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上陽宮。
已經入了夏,天氣逐漸燥熱了起來,站在清音閣內,放眼望去,只看見一池清荷隨風搖曳,散發出一陣陣清冷的香。
一襲明黃色龍袍的蘇景鑠站在涼亭里,負手而立,而他周身所散發出來的清冷氣息比這荷香更甚。
林銳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看著蘇景鑠的背影,只感覺到刻骨的落寞。
而這落寞因何而起,不用猜,他也知道。
從無望鎮和燕國回來的密探才剛剛抵達,要不要在這時候將他們帶回來的消息呈報給蘇景鑠,讓林銳有些糾結。
正當這時候,卻聽見不遠處伺候的太監報道:“陛下,蕭大人來了。”
聞言,蘇景鑠才從這滿池的清荷中回過神來,他轉過身子,在面前的石桌上優雅坐下,點了點頭。
不多時,那太監便引了已經年過花甲的蕭大人走上前來拜禮。
“稟陛下,秋選已經進入最后的篩選,這是最后留下了的五十名才女的畫卷,等陛下先做初步定奪,待定的人員再由內務府安排到云秀宮住下,等學好了宮中的規矩,再經由陛下來選定這些才女的位份。”
說著,他抬起了眼簾,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蘇景鑠的臉色,見蘇景鑠面無表情的看著石桌上的那一盞茶出神,并沒有駁斥和反對之意,蕭大人連忙回過頭去,對身后不遠處那個捧著一箱子卷軸的小太監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呈上前來。
那小太監會意,連忙垂下了頭,小心翼翼的捧著那一箱子卷軸走上了前來,然后跪著呈遞到了蘇景鑠坐著的石桌前。
見此,蘇景鑠沒有說什么,只道了句:“蕭大人辛苦了!
聞言,蕭大人心底一咯噔,一顆心臟都嚇的險些要跳了出來,因為面前這個喜怒無常的帝王心思深不可測,天知道他說的那兩個字“辛苦”到底是包含了多少層的意思,尤其是在此之前,他還曾在朝中力排眾議堅決反對秋選以及納妃。
天知道,這等得罪帝王的苦差事怎么掉到了自己的腦袋上,看到蘇景鑠這時候沒有生氣,也并沒有半點喜悅,整個人平靜的仿佛是一潭千古秋水,無波無瀾,越發讓蕭大人沒了底,一時間,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懊惱自己平時在朝中不太會做官,也不太會經營人際關系,否則的話,才不會被眾位大臣們將這苦差事推給了自己。
越想,蕭大人越發覺得自己心里苦。
然而,這等苦卻只能他自己咽下。
然而,這時候,蘇景鑠不過才說了這淡淡的一句話,甚至連一個多余的表情都沒有,而蕭大人的心里仿佛已經經歷過了九死一生百轉千回。
時間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漫長。
在聽到蘇景鑠道出那句:“你先下去吧!
之后,蕭大人險些雙膝一軟栽倒了下去,好在他也算是在朝為官多年,見多了太多的人世浮沉,所以到底還是能讓自己勉強撐起精神,在給蘇景鑠謝恩告退之后不至于慌亂的失了禮數。
等到蕭大人才退下去,一旁站著的林銳這時候才越發覺得自己的頭有些大。
如果說之前還在猶豫還在遲疑,要不要在這個時候將手中密探們得到的消息呈遞給蘇景鑠,然而卻在這時候看到了蕭大人呈遞上來的采女的畫像,而且蘇景鑠好像并沒有反對。
這一幕要是讓滿朝的文武看到了,簡直要歡喜的敲鑼打鼓手舞足蹈,若是他們在這個時候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呈遞的消息以及這消息可能會給自家主子帶來的影響的話,他會不會被朝中那些大臣們,尤其是那幾位三朝元老們的眼神殺死?
想到這里,林銳只覺得脖子里一片沁涼,后背也有些冷。
然而,不等他糾結結束,見到蘇景鑠已經優雅的抬手拿起了石桌上的青玉茶盞,仔細的撇開了上面的茶沫,然后飲下了一口,慢悠悠道:“說罷。”
“啊?”
一時間,林銳還沒有回過神來,卻聽到蘇景鑠已經主動問起,他只得暫時在腦子里遺忘掉那些眸光森森的三朝元老們的眼神,然后垂下眸子,走到蘇景鑠的面前稟報道:“密探們回來了!
