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外面沒了蚊子,溫度也不熱不涼,再加上有巫飛鸞和房文哲這兩個活寶逗趣,兩個大桌上的氣氛終于熱烈喧鬧起來,尤其是楚幼凰,一副有孫萬事足的模樣,酸甜的果子酒飲個不停,談笑的聲音更是洪亮,蕭晉這邊已經(jīng)把顧龍灌得趴在了桌子上,她仍一點要休息的意思都沒有。
女人們也難得有這么一個場合可以暫時丟掉矜持徹底放松,或圍著婆婆奶奶拍馬屁,或彼此之間低低說些有關(guān)男人的私密趣事,總之歡聲笑語不斷。
蕭晉將已經(jīng)有些困倦的小月和小純送回房間,又勒令梁二丫和西園寺花雨也去休息,自己則拎了一壇子酒走出家門,一路聽著別人家院子里傳出的熱鬧聲音穿過村子,沿著修好的山道來到了東山山頂。
山頂?shù)木跋蠛桶肽昵巴耆煌粭澥龅姆孔痈采w了原本懸崖電梯門的位置,蕭晉知道,那是給等電梯的村民用來遮風(fēng)擋雨的。這會兒電梯的工作人員早已下班,也沒誰會在大過節(jié)的半年非要出山進山,所以房子里空無一人。當(dāng)然,電梯的下面就是員工宿舍,萬一誰家有個急事真需要用到,打個電話就行。
繞過房子往左邊走了約莫二十多米,一盞亮著的燈桿下,梁慶有的墓碑安靜的矗立在那里。蕭晉走過去,伸手拂掉碑上的一片落葉,然后便在碑前席地而坐。
“呦!老爺子你虎死不倒威,這又是點心又是肥雞的,明顯我還是來晚了呀!”笑著從墓前的祭品碗里撕下一根雞翅,他隨便吹吹就咬了一口,邊嚼邊連連點頭:“不錯,這味道像是梁婆婆最拿手的荷葉雞,小老頭你很有口福嘛!”
說著,他打開拿來的酒壇往地上灑了一點,接著又道:“小子給您帶來的東西也不賴,巧沁以前只釀花酒和果酒,知道您肯定不愛喝那種軟綿綿的婆娘飲料,所以我早早地就讓她釀了幾壇糧食酒,還特意多蒸了兩遍,我沒測量有多少度,只是嘗著感覺至少不低于五十,您品品,要是不合口味,晚上就托夢跟小子說一聲,想喝啥樣的,就給您釀啥樣的,不要嫌麻煩。”
話音落下,一陣涼風(fēng)突兀的吹過,卷起灰塵撲了蕭晉滿頭滿臉。他只顧著護住酒壇,手里的雞翅和碑前的祭品自然就都遭了秧。
“不就是吃了您一根雞翅嘛,至于這么小氣么?”他苦笑著拍打兩下頭發(fā),把雞翅丟出懸崖,又給老頭倒了點酒,“得嘞!您不想小子吃,那就您自己吃,我光說話,您聽著,行不行?”
風(fēng)沒有停,只是慢慢舒緩下來,拂動著蕭晉額前一縷頭發(fā),仿佛老頭兒在得意的拍他腦袋,瞬間就讓他的鼻腔酸澀起來。
仰脖就著壇子喝了一大口酒,他幽幽地說:“老爺子,您太不負(fù)責(zé)任了,用美人計把我給留在這兒,自己卻扭頭就拍拍屁股走了,搞得我遇到了事兒都不知道該找誰請教,只知道像個傻子一樣硬著頭皮往前沖……老族長,這兒沒外人,我也不怕您笑話,知道嗎?自從您不在了,我每一天都過的很害怕啊……”
往地上倒些酒,他又喝了一口,接著道:“先說村里,您都看到了,新房子已經(jīng)蓋好,村民們有了錢,除了天繡之外,沛芹還成立了一家村集體小公司,十年之內(nèi)肯定是不用再為他們的收入操心了,以前出去打工的人里,除了一些十幾二十歲在家待不住的小年輕,剩下的差不多都已經(jīng)回來,等回頭進山的公路修好,我對您的承諾就算徹底兌現(xiàn)。
這聽上去怎么都是應(yīng)該高興的事情,可我的心里卻很沒底,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件積德的善事,還是缺德的惡行。
按理說,貧窮的善良是這人世間最大的不公,我讓貧窮的囚龍村富裕了起來,讓善良鄉(xiāng)親們的腰包鼓了起來,怎么想都是對的,然而,人終究都是自私貪婪的生物,以往他們的淳樸是因為莽莽大山的阻礙,物資匱乏,也接觸不了多少外面的誘惑,和善抱團是他們唯一能夠生存下去的方式。
可是現(xiàn)在,他們的生活水平已經(jīng)不低于一般的城市居民,他們有了電視、有了手機、有了電腦,大山也不再是阻礙,外面的世界就像是一頭等待已久的惡獸一般盯著對危險和墮落一無所知的他們,珍貴的淳樸和善良又能維持多久呢?
這大山,既是害得他們世代困苦的元兇,也是護佑他們不被傷害的屏障,破壞了這種平衡的我,又到底是功臣?還是罪人呢?”
說到這里,蕭晉低頭沉默,仿佛睡著了似的,許久都沒有動彈,只有忽急忽柔的山風(fēng)在不停的吹拂著他的頭發(fā)。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地一推酒壇,將里面的酒液灑出大半,然后抱起來咕咚咚灌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吐出一口氣,醉眼朦朧的笑著說:“好吧!我承認(rèn)剛剛那是我矯情了,老子就是見不得眼前出現(xiàn)任何不公,既然善良不應(yīng)該貧窮,那就必須讓他們富起來,至于之后他們會變成什么樣,關(guān)老子鳥事?老子又不是他們的爹,管著他們的吃喝,難不成還要管著拉撒嗎?功臣也好,罪人也罷,老子不在乎,只要……”
重重拍了兩下胸口,他接著說:“只要老子這里面的那桿秤沒有歪,就百無禁忌!您都不怕死后被刨墳,小子還能被您給比下去不成?哈哈哈!來,喝酒!”
對著酒壇又是咕咚咚好幾口,仿佛辛辣的酒液已經(jīng)變成了清水,他喝得整個胸前都濕透了。
“說完了山里,咱再聊聊山外。”他打個酒隔,迷蒙的雙眼瞧著懸崖外的黑暗道,“其實,山外面也是一個村子,只不過它更大,人更多,也更加的復(fù)雜。小子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一個小小的囚龍村已經(jīng)能把心裝滿了,再妄談什么胸懷天下實在可笑。可是啊,老天爺似乎不這么認(rèn)為,亦或者他覺得應(yīng)該把報應(yīng)落在我的頭上,所以就開始耍我,而且還是從小就耍。告訴您一個秘密,我的人生是假的!除了沛芹她們之外,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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