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十日時間考慮,若十日后我等不到你的回復(fù),你便自求多福吧。”
這是柳巖今日留給李元芳的最后一句話。
囂張、放縱、銳利,響徹金碧玉嵌的走廊,恍如判官的驚堂木。
這就是柳巖,為人處事桀驁不馴,說話行謀囂張乖戾,即便身處劣勢他都從來不會想著如何息事寧人,而是用自己最強(qiáng)勢手腕野蠻地崩潰敵人的優(yōu)勢。就像一把斧頭,任你是千年頑木,還是那金剛鐵石,我只管橫劈怒砍,直到你破爛成渣滓。
李元芳今日設(shè)的這場宴請顯然不適時宜。
至少他連最基本的準(zhǔn)備都沒做好…
他本以為柳巖只是個略有智謀的小牛犢,憑借他那高貴的身份略施利誘與威逼便能將其馴服為己用,然而他卻錯得離譜。柳巖早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他憑借自己驚人的算力,生生推演出了龍?zhí)觅d貸賬目后所隱藏的一切厲害關(guān)系,從而抓住了李元芳的死穴。在柳巖的狂轟亂炸之下,李元芳那些所謂優(yōu)勢都顯得是那般可笑,到最后他甚至還被柳巖撼動了心神。
可是,有心算無心總能占去先機(jī)。
柳巖有自己的缺陷,這個缺陷會導(dǎo)致他辛苦鋪墊的許多心血,都會付之于東流。
他剛說夏尋不如他,可倘若剛在場的是夏尋,這些事情都不會發(fā)生…
“見微知著,心思縝密,此人真乃天才。只可惜,城府實(shí)在太淺。”
“……”
在柳巖離開廂房后不久,原先由李元芳走出的紫檀木門后,忽然傳來一道嗓音!
如果柳巖還留在這里,此時他必然會如同五雷轟頂,驚訝得愕然不矣。因?yàn)椋凑账乃季S,那房間里就只有李元芳一人,李元芳出來了那房間就不該還有人。可如今這道聲音,無疑說明著房間里就是有人。這可就很可怕了。因?yàn)椋@無疑就意味著,先前柳巖的所說的話,早已一字不漏地落到了這第四個人的耳朵里。
此非隔墻有耳的偷聽,而是光明正大的旁聽。
所謂虛之實(shí)也,實(shí)乃虛也,柳巖的城府實(shí)在太淺,思維的盲區(qū)便必不可免。
這房間里的人稍稍施一手移形換影,便將他騙得自以為。
而此人身份無須多再思想便足以呼之欲出…
柳巖其實(shí)早就猜對了,可惜他卻錯了。
就好比他國考的試卷,忘記落款。
李元芳默默拿過酒壺,給空碗滿上酒水,輕喝兩口含在嘴里,細(xì)細(xì)回味著先前發(fā)生的一幕幕。很多事情,他不能決斷,即便他知道柳巖并非那般強(qiáng)大,算無遺漏。思想好片刻,李元芳才淡淡贊嘆道:“是啊,確實(shí)是天才。僅用四十日時間,就能完全識破你苦心謀劃多年的杠桿借貸法,不得了呀。”
“心動了?”
“在所難免。”
“可你也再無選擇。”
李元芳想了想,看著碗里的酒,平淡道:“我覺得你該加些籌碼。”
“看來你真的心動了。”
“只是想讓自己心安而已。”
“……”
內(nèi)房里的人似乎有些不悅,并沒有立馬回答李元芳的話。
船艙外的吵雜聲隨著柳巖離去逐漸消遠(yuǎn),最終只剩下源源不斷的落雨聲,倉促清脆且富有規(guī)律。等了好久內(nèi)房里的人才沉聲說道:“只要計劃順利落實(shí),黃家的所有股權(quán)都會質(zhì)押在你的手里,而且你還會額得到兩成利潤,你還想要什么?”
輕輕搖晃著碗里的酒水,李元芳平靜答道:“他說的不錯,能拿到手里的東西才是真正屬于我的。兩成利潤太少,我想要五成。”
內(nèi)房里的人這回沒多想,帶著微怒便斥道:“你這個想法很天真。”
李元芳輕輕笑起:“我想,你有必要好好考慮我的建議。”
“我是商人,賠本的買賣從來不在我的考慮范圍。”
“那你這就讓我很為難了呀。”
“我能理解你是在威脅我嗎?”
“我只想讓自己安心些罷。”
“……”
門墻之隔,兩人各懷鬼胎,都有著自己的算盤。
以至于此間忽然又變得沉寂,滴滴嗒嗒的落雨聲容不進(jìn)此間氣氛,好像被隔離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如果說,今日船上誰才是最后的贏家,內(nèi)廂房的人必然無疑。
他是個很小心的人,縱使往日朋友有難,他也是見風(fēng)使舵拉上把,今日亦如此。
雖然柳巖算到了他的策略和謀旨,但小小的失誤卻足以使柳巖功虧一簣。因?yàn)椋鴰r的話全被這人聽到了,那他必然就會有所防備。不止防備柳巖,而且還要防備著李元芳。而李元芳也并非輸家,因?yàn)榻?jīng)柳巖提醒,他看到了暗藏在自己身旁的致命威脅。
所以說,歸根到底,柳巖才是今日最大的輸家。
輸就輸在他的貪得無厭自作聰明上。倘若他不那么貪婪,能按部就班把公文呈遞金鑾,那龍?zhí)煤忘S家都必然損傷慘重。柳巖,遲早也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我贈你一策以定心如何?”