“我知道!
蘇景鑠抬手輕輕的用茶蓋摩挲著茶盞邊緣,抬眸看向林銳,在他那詫異的目光下,他接著道:“你的表情藏不住。”
聞言,林銳有幾分泄氣,他攤了攤手,心道果然什么都瞞不過眼前這位的七竅玲瓏心,他便也不再糾結,直言道:“陛下的秋選即將進入尾聲,在這最關鍵的時刻,臣不想因為其他事情而擾了陛下的心神,否則,那滿朝文武一旦又鬧起來,陛下又該頭疼煩心了。”
他的話音才落,卻聽見蘇景鑠輕聲笑了起來。
雖然是他是笑著的,然而那笑容卻并未達眼底,他的眉宇間帶著幾分冷意道:“什么時候開始,孤的滿朝文武要讓林大人操心了?”
“臣不敢!”
果然是剛剛自己的遲疑讓蘇景鑠已經不高興了起來,他說出來的話也像刀子,瞬間將林銳的心上戳了幾個洞,他一邊暗惱,一邊麻利的跪了下來認錯,并不再繞彎子,直接道:“臣剛剛收到密探們從無望鎮遞回來的消息,上一次陛下執意要前往無望鎮,因為朝中變故不得不留了下來之后,吩咐了他們地下暗市的天殺部下們將那一夜接觸到的要找面具的幾個人的模樣畫了下來,這是他們的畫像,只是不知道隔了這么許久他們的記憶是否有偏差,會不會記錯……”
林銳后面的聲音已經漸漸的弱了下去,因為他看到蘇景鑠的眸子已經如同一把鋒利的寶劍朝著他射了過來,他再不敢遲疑連忙從袖子里摸出那一封密函。
他們天殺的規矩,這種加了火漆密封的信函在沒有被蘇景鑠允許的情況下,只能蘇景鑠一個人看,所以他在接過來之后,并不敢擅自開啟。
但多少能猜出來這里面一定帶著那兩人的畫像。
蘇景鑠在看到那一封密函的時候,雙眸一亮,劃過了一道晶亮的光芒,然后他連忙伸出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一封密函從林銳的手中奪了過來。
然而,卻在抬手開啟的時候,愣在了原地。
如果,展開之后,這里面畫像上的兩個人都不是她,該怎么辦?
想到這里,從來都鎮定沉穩的蘇景鑠的雙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他開啟密函的手頓在了半空中,遲遲不敢動作,他怕自己撕開之后,看不到那朝思暮想的身影,他怕這最后唯一的希望也這樣被自己無情的打碎了。
他楞在那里,既迫不及待的想要求證,想要知道她還好好的活著,卻又萬分害怕,害怕最后的希望破滅。
一時間,空氣里靜的出奇。
而林銳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此時,蘇景鑠的周身都散發出從未有過的冷意和森然,而這樣的氣息直讓林銳覺得呼吸困難和危險,他下意識的往后退開了幾步,想要遠離此刻讓人覺得害怕的蘇景鑠。
而在林銳的步子才不動聲色的退開一步,剛剛還顫抖著雙手的蘇景鑠突然動了,只見他眸中劃過一絲絕然,然后抬手利落的撕開了火漆封口,用最快的速度拿出了里面的信函,然后展開,然后整個人又如同剛剛一樣,石化在了原地。
不過轉眼,他的雙手再度微微顫抖,而此時他的雙眸中翻滾著激動和興奮,已經完全不像之前那樣飽含擔憂和恐懼。
這是了吧……
那個在無望鎮地下暗市拍賣場出入的身姿亭亭玉立的姣姣少年郎,是楚姑娘了吧!
看到蘇景鑠流露出這樣的表情,林銳只覺得自己也像是陪著蘇景鑠度過了三生洪荒大夢。
而不等林銳從這巨大的心情起伏中回過神來,卻聽見蘇景鑠開口道:“燕國傳來的消息呢?”
而蘇景鑠的話才一出口,林銳又是一愣。
剛剛還好好的蘇景鑠,只這展開信封的功夫聲音變得如此沙啞!
他心底里也莫名的一痛,想到主子蘇景鑠對楚姑娘的情誼,他再不敢耽擱,連忙答道:“據說玉相已經離開燕國多時,燕王趁著玉相不在的這段時間里重新執掌了燕國,并將燕國的朝局進行了一次徹底的梳理,而以往以燕王對玉相的懼意,是斷然不敢在玉相離開的時候動手的,而這一次卻這般反常,根據咱們安插在燕王宮里的暗探來報,說玉相已經中了燕王的陷阱前往了遼國,并且再沒有機會回來!
