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綏還是決定先去一趟臨川郡,之后,再去建康。
只是起程的日期,和溫翁商議了一下,提前了許多,原計劃是等八月中旬天氣轉涼再起程,后改成于八月初。
是時,二十一郎夫婦和縉郎夫婦已趕到荊州。
但直到他們起程那一日,袁循,還未從揚州回來。
乘船從荊州到江州,沿江順流而下,一路之上風送云,抵達江州,不過數日。
鄭七郎君未去臨川郡,直返建康城。
到達江州后,原本乘水道亦可以抵達臨川郡臨汝縣,只是從荊州到江州,鄭綏坐不慣船,在船上的七八天,暈船得厲害,吃不下東西,人都瘦了一圈,臉頰越發地尖瘦起來,用晨風打趣的話說,下巴猶如錐子一般。
正因此,從江州至臨汝縣,鄭綏便改成乘馬車,走旱道。
鄭家的部曲輜重等早已抵至臨汝縣,四郎便和二十郎君溫翁依舊走水路,沿汝水直達臨汝縣。
——*——*——
“不要,阿兄,阿兄……”陡然間,鄭綏突然坐起了身,從夢中驚醒過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四周盡籠罩于黑漆漆的夜色中,唯有方才那個鮮活的夢,深刻地映浮于腦海,記得格外清晰,鄭綏心里也極想記清楚。
連日以來,日日夢到五兄,日日從夢中驚醒,可是每回都記不清楚中發生的事。
腳步聲從外間傳來,緊接著聽到采茯的聲音,“小娘子又做夢了。”
采茯已舉著釉陶燈走了進來,轉過屏風,伸手撈起簾帳,照亮了漆黑的屋子,也照進了帳簾內。
鄭綏側頭望向采茯,“怎么又進來了,我不是說過,我坐一坐就好了。”說著,便欲躺下。
采茯忙把燈遞給一旁的終南,上前扶著鄭綏躺下,替鄭綏籠好被子,又摸了摸鄭綏的額頭,覆有一層的細汗,“小娘子總這么著,也不是個事,還是讓夏疾醫過來瞧瞧。”
夏疾醫便是隨行留著長須的老醫者。
鄭綏盯著青羅斗帳頂,“這又不是什么病,憑白請了疾醫過來,又得驚動一番,你們先下去,給我留盞燈。”記得二十一嬸和縉嫂子知道她夜里總是從夢中驚醒的事,便說夜里要陪著她一起睡,她只好推辭,說讓采茯在屋子里守夜,最近,她都不許采茯說出她夜里必驚醒過來的事,那兩人才罷休。
“小娘子,”采茯喊了一聲,又試著勸道:“要不,婢子給娘子屋子里點上一枝安神香。”采茯低頭小心地留意十娘的變化,自從伴嫗遇難后,十娘屋子里是再也不曾燃過香了。
“我無事。”這回鄭綏神情未有多大變化,只是語氣有些淡,甚至帶著縹緲虛無。
“婢子留在這兒陪著小娘子。”
采茯說了這話,鄭綏未再回話,采茯見此,便對終南使了眼色,讓她把燈放在高幾上,退了出去。
鄭綏沒在意。
只聽采茯問道:“方才小娘子又夢到了五郎?”
鄭綏輕嗯了一聲,盯著斗帳頂,腦袋里回想著方才的夢樈,卻因這么一打岔,明明記得清清楚楚的夢,又忘得大半,唯下五兄轉身離去的身影。
又是這樣,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是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心頭徒然地嘆息了一聲。
怔愣了良久,采茯無論再說什么,鄭綏都未再開口,這樣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鄭綏才倦極了的,迷糊中睡過去。
次日一早醒來,天邊朝霞絢麗,光彩炫目。
或許今兒晌午有雨,算算日子,四郎一行人,大抵已到達臨汝縣,而他們這一行人,由于沒有輜重累負,這一帶又較為安平,行程便緩慢許多。
一日只行十幾里。
鄭綏三姊妹和二十一嬸子及縉嫂子一起用過早食,就聽到仆婦過來傳話:說是今日可能有雨,暫時在城中歇住一日。
鄭綏回了屋子,不由問道,“如今這是到哪兒?”
