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直以來生存艱難的緣故，楊毅其實很難輕易的去相信別人。

    他不太會相信別人的保證，相比口頭的承諾，他更喜歡一切用行動證明過的東西。

    老周所說的那些很靠得住的人，楊毅都沒見過，但他愿意相信這些人，因為這些人都曾經冒著生命危險證明了自己。

    當然，很多時候，一個證明過自己的人也不一定靠的住，因為往往，一個人看起來靠的住，只是因為他們所面臨的誘惑還不夠大。

    在老周口中這些所謂都靠的住的人是不是真的靠的住，楊毅不知道，只能在事后才能得到證明。

    楊毅并不是不擔心，只是相比杜月生的人，甚至是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宋坤山等人，他更偏向于信任老周的人，雖然這些人，他甚至都沒見過。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無論當初他如何譏諷楊全林，說他們這些革命黨只知道紙上談兵，用嘴天下無敵，可一來真格的就兵敗如山。

    但在楊毅的心底，他不得不承認的是，信仰的力量真的非常強大，強大到讓他這樣除了對自己關心的人之外，一切都冷漠到了極點的人都感到震撼，或者說害怕。

    弗蘭克這幾天非常生氣，見到楊毅的時候，就更生氣了，一雙藍眼珠簡直像要噴火。

    “我受傷了！”

    楊毅指了指身上的那些傷口道：“所以咋們君子動口不動手，有話好好說……”

    “別特么跟我炫耀你身上的傷口！”

    弗蘭克簡直破口大罵道：“你是不是覺得殺了很多日本間諜，為你們的國家出了很大一份力，很有成就感？可你有沒有想過，無論你身手有多好，你終究是一個人，就算日本人站著不動給你殺，你能殺多少？你一個人殺不光日本人的你知不知道？而要是你跟我完成交易，拿到這批軍火，能夠極大的提升你們的部隊的實力，殺死的日本人將是你能殺死的十倍，百倍？而你們的人拿著那些老掉牙的槍支跟日本人作戰的時候，又會多死多少？你豬腦袋啊？難道就不想想這些問題？”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弗蘭克看著楊毅的眼神像是在看著一個白癡，痛心疾首。

    他的意思很明顯，要是你死了，這批軍火就到不了你們的手中，那樣造成的損失將無法估量，遠遠不是你楊毅現在殺死的那百八十個日本間諜能夠抹平的。

    “我錯了！”楊毅道。

    原本還罵的意猶未盡正等著楊毅辯解，然后借題發揮好罵個痛快的弗蘭克萬萬沒想到楊毅會這么直截了當的認錯，搜腸刮肚的醞釀了一肚子中文的罵人的話頓時給憋了一嗓子，凸著眼哼哼半天才咬牙切齒的道：“你真的知道錯了？想明白了？”

    楊毅點頭道：“我想明白了，我活著，的確比死了更有用！”

    “就是嘛，不要動不動就拼命，什么事都該多想想，想清楚了再做，這樣才能皆大歡喜……”

    弗蘭克的氣這才消了點，他可是真不希望楊毅死，不僅僅是因為楊安和他有師生之誼，更多的是要是楊毅死了，他千辛萬苦聯系的一批軍火沒人買單，自然，他就拿不到他所應當的那份傭金。

    他是真喜歡楊安，聰明能干，更有在絕大多數中國人身上少見的果決狠辣。

    但無論弗蘭克有多喜歡楊安，都不能掩蓋他更喜歡錢的事實，為了楊安，他不惜在省城和肖老九的人拼命，而為了錢，他可以連命都不要。

    一如他明明知道這遠東落后，破舊，社會動蕩，但為了錢，他依舊毫不猶豫的來到這邊一樣。

    只是，楊毅接下來的話便讓弗蘭克當場氣炸了肺。

    因為楊毅說：“不過今天的事要是可以重來，我還會選擇這么做！”

    “為什么？”

    弗蘭克問，磨著后牙槽的聲音像是在啃骨頭。

    “痛快啊！”

    楊毅大笑，他發現，隨著自己對日本人的了解越多，每干死一個日本人的時候，他就越覺得痛快解恨。

    他第一次覺得，痛快真的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弗蘭克想問楊毅，為了痛快二字將小命給玩沒了，你特么覺得值得嗎？

    不過看到楊毅開懷大笑的樣子，弗蘭克已經沒有興趣問這個問題了，因為他從未看到楊毅笑的如此痛快的模樣，所以他便什么都沒說。

    因為他實在不想對牛彈琴，浪費口水。

    許久，楊毅才收住了笑聲，抹著眼角笑出來的淚花。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如果再來一次，自己還會做出相同的選擇這話，因為從滿洲到現在，看起來他無數次出生入死血雨腥風，但幾乎每一次，他都知道自己絕不會有生命危險，事實上，他是一個極其惜命的人。

    之所以冒險，是因為他那敏銳的感知，讓他知道自己總可以死里逃生。

    但這一次，他卻真正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無論是鐘樓上那致命的槍手，還是最后時刻面對三條沖鋒槍的時候，他都分明感到，自己已經無路可逃了。

    楊毅分明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他在想，難道自己真的已經被那些革命黨潛移默化的改變了嗎？開始跟那些革命黨一樣，想要改變國家和民族的命運嗎？

    最后，楊毅搖了搖頭，他不想去知道答案。

    因為在這個世道，為自己活著，為家人活著，都已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還要去擔負國家和民族。

    國家和民族，那是一個沉重的擔子，楊毅自忖擔當不起，那是那些英雄，偉人們才可以去擔負的責任。

    而他自己，更愿意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平庸，平凡的活著，看著自己的弟弟妹妹，兒女們長大，然后老去。

    想著這些的時候，楊毅的臉上便露出了幸福和滿足的笑容，因為這些，就是他想要的人生的樣子。

    只是有時候，每個人的人生，往往從來都由不得他們自己做主。

    楊毅的人生，也是如此。

    從他離開家鄉，前往省城那一刻開始，他的命運，就再也不由他自己所掌握，而是不得不在這時代洪流的漩渦里，輾轉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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