔,對著戚貴妃禮數周到,可這一次卻是讓戚貴妃黑了臉,心下以為他是和虞笑串通,才刻意如此阻攔。
“眀公公,你好大的膽子!”她五指攏起,長長的指尖陷入自己的掌心,面色陰郁:“榮兒是五皇子,是陛下最喜愛的皇子,你如此陽奉陰違,難道是不要自己的腦袋了嗎!”
戚貴妃的斥責,可謂有些尖銳而大聲,這時候她根本顧不得往日里的溫婉形象,只盼著自己的聲音夠大,無論是鎮住眀公公還是引得吳幽的注意,只要其中一個法子可行,她就一定要見到吳幽!
“娘娘,奴才不是不幫娘娘,而是陛下旨意如此,奴才也是奉命行事。”眀公公依舊不驕不躁,溫聲皆是著自己的所作所為。
可瞧著戚貴妃那張怒意高漲的臉,他到底還是心下嘆息,只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好,你這老太監如此阻攔,就怪不得本宮了!”她怒氣沖沖的看了眼四下,示意道:“今日本宮見不到陛下,你們誰也別想活了!”
這威脅,是對著身側一眾宮女太監,尤其是她自己宮中的。這些人皆是怕死,只有如此威脅,她們才能‘效忠’于她。
果不其然,戚貴妃的話音一落,一眾宮人便面面相覷起來,下一刻便見有宮人上前,跟著戚貴妃斥責道:“眀公公,五皇子是陛下的心頭肉,眀公公也是看得出來,陛下素日里很是疼愛五皇子,若是五皇子出了差錯,眀公公該當何罪?”
一人出頭,便有更多人緊隨著出頭,戚貴妃見此,頓時一鼓作氣,直直朝著吳幽的寢宮而去。
“娘娘,不可啊!”眀公公阻攔著,急切道:“陛下身子不適,誰人都不見的!”
“滾開!”戚貴妃心意已決:“統統都給本宮滾開!誰敢阻攔,本宮要他人頭落地!”
戚貴妃一直以來是極為得寵,故而她如今的叫囂,倒是讓好些侍衛不敢上前,畢竟外頭風聲皆是在傳,太子崇徹儲君之位不保,陛下有意將皇位傳給五皇子,若是今后當真母憑子貴,那么他們這些人……可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就在這群人的猶豫之下,戚貴妃已然到了寢宮門前,眀公公一人之力無法阻擋,只好站在一側,任由戚貴妃離去。
只不過,看著戚貴妃的身影,他終究是搖了搖頭,眸底閃過悲憫之意。
看來這戚貴妃還是太過天真,這偌大皇宮,又有什么消息能瞞得過陛下呢?可陛下偏偏在這個時候不讓旁人打攪,也虧得她看不出來啊!
……
……
------題外話------
終于萬更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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