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凜冽的西風(fēng)嘯過，拍打著城墻斑駁的磚石。早春帶著深深的寒意籠罩著城鎮(zhèn)，慵懶的軍士極不情愿地起身巡邏。稀疏的人聲預(yù)示著披霜一夜的雄州正漸漸蘇醒過來。
雄州一帶唐時稱歸義縣。后晉石敬瑭向遼稱兒皇帝，歸義縣隨燕云十六州入遼，屬涿州，后周世宗柴榮親征伐遼，收復(fù)瓦橋關(guān)置雄州。至此，唐置歸義縣以白溝河為界分為南北兩縣，南歸義先屬后周，次年屬宋，北歸義屬遼。這里成了名副其實的宋遼邊境，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里大小戰(zhàn)事不絕。
然而自澶淵之盟以來的一百多年，宋遼一直再無戰(zhàn)事，劍矛化犁，和平相處。所以所謂的對遼前線大部分時間里只是可有可無的擺設(shè)，其處理得“軍務(wù)”不過是緝盜安民、修理城池之類的小事。
士兵正三三兩兩地踱著步子，聊著閑話。他們沒有注意到從他們眼皮底下過去的一位遼國來使。
那遼國來使不是別人，乃是從燕云十六州故地過來的漢民馬植。此次是他第一次入宋，任務(wù)在于獻(xiàn)上“聯(lián)金滅遼”之策。自遼建國百余年來，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之勇，北方女真人的崛起讓遼這座大廈千瘡百孔，處處暗含著隱患。
馬植作為故地遺民，早年曾游歷四方，這其中，就包含了女真部落，當(dāng)中的一個首領(lǐng)完顏阿骨打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快兩人一拍即合，大有相見恨晚之情。后來，馬植再次拜訪，并且作為他的謀士留在了部落中。
完顏阿骨打志不在小，雖然還未統(tǒng)一諸部，卻早產(chǎn)生了滅遼的決心。又從見多識廣的馬植那里了解到，遼國的南邊，存在一個與自己有著共同敵人的帝國。阿骨打知道，想要滅遼，弱小的女真人必須要有強有力的支援，南北夾擊不失是一個好方法。作為漢民的馬植當(dāng)仁不讓地接受了這一任務(wù)。
馬植入宋，一路快馬加鞭，趕到京師汴梁。到了這中原繁花似錦之地，他才發(fā)現(xiàn)獻(xiàn)策遠(yuǎn)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首先擺在他眼前的就是這里舉目無親，沒有人引薦，讓他有了一種報國無門的感覺。
一連幾日，他都在城中到處徘徊，希望能夠碰碰運氣，遇到達(dá)官貴人。
這一日，馬植像往常一樣，走在汴梁的街上。忽聽得身后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毫不猶豫地到一邊躲避。剛剛站穩(wěn)了腳跟，卻發(fā)現(xiàn)前面不遠(yuǎn)處的街心站著一個只有六七歲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顯然沒有發(fā)現(xiàn)眼前的危險，還怔怔地站在路的中央。馬植心中暗暗叫苦，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飛馳的馬蹄距離那小女孩已經(jīng)越來越近，眼看著快要撞了上去。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男子已經(jīng)沖了出去，將她推到一旁。由于強大的沖擊，那男子一下子無法穩(wěn)住，連帶著那小女孩向街邊飛去。
在跌倒之前，那男子總算控制住了姿勢，讓自己的肩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想來那小女孩除了受了點驚嚇之外，身上應(yīng)該是安然無恙。