內(nèi)廂房話來,李元芳把碗里剩下酒水喝罷,道一字:“說。”
廂房里的人續(xù)說道:“國考現(xiàn)已接近尾聲,我料定李建成必當(dāng)敗于夏尋之手。這是你的機(jī)會,在李建成落敗之后,你就以你的名義,將龍?zhí)盟袃?nèi)幕及賬目連同賒貸杠桿之術(shù),全數(shù)原封不動地稟報你父皇。倘若他問起你我之事,你亦無需隱瞞,如實(shí)相告即可。”
“……”
李元芳聞言,頓時大驚失色,險些就沒把酒碗脫手掉落地上。
他可怎也想不到啊,里頭的人居然會說出這般話來,這一點(diǎn)都不像是商人所為,更像是位烈士。
“這是為何?如果我把龍?zhí)玫膬?nèi)幕轉(zhuǎn)交給父皇,你們黃家必當(dāng)遭滅頂之災(zāi)。”
內(nèi)廂房的聲音幾乎沒有空隙地,緊接著道出:“你不必多慮,陛下若要滅我滿門,只需頒一道圣旨,何須忍讓至今?我黃家行事向來光明磊落,三百年來皆不成有過大過錯,縱使散股亦首先向著大唐朝,甚至不惜將家業(yè)全數(shù)奉上,忠心日月可見。我相信以陛下之英明,定能理解我黃家的良苦用心。”
“但…”
李元芳覺的謀智很有限,他根本揣測不到內(nèi)廂房里的人的心緒意圖。
不可思議之際,竟一時無言以對…
難道,真的如他所說,為證清白甘愿拱手相贈黃家無盡家業(yè)?
李元芳不敢相信,但此時卻不得不相信。
因?yàn)閮?nèi)廂房里的人不會拿這事情開玩笑。
所以,李元芳免不得就開始有些擔(dān)心了。
倘若真按廂房里的人所說而為,將諸事稟報金鑾,李元芳雖能自保,但大唐朝廷必然就會有所行動,甚至?xí)䦶凝執(zhí)檬掷锝舆^所有借貸業(yè)務(wù),成為朝廷所有。沒了那白紙黑字的票據(jù),失去了黃家的資源,李元芳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但這…這不太好吧?”
“此策可保你萬全,而我黃家也不會有所損失,兩全其美,何來不好?”
“可是…可是…”李元芳猶猶豫豫,像有什么話不好說出口。
內(nèi)廂房里的人顯然知道李元芳所憂慮,直接接過話來,道:“可是,你的帝位就成鏡花水月了對吧?”
“額…”
李元芳臉色略顯尷尬,不做回答。
“呵呵。”
內(nèi)廂房里的人緊接著莫名一笑:“柳巖說的沒錯呀。”
李元芳問:“怎沒錯?”
“你是貴人,能幫我們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但你并非是必要的。黃家沒有你的幫忙,也能找到其他人代替著。十四皇子就是個很好的選擇,我想他也不會拒絕。倘若你想安身,現(xiàn)在退出就是你最好的選擇,我黃家還能送你一份功勞。”頓了頓,話者再緩道:“待日后,你就安心做你的七皇爺吧。”
話,很平淡。
但尖銳的話鋒卻像一把利劍,狠狠地刺入了李元芳最薄弱的心房,疼得他的臉頰一陣抽搐不止。他顯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因?yàn)榇筇苹适医鼉砂倌陙淼臍v史間,從來沒有一位皇爺可以善終的。遠(yuǎn)在岳陽茍且偷生十?dāng)?shù)年的李常安,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優(yōu)柔寡斷的心性,終在這一劍的逼迫下定落了方向。
“我聽你安排,但柳巖的事情你得幫我平。”
“此人詭詐貪婪,絕留不得。”
“……”
暴雨瘋狂地下著,昏暗的視野似不存在邊緣。明亮的閃電像銀蛇般不斷穿梭在烏云里,一次次將天地照耀得明亮煞白。轟隆隆的雷聲震耳欲聾,似雷神怒吼清洗著人間的一切骯臟與罪惡。狂風(fēng)咆哮,野蠻地將玄武湖掀起怒海波濤,岸上柳枝飛拽撕扯,屋檐瓦片危危欲翻。
一輛馬車領(lǐng)著數(shù)百官兵在迷蒙大雨中逐漸遠(yuǎn)離湖岸。
閃電劃破昏暗,隱隱可見車廂里那少年的臉龐已被打得紅腫,可兩眼輕狂卻依舊如毒蛇死死地凝視著玄武湖邊上的華麗商船。他身后的老者,很無奈…
雨柱漫天飛舞,像成千上萬支利箭飛速擲向大地,勢不可擋,威力無窮。
里余外,玄武湖邊的小山丘上,有一座涼亭。
亭子里,現(xiàn)在正坐著兩位身著蓑衣的避雨人。
他們在這里已經(jīng)坐了很長一段時間。
“柳巖來這干嘛?”