“方才在宴會上,諸葛娘子可說了,這兒是江州境內的柴桑,聽說從前還是古戰場。” 諸葛娘子,是縉郎的妻子諸葛氏,跟著鄭綏一起回來的采茯和辛夷又是一番愕然,近來,鄭綏很多時候,魂游太虛,這種現象,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是縱如此,昨夜時柴桑城時,十娘也該知曉才是。
面對婢女流露出不可思議表情,鄭綏搖了搖頭,“昨夜進城時,我沒留意。”
她是真的沒留意。
因夜里睡得少,又日日變換榻席,睡得極其不安穩,使得白日里沒精神,每每上了馬車行路,便是倚靠著昏昏沉沉的,這么一來,黑白顛倒,精神又差了幾分,偶爾還出現恍惚。
據江州志記載,自兩漢以降,這里便一直是戰場,兩前年,溫峻在湘州作亂,最后竄入江州,后敗自殺,時任揚州刺史安東將軍的袁綱,就是陳兵江州,在此抵御溫峻的亂兵,柴桑受到兵亂的洗禮,大受影響,據說,兵禍前夕,柴桑是南地舟車輻輳,繁華富庶的重邑。
只是至今,仍舊未恢復元氣。
不說經過郊野時,田野荒蕪,人煙稀少,便是這紫桑城中,商賈行人亦不多,哪怕今兒是趕集的日子,街市上人流亦不多,有許多鋪子依舊關著門,略顯得有點冷清。
“諸葛娘子還說,這附近有個甘棠湖,湖上有個浸月島,山明氣清,富有佳境,每逢下雨時節,山色空蒙,煙水淼淼,霧鎖煙籠間,景致極美,還想著今日晌午時分,出城去瞧瞧。”想必這話,諸葛娘子說時,鄭綏也沒怎么聽,進來的晨風,又復述了一遍。
鄭綏想想,手邊上的那卷江州志上,柴桑域志里,好似提到了這么一個湖,只是卻沒有接言,而是倚靠在榻席后面的憑幾上,重新拿起那本書。
晨風見了,不由側頭望向采茯和辛夷倆人,倆人滿臉無奈,辛夷又替鄭綏在憑幾上墊一個隱囊加高,而端著站在晨風側旁的終南,伸手拉著晨風衣袖,示意她再接著說,連著站在鄭綏旁邊的采茯都頷了下首。
瞧著眾人的目光都望向她,晨風不由上前,賺足勇氣,又問了句,“小娘子想不想去一趟甘棠湖?”
“還有誰去?”半晌,鄭綏從書中抬起頭來。
晨風見似乎有戲,便立即道:“九娘和十一娘都去,還有二郎諸葛娘子,盧娘子也有意向去。”
二郎是指縉郎,行二,盧娘子,即二十一嬸子,縉郎和五兄同庚,諸葛氏還是新婦,只比鄭綏大三歲。
“你們若有想去,也可以跟著他們一起去,有劉媼陪著我就行了。”
“小娘子不去?”晨風忙出聲問道。
“我不去。”鄭綏又低下頭,若無心境,再好的山水景致,亦成枉然。
屋子里的婢女互瞅了眼,采茯開了口,“讓她們幾個小的,跟著九娘一起去,婢子和辛夷留下來陪著小娘子。”
鄭綏點點頭,沉吟了一下,“帶杜衡出去走走,多找兩個人照看著她。”杜衡自從三年前,腦袋受傷變得癡呆后,一直神志不清,夏疾醫說過,不要悶在屋子里,多出去走走,平日多和她說話,對她的病情有幫助。
原本這次南來,阿嫂李氏是不許她帶著杜衡,只是拗不過她。
只聽采茯道:“哪還用得著小娘子吩咐,方才就聽劉媼來說,杜衡去了集市,小娘子囑咐過,隨侍杜衡的人不得拘著她,如今那四個人,哪敢攔她,偏她一向又愛熱鬧。”
自從癡呆后,杜衡的許多性子依舊沒變,喜歡熱鬧,喜歡笑。
盧娘子和縉郎他們要出門去城外的甘棠湖的時候,杜衡還沒有從街市上回來,倒不好讓他們等著。
直至中午時分,天空開始下起小雨。
一重秋雨,一重涼。
雖剛入秋,但自窗戶刮進來的風,仍舊帶著幾分涼意。
采茯給鄭綏身上加了件夾衣,嘴里不由念叨,“不知盧娘子他們是否多帶了件衣裳。”
“你還愁這個,往常出門,馬車里誰不是帶著幾套衣裳,實在不行,可以多穿件外衣。”辛夷走了進來,只見辛夷身后還跟著杜衡。
鄭綏對著杜衡招了招手,只見杜衡喊了聲小娘子,飛快地蹦跳到她跟前,臉上傻傻的笑意更濃了,杜衡雖癡傻,但是身邊幾個常見的人,卻是認得,至于對鄭綏的稱呼,卻是讓劉媼教了許久才會。
一近前來,杜衡滿是興奮地把攤開手,遞到鄭綏跟前,“小娘子,看。”說著,眉眼間傻笑地望著鄭綏一眼,又拿開鄭綏手中的書,把手心的物什遞到鄭綏的手中,“是小娘子,給小娘子。”
初一瞥杜衡手中那塊玉佩,鄭綏和采茯辛夷都驚訝不已,只聽辛夷驚呼地指著杜衡,覺得不可思議,“她還記得這事。”
回過神來,采茯卻明白過來,“大約是她身邊的人交待過她。”她的更多的注意力更是放在那塊玉佩上,若她沒看花眼,那塊玉佩是綠玉色,想到這,采茯低頭望向鄭綏,只瞧著鄭綏已攤開了手,眼望著手心的那塊玉佩,神情同樣很是驚訝。
此刻,鄭綏的確很驚訝,望著手心那塊格外熟悉的綠白色圓形玉佩,幾乎忘記杜衡腦子癡呆,直接問道:“這塊玉佩你從哪兒得來的?”
“給小娘子,給小娘子……”
瞧著杜衡臉上傻傻的笑,除了這幾個字,再沒有別的話,恍過神來,鄭綏又覺得自己好笑。
一旁的辛夷忙道:“婢子去把跟著杜衡一起出門的幾個人叫進來問問。”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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