馬植尚未來得及進一步關(guān)注那邊的情況，就聽得駕馬之人高聲道：“皇上有旨，頒布新雅樂《大晟》，由大晟府提舉周邦彥大人負(fù)責(zé)推廣事宜！”未等聲音完全消失，馬已經(jīng)沖出街道，消失在遠(yuǎn)處。
“傳言了很久的新樂終于頒布了？”只聽得周圍一青年男子道，感覺像是有些迫不及待。“李公子，我們趕緊去大晟府吧！”另外一青年附和道�！皩�！我們最早去聽，改日好頭一個到醉杏樓彈奏！”又是一男子稱贊的聲音。
馬植循聲望去，看到十來個衣著富貴的青年男子已經(jīng)一窩蜂地朝著方才馬過來的方向走去了。他心中納悶：“就一雅樂有什么好的？”回過頭來，目光再去尋找救小女孩的那個男子。
那男子已經(jīng)將小女孩抱著還給了她的父母，轉(zhuǎn)而朝汴河走去。馬植不由自主地跟上，遠(yuǎn)遠(yuǎn)見那男子時，大概二十多歲，穿在身上的卻是粗布衣裳。
沒走多遠(yuǎn)，來到汴河邊上，一老者迎向青年。馬植生怕那兩人發(fā)覺，就遠(yuǎn)遠(yuǎn)地駐足，不再向前。
只見那一老一少兩人從地上的擔(dān)子里拿出了一大堆兵器，開始布置著周圍。馬植心中立時明白了：“難怪衣著簡陋，原來是江湖賣藝之人！”
布置好了場地，那老者拿起了銅鑼，敲打了起來。頓時，一群人被吸引住并圍了上去。等到馬植靠近時，邊上已經(jīng)圍滿了人，在擁擠的街邊形成一個圈子。
好不容易，他才堪堪擠了進去，見到一個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的年輕人正在向眾人抱拳施禮，正是剛才救人的男子。他手中拿了一桿鋼槍，已舞得虎虎生風(fēng)，只見寒光霍霍，頃刻之間已使出三五十招，旁邊一老者道：“在下與小兒原系揚州人氏，家道沒落，流落江湖，不幸丟了盤纏，特來此舞弄一番，愿各位行行好德，資助一點，不求多少�！�
馬植忽聽得一人喝彩道：“端的使得好！”循聲望去，是一青年軍官。眾人道：“這位教頭說好，便是真好了！”聽到“教頭”二字，馬植心中不免有些失望：“本來以為是個什么大官，原來只是個教頭而已。”看一會后，就離去了。
圈子中間的老者當(dāng)然不會注意到少了一個圍觀之人，注意力已漸漸轉(zhuǎn)到青年軍官身上了，只見那人豹頭環(huán)眼，燕領(lǐng)虎須，七尺長短身材。老者心中不禁喝彩道：“真是一表人才！”。
等到舞槍末了，老者拿出一空盤子向大家討錢，人群中有給二三十文的，也有給四五十文的。到那位軍官時，只見他從懷里掏出一錠大銀，微笑道：“請問是否能與前輩與兄臺喝上兩杯？”老者點頭，與年輕人便收拾東西，一起到了旁邊一座小酒樓。
酒菜擺上，軍官作揖道：“敢問前輩高姓大名？家處何處？”老者道：“不敢當(dāng)。在下姓徐名謙，因家鄉(xiāng)瘟疫而逃難出來，四海為家。膝下一兒叫徐寧。敢問軍官大名？”軍官回道：“小可姓林名沖，家父林業(yè)乃此間提轄官。”三人喝酒閑聊至日落西山。末了，林沖問道：“不知徐前輩與兄臺嫌不嫌棄到我家住幾日�！毙熘t道：“我與小兒流落江湖，乃是粗鹵之人，不敢驚動令尊�！绷譀_道：“家父雖為提轄，卻喜交江湖之人�！�
徐謙父子執(zhí)拗不過，隨林沖來到府上。林業(yè)并林沖妻子都來與徐謙父子見了，林業(yè)大喜，安排兩人住下。
次日一早，徐謙父子要出去，卻被林業(yè)急急攔住。林業(yè)俯首道：“徐兄且慢，小兒林沖自幼學(xué)得一些祖?zhèn)鳂尫āｋm不成大器，但此間卻鮮有對手，昨日他見令郎槍法甚精，不覺技癢，想與徐賢侄比試一番，不知意下如何？”徐謙道：“小兒胡亂學(xué)得一些槍法，怎敢與小官比試？”林業(yè)道：“此言差矣，大家同是江湖之人，切磋一下又有何妨？”