“好像是想翻龍?zhí)玫牡着啤!?br />
“難道柳傳沒告誡過他么?”
“顯然是有的,但他肯定不會聽。”
“他可真是一朵奇葩。”
“呵呵…”
濕漉漉的雨衣將水沿著禾草尖流落石板地,石亭的臺階上放著把金環(huán)大背刀。
亭子里的兩個人,應(yīng)該都有些來頭,至少從言語間可以聽出他們似乎知道不少事情。其中一人身材高壯足有八尺,面容剛硬似鐵鑄,雙目精神奕奕,蓑衣下的鎖子甲無法完全收束他的發(fā)達(dá)肌肉,高高隆起如老樹盤根,仿佛蘊(yùn)藏著無窮力量。而另一人的風(fēng)格則截然相反,瘦弱的身段最多不過五尺,蓑衣完全包裹著他的身體。眉宇稀疏,兩鬢灰白,手拿稿簿和毛筆不時書寫記錄,站在前者身旁就宛如獅子龐的小鹿。不過,此人卻也別有一番氣度,談吐儒雅文質(zhì)彬彬,字里行間都透著淡淡書卷氣息。
顯然都是朝堂中人…
“柳巖該不會知道些什么事情吧?”
“此人學(xué)識廣博且算術(shù)超凡,陛下有意讓他接繼柳傳掌管金部司,故責(zé)令其監(jiān)察股政三令施行以試深淺。近段時日,他又借機(jī)頻繁出入大理石和刑部,從中調(diào)出近百宗卷。縱使知道什么也不足為奇。”
“今日這段,我該怎么寫?”瘦者忽然轉(zhuǎn)而問道。
壯者想了想,然后回道:“你是秘書郎,該怎么寫你比我更清楚。”
瘦者顯得不好決斷:“但此事涉及甚廣,皇家內(nèi)務(wù)府也有參與其中。我們不曉實(shí)情,若只記錄概況,恐怕會引起許多誤會。”
壯者雙手抱懷,不憂不喜緩聲道:“既然知之不明,那不如不知不明。”
“不知不明?”
“比如我們現(xiàn)在。”
“哦…”
瘦者大概明白意思,思想片刻,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豎起毛筆在稿簿上寫下二十字:暑月十四,大雨磅礴,柳巖游玄武湖,安然無恙,蹊蹺。
這句話寫得頗有意思。
字?jǐn)?shù)不多,但蹊蹺二字的含糊卻足以使人遐想連篇,深思揣測。
不知是大雨磅礴,柳巖卻游玄武湖,蹊蹺。還是柳巖游玄武湖,卻安然無恙,蹊蹺。總而言之就是大有文章,至于文章如何那便需要讀者自己去摸索了…
玄武湖位于長安西城東端,北靠玄武街直達(dá)玄武門,西依真武山倒映漫山金楓。高空俯覽,就像極了一座城池的心臟,無數(shù)縱橫交錯的支流就是這顆心臟的血管經(jīng)絡(luò),它連通汜水運(yùn)河,城南官道,城東渭水,滾滾萬里,四通八達(dá)。
今日這場磅礴大雨,不過落去短短數(shù)時辰,便已將玄武湖的水位強(qiáng)行拔起數(shù)尺。滾滾浪潮,四方開拓,將低矮的山丘沖塌,淹沒沿岸街道。湖里的許多生猛的大魚都隨著漲潮被沖上湖岸,不斷惶恐地蹦跳在淺淺的水洼里。只不過,今日的雨勢實(shí)在太大,稍有不慎都能將人拍倒到地里,甚至沖到湖里。故為性命所堪憂,遲遲不曾有人敢拿起籮筐走出樓宇,去貪圖那雞毛蒜皮的小便宜。
乘著狂風(fēng),沿著被水淹沒的街道,一路隨滾滾水流北行,雨勢逐漸微弱。待行出千六百里,進(jìn)入長安北城的地界后,烏云開始變得清平,迷蒙之中夾帶有一絲絲蔚藍(lán)。雖視野依舊被雨霧所遮擋,看不清遠(yuǎn)方的樓宇,但磅礴大雨就只剩下綿綿不斷的毛毛小雨了。
沿著護(hù)城河再走不遠(yuǎn),遙遙便能看見一片別致的建筑群。
方圓近十里,參差小樓無數(shù)。由于依山而建,所以每一座小樓的景色都各有千秋。沿山而行,曲徑通幽,一條條以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九曲十八彎,聯(lián)系著每座小樓門院。每座小樓門院里,都置有若干石凳,排列若干著形態(tài)各異的花木盆景。休閑、古樸、幽靜,仿佛隱居山林之所,使人賞心悅目。
此處名--四方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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