林銳的話才說到這里,卻聽見咔嚓一聲脆響。
原來是蘇景鑠剛剛拿起茶盞的手在下意識用力的情況下,捏碎了茶盞。
那青玉茶盞的鋒利碎片頃刻間便刺破了他掌中的肌膚,在他還緊握住碎片的拳頭里,已經有了一股殷紅的血漬沁出。
見狀,林銳也顧不得身份,連忙彎腰抬手掰開了蘇景鑠還握著碎片的手拔掉了刺進他掌中肌膚的青玉茶盞的碎片,并一邊喚后面的宮女道:“快拿藥。”
而蘇景鑠卻似是一點也感覺不到,一點也不在意這一刻掌心的疼痛一般,他抬眸看向林銳,一字一頓道:“你是說,燕王的意思是已經設下了陷阱在遼國,只等著玉沉淵有去無回?”
見蘇景鑠關注的焦點全部都在這一件事情之上,林銳也不敢馬虎,當即答道:“應該錯不了,否則以燕王那般謹慎的性子,在沒有十足把握之前,是斷然不敢跟玉沉淵翻臉的!
聽到這話,蘇景鑠的眸光一緊,連忙道:“你立即吩咐下去,召集群臣一個時辰之后養心殿覲見,另外再傳三軍統領即刻來見孤!
“陛下這是……?”
突然看到蘇景鑠流露出這般凝重的表情,還安排了這么重要的事情,林銳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又不敢多問。
但好在這一次蘇景鑠并沒有同他計較,他用那已經又沙啞了幾分的聲音道:“孤要用最快的時間將政務都安排下去,盡量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無望鎮,前往遼國!
聞言,林銳如遭雷擊一般,僵硬在了當場,他愣了半響,最終在蘇景鑠那冰冷決絕的目光下回過神來,聲音有些顫抖和結巴道:“陛……下……您這是……”
蘇景鑠抬手間將其中的一張畫像揉碎在了掌心,然后稍微施加了兩分內力,那紙團子眨眼間成了齏粉攤在了他掌心,他隨手一揚,將那齏粉對著身后的清荷池塘揚了出去,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將剩下的一張畫像放進了密函,然后再仔細的收進了自己貼身的里衣胸口里。
看到林銳見了鬼的神情,蘇景鑠站起了身子來,背對著林銳,看向那慢慢一池清荷,語氣里滿是擔憂道:“阿笙在跟玉沉淵同行!
言外之意,便是若是玉沉淵去了遼國遇到陷阱九死一生的話,也同樣會連帶著楚云笙會有生命危險。
他已經險些失去她了,如今在知道她即將面對危險,甚至可能已經陷入了危險之中,他怎么能夠坐視不理,此刻,他恨不得身上插了翅膀立即飛往遼國。
然而,即便是他再興奮激動緊張擔心,僅剩的一點理智也告訴他,不能逞莽夫之勇。
若他單槍匹馬能救得出楚云笙,那么燕王的陷阱對于玉沉淵來說,也等同于小菜一碟,而能將玉沉淵置之死地的陷阱,多了他一人也未必能成事,所以,這一件事得有一個周全的布局。
想到這里,蘇景鑠才回神,轉過身子發現林銳還愣在原地,他眉梢一皺,那張絕美的容顏上浮現出了一抹不耐道:“還不去?”
聲音雖然不大,然而卻帶著無比的凌厲和肅殺之氣,雖然知道蘇景鑠并不會因此殺了自己,他是明君不是一個喜怒無常的暴君,然而如此狀態的蘇景鑠還是讓林銳打了一個冷顫。
果然,但凡是遇到關于楚姑娘的事情,都能讓他家主子隨時暴走。
想帶這里,林銳再不敢耽擱,連禮都忘了行,直接拔腿去辦差了。
等到林銳一路飛快的跑遠了,站在池邊的蘇景鑠這才抬起手來,按了按胸口的位置,此時,他只覺得這些日子以來冰冷的毫無溫度可言的胸口又再一次滾燙了起來。
因為,在那個位置,妥帖的放著的密函里,畫著一張女扮男裝的女子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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