當(dāng)下便喚了林沖，與徐寧一道來到后院。林沖先挑了一根花槍，徐寧心想，林兄必是槍法了得，只有用自己擅長的鉤鐮槍了。尋思著，便從槍架上挑了一根鉤鐮槍，林沖倒是一驚，他沒想到眼前這個江湖賣藝之人擅使鉤鐮槍。從他接觸的人來看，擅長鉤鐮槍之人可謂少之又少，印象中也就早年那個點撥過自己的那位高手會使。
林沖道：“得罪了�！北阃屔锨埃瑏矶沸鞂�。徐寧卻不慌不忙，倒退兩步，倚住身體，防御住了他的第一招。兩人精神抖擻，斗到五十合之外，難分難解。林沖尋思道，如此纏斗，也不是結(jié)果，我倒要試試徐兄的真本事。使出一招“憂郁飛花”，此是林沖生平絕學(xué)，非同小可。雙足離地，一條槍離手似龍飛鳳舞，地上塵土飛揚。徐寧眼前模糊一片，卻突然見花槍往自己心窩里直刺過來。徐寧大吃一驚，忙以鉤鐮槍抵擋，誰知卻抵擋不住，原來這一刺中卻蘊藏著林沖掌力。林沖大叫一聲：“徐兄小心！”這一招雖然林沖沒使出全力，但也足以將一排人刺穿。林沖尚自懊惱之際，卻見槍到了他胸口卻不繼續(xù)往前。槍兩邊同時受著巨大沖擊，“啪”的一聲從中間折斷。林沖尚自奇怪，莫非他有刀矢不如的奇異武功。正暗自驚訝之際，徐寧突然使出一招“電閃炫目刺”，望林沖直奔過來。
到了林沖跟前，徐寧卻停了下來，抱拳道：“多謝林兄剛才手下留情。”林沖道：“我應(yīng)該謝你才對�！毙鞂幍溃骸耙粭l槍刺來確是小事，若是林兄剛才用盡全力，我硬接下來，必遭受內(nèi)傷�！绷譀_道：“我不也是躲閃不及么？若是徐兄直刺過來，我可沒有刀矢不入之武功，必然喪命�！绷謽I(yè)見他們二人惺惺相惜，對徐謙道：“令郎好武藝！”
林沖，徐寧走到父親跟前。林業(yè)道：“老朽有個主意，不知徐兄認(rèn)為如何？”徐謙恭敬道：“愿聞其詳。”
林業(yè)道：“小兒林沖從小好習(xí)武，今喜遇見徐賢侄，你們兩人結(jié)拜為異姓兄弟，不知意下如何？”徐謙稱謝，兩人問起年歲，以林沖為長。當(dāng)下便義結(jié)金蘭。
林業(yè)問道：“賢侄，刀槍不入之功缺是哪里習(xí)得？”徐謙笑道：“這天下哪有甚么刀槍不入的武功。只是小兒身上穿了一件祖?zhèn)鲗毼��！毙熘t尋思，既然他們兩人已經(jīng)結(jié)拜為兄弟，說出來也無妨，便道：“此乃祖上所傳一寶，喚作‘雁翎羽’，是一副由雁翎制成的衣物。這雁翎羽貼身而穿，又輕又穩(wěn)，比平常衣物還要輕便許多，行動起來絲毫不會感覺不便，刀劍箭矢卻不能透�！�
林業(yè)贊嘆道：“此等寶物，實乃天衣！”徐謙道：“現(xiàn)我父子二人雖家道沒落，曾有人出價四萬貫，但因是祖?zhèn)鳎桓蚁噘u�！绷謽I(yè)道：“徐兄所言甚是，雖一時之困，祖訓(xùn)卻是不能忘記！”
林沖問道：“徐賢弟一身好武藝，不知今后有何打算？”徐寧道：“流落江湖之人，四海為家。”林沖道：“好男兒應(yīng)志在報國，遼人一直在北方虎視眈眈，賢弟何不從戎？”徐寧道：“只怕無人引薦�！绷譀_道：“不瞞賢弟，我現(xiàn)正準(zhǔn)備投身家父麾下，賢弟何不和我一道？”徐寧道：“多謝大哥！”林沖道：“你我既是兄弟，又何必如此多禮？”
徐謙父子便在林業(yè)父子的幫助之下，在東京城安頓下來。時光荏苒，不覺一年已過，這一年中，林業(yè)徐謙卻因病皆歿。林沖由于繼承父業(yè)，加上武藝精湛，深得太尉賞識，提拔較快，已成禁軍教頭；徐寧卻替代原來林業(yè)位置，當(dāng)了提轄官。
兩人雖官級有差別，但平日里較量武藝，彼此之間只作親兄弟般對待。
其時正值冬至?xí)r令，汴京城早覆了一層積雪，又不斷地有雪花來增加積雪的厚度。林沖徐寧二人為抵御寒冷，便一起在一家酒店喝酒。林沖道：“徐賢弟，你也該成個家了吧？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此事卻不能老是耽擱。”徐寧道：“哥哥如何突然出此言？小弟一人清凈慣了�！绷譀_道：“我也是一時想起，故脫口而出，賢弟莫見怪。”徐寧笑道：“哥哥所言也是，只是此事亦急不得。”兩人拉了閑話，分道各自回家。
