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北境,坐鎮(zhèn)三大重軍邊城。
渠城最北,屬于與秦軍交鋒的第一道防線,取“水到渠成”之意。所處之地多風沙,向來水源稀少,卻有一道魏河的分支自城外而過,為渠城軍民的生活提供了諸多便利。
可惜北境早寒,經(jīng)過一夜風凍,屋檐帳頂早已覆蓋上了薄薄的浮霜,直至晨光熹微之際,才消融幾許。
有馬蹄踏破渠城街道薄霜,一名身上凌亂掛著幾片菜葉子的老人家頭上頂著黑罩子,被兩名身強力壯的士兵強行扭送進了帳內(nèi)。
“王爺,又抓到一名細作!
帶頭的士兵說完,便揚了揚下顎示意扯掉黑罩,讓那兩人放開老人的手臂。
一放開,那一路受到諸多驚嚇的老嫗雙腿一軟,便順勢跪趴在了地上,好一會兒,那老嫗顫顫巍巍地回過神來,卻不敢抬頭,在地上佝僂著背一個勁磕著頭,聲音沙啞地喊著大人饒命。
“抬起頭來!
一聲清沉如簫樂的聲音自上位響起,帳中地位最為高貴的那人讓她抬起頭來。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頭,滿頭凌亂灰發(fā),臉上皺紋橫生,連眼珠子都渾濁不堪,乍一看,便是渠城街道上常見的賣菜老嫗而已。
老嫗的視線緩緩上移,從光潔干凈的地面,緩緩上移到桌案之下的那雙簡單的銀線墨靴,又向上看,那座上的男子云鶴墨衣,簡練又不失華貴,直至看見那張臉,老婦渾濁的眼珠子才顫動了幾番。
那張臉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唇形,明明是文儒的長相,偏偏因為那雙透著沉靜蕭殺之意的眼睛,那人的每一絲發(fā)梢,每一處衣角,都帶著股孤傲疏離的冷漠氣息。
那座上的人,正是大魏靖王,連城。
“大人,誤會啊,我……我……”
老婦看著那座上清雋安雅的男子,顫抖著手,哭喪著臉說道,“我這么個老人家,又怎么會做出那種事,我的孫兒還在軍中為國效力……”
她哭嚎著力證清白,幾乎要背過氣去。
靖王連城放下手中的信,靜靜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又將視線落在了押送她的士兵身上,似乎有些不解。
那領頭的漲紅了臉,上前一步說道:“王爺,這老太婆鬼鬼祟祟地在營帳外半天了,所以……”
靖王輕飄飄一個眼神,那領頭的便將后半截話咽了下去,只是又不大服氣地退后站好,眼神死死地盯著那賣菜老嫗。
“說多少次了,不要抓錯人了。”靖王嘆了一口氣,起了身,下去扶起了哭嚎著的老嫗,輕聲安慰幾句,又對著領頭說道,“吳大力,你審問清楚了?”
那叫吳大力的領班的臉又紅上幾分,訥訥說道:“還沒說兩句,這老太婆就嚎上了,老幺說要放,我覺得不放心,帶來給您看看。”
一旁站著的年紀較小的老幺有些不滿地低聲說道:“都說搞錯了,這奶奶這么老,眼睛又不好使,跑都跑不利索,哪有可能報送消息!
“眼睛不利索,隔那么老遠看見我們過去倒是跑得利索?”吳大力白了自己的弟弟一眼。
靖王淡淡看了老幺一眼,沒有說話,吩咐人將老嫗扶送了下去,看著老幺說道:
“照你這么說,任何人都不可能成為間諜。年齡太小的孩子,家有老婆的打鐵男子,偷偷潛入軍營看望孫子的……老奶奶。”
那老幺年輕氣盛,有些懼怕靖王的淡然臉色,心中卻又堅持自己的想法,抿了抿嘴,并不回答。
靖王搖搖頭,也不再多說,倒是那領頭的捅了捅老幺的胳膊,臉上早已換了副神色,微微得意說道:“跟你吳大爺學著點兒。趕緊出去,把那老太婆送出去!
老幺不甚明了地看了看自己的大哥,訥訥跟著退了出去。
“太后怎么樣了?”靖王沒有坐會位子上,側(cè)臉問道,明明那屋頂之下空無一人。
“急信!
從那陰影處伸出一只芊芊秀手來,聲音輕柔細婉,那人遞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來。
信紙用的是上好的貿(mào)州黃芽紙,墨選的是太湖金銀墨,香用的是那人常用的清淡槐花香。
靖王沒有回頭看那封信一眼,似乎有些畏寒,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坐在桌旁,伸手挑亮了燈花,道:“說!
那燈花一跳,屋內(nèi)的光芒一亮,從陰暗角落里走出位款款女子來,容顏姣好,舉止卻規(guī)矩,輕聲道:“太后問,近幾年來,邊關將士莫名暴斃者多,靖王可有回話?”
“告訴她,我正在調(diào)查。”靖王側(cè)眼一看,忽然笑道,“多年不見,沒想到石蘭選的人倒是不錯。”
那送信的宮女沒有對此夸獎表現(xiàn)出一絲一毫的欣喜,用生硬的語調(diào)繼續(xù)說道:“太后說,如果靖王紙上說不清楚,可以回京回話!
這是威脅?
靖王淡淡輕笑了一聲,自顧自挑著燈花說道:“秦軍異動,邊將不得歸!
雖是拒絕,他的語氣卻一點也沒有下臣該有的恭敬客氣。他的眉眼是書生的清雋眉眼,他的手卻是決定生死斬殺的手。
那宮女一如石蘭一樣,冷冷繼續(xù)說道:“太后說,她的一句旨意下來,王爺便算不得邊將!
靖王冷笑了一聲:“告訴衛(wèi)若水,她再逼我,我就回去,帶著邊關十萬大兵回去。”
這才是威脅,**裸的威脅。
那宮女的表情依舊,面色卻是冷上了三分。既然收到了靖王的表態(tài),她便微微一禮,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她的身影消失許久了,靖王臉上的冷笑才消退不見。
他眼中的一切肅殺一切防備也像融化的冰霜一樣隨之褪去,像是失了心愛物品的孩子一樣,有些頹然地坐下,伸手將面前的那封信小心翼翼打開。
他每個月都在等待著魏京的來信,更準確來說,是來自于衛(wèi)若水的信。
信上寫著的,也許是尋常的問候,也許是對國境的擔憂,但他一如既往期待著。即便他自己也心知肚明,有些問候?qū)⑹康男偶踔列l(wèi)若水自己都沒有過目。
但是那都是給別人看的,他只是期待著能夠有一言半語能夠提到自己。
終于提到自己了,卻是責問邊將死亡的信,甚至還提到了回京問罪。
問什么罪?
他伸手,將那封信的一角置于燈火之上,看著它緩緩燃燒起來。
靖王的表情落寞,展開另一封信,信上報備的,是連鯉冬日擇后大婚的消息。
若兒這么著急要奪下自己的兵權給她的兒子?
不婚不娶,不聞不問,他已經(jīng)在邊關守了十五年的風雪,難道還不夠證明自己保護她的決心?(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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