徐寧一路迤邐，慢慢向前，心中回味著剛才林沖所說話語：“我徐寧從少年時代開始隨父親漂泊，在大哥一家?guī)椭略阢昃┏前差D下來，這娶妻大事擱在心中，只是至今尚未遇到一個中意女子。”大雪卻紛紛揚揚，鋪天蓋壓了下來。因冷得緊，徐寧便走到旁邊一座破廟中，心想等雪停了再趕回家。找了點干草，坐下不久，竟慢慢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之中聽到門外有人說話，卻夾雜著一女子的哭泣之聲。徐寧忙到神像背后躲了起來，廟門被急急撞開。只看見一伙人押著一個女子，嬉笑怒罵，女子卻不停的在哭。徐寧看到時，卻是京城一伙潑皮無賴，為首一人不停地對那女子笑道：“美人莫哭，我讓你歡喜。”那女子啼啼哭哭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調(diào)戲！還有王法嗎？”那無賴恬不知恥地笑道：“美人，在這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破廟里，你叫破了喉嚨也沒用，俺們便是王法�！�
徐寧怒不可遏，一下子跳出，只一拳將為首的無賴打得滿嘴吐血。眾潑皮一驚，沒想到破廟里躲了一個人，都急忙上來要打，卻哪里是徐寧的對手。片刻，都被徐寧打得東倒西歪，一個個灰溜溜的跑了。徐寧這才轉(zhuǎn)身去看那個女子，她仍在不停的哭泣。
徐寧嘆了口氣，問道：“姑娘姓甚么？如何卻被這幫無賴抓來？”那姑娘道：“奴家王氏，在城外居住，今天奴家在外面被這伙人撞上，便被強行拉到這兒。幸得大官人出手相助，奴家感激不盡�！彼f這話時，一直低著頭，不敢正眼去瞧徐寧。
徐寧想了想道：“我送你回家吧！”王氏這才抬起頭來，徐寧望去，她衣著較為樸素，臉頰素凈，但要真論姿色也并不是十分動人。
徐寧就帶她走，沒兩步，卻見她猛地一跌，倒在地上。徐寧大急，趕忙去扶她起來，卻見她已昏迷不醒。徐寧無奈，只得背起姑娘，回到自己家里，叫了郎中來給她看病。幸好無大礙，只是受了點風(fēng)寒，將養(yǎng)些時日，便完全好了。
徐寧要送她回去，王氏臉卻微微一紅，道：“奴家家里已經(jīng)沒有其他人了，就這么回去那伙人一定還會找上門來，將奴家虜了過去�！毙鞂幭肓讼�，說道：“你就暫時住在我家吧。”王氏問道：“這位大哥，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毙鞂幮南�，這倒忘了對她說，便道：“我姓徐名寧�！蓖跏习葜x道：“徐大哥救命之恩，奴家沒齒難忘�！毙鞂幭胝f些什么，卻始終沒有動嘴。
過了幾日，徐寧拜訪林沖，林沖家中自有美釀，就叫妻子取出來與徐寧對飲。兩人喝酒之間，林沖見徐寧臉色有異，似乎有心事，便問道：“徐賢弟，幾日不見，不知有何煩惱？”
徐寧自知大哥大嫂心思縝密，瞞他們不過，便將那天分別之后事情一一說出。林沖妻子笑道：“叔叔有所不知，你救了那位女子，我看她是對你有意了！”徐寧臉漲得通紅，不知是喝酒還是林沖娘子的話所致，道：“嫂嫂不要來見笑。我只不過路見不平而已，怎會有這事？”林沖娘子道：“姑娘的心思可是我們最清楚。”林沖望了妻子一眼，對徐寧道：“這事，大哥幫你做主。”便叫妻子一同去徐寧家中。
林沖娘子猜得沒錯，那姑娘果然對徐寧有意，在林沖夫婦攛掇之下，兩人亦情投意合，擇了吉日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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