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輕聲細語哄了好一會,鄭綏的哭泣聲才止。
兩只眼睛紅紅的,滿臉淚漬,李氏吩咐婢女打溫水進來,不讓旁人插手,親自絞了巾帕,替鄭綏擦臉,“好了,不哭了,洗了臉,可不興再掉珠子了,小娘子清清爽爽的,才討人喜歡。”
鄭綏原本還想閃躲,聽了李氏這話,沒再掙扎,規規矩矩地坐著。
又聽李氏念叨,“你呀,還跟小時候似的,嫂子這身衣裳,又濕了半邊,也太能哭了,瞧你把你阿兄都嚇跑了。”
“才沒有。”鄭綏輕聲嘀咕了一句,不過卻沒敢抬眼看李氏,方才的眼淚全蹭在了李氏的肩頭。
李氏親自服侍鄭綏梳洗一翻,方才回內室換了身衣裳,出來時,一眼就瞧見去而復返的鄭經歪靠在榻席上,兩眼微闔,似在養神,卻不見了鄭綏,“熙熙人呢,回去了?”
鄭經一睜開眼,瞧見李氏換了身家常的藕荷色襦裙,近來,天地回暖,陽氣日增,李氏的氣色似乎好上一些,細細瞧去,這個顏色十分地襯她,然而,此刻眉尖微蹙,滿臉疑惑地盯著他,頗有幾分興師問罪的意味,鄭經不由無奈地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你別慣著那丫頭了,我一進來,她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溜了。”
李氏嗔怪地瞪了鄭經一眼,“四娘怕你,十娘躲著你走,怎么說都是自家兄妹,對著她們倆,用得著那么嚴肅,繃著張臉,你也不嫌累。”
剛一進前,話音未落,就讓鄭經給拉到懷里。
鄭經兩手摟抱著李氏的腰,下巴靠在李氏的肩頭,“四娘是讓君長給慣縱得太不像話了,再不教訓。往后就無法無天了,至于熙熙那丫頭,純屬她自己心虛。”說到最后,想起那封信。
可真是什么都讓桓叔齊給猜著了。
桓叔齊。比他這個兄長,更了解十娘。
一時間,鄭經真不知道,他是該放心,還是不該放心。
“心虛?”李氏只覺得一頭霧水。四娘的事,她是知道,那是鄭紛自己湊上來的,她也認為極不妥當,故而真不怪鄭經,只是鄭綏,李氏側頭望向鄭經,“熙熙心虛什么?”
然而,鄭經并沒打算解釋,一雙渾厚的大掌圈握住李氏纖纖素手。“不說這些,我仔細想了一下,熙熙說的那些話,有幾分道理,南地你還是別去了……”
“不行,”李氏幾乎沒多想,急忙得打斷鄭經的話,“我不放心熙熙孤身去南地,她成親是件大事……”
鄭經沒讓李氏說下去,“阿語。我不想整天提心吊膽的。”
只為這一句。
縱有千言萬語,瞬間噎在喉間。
李氏鼻子一酸,微微低垂了頭,強壓住心頭的激蕩。張了張嘴,“我的身體,我……清楚。”
“你好好兒待在家里,我希望我一回來,就能看到你。”鄭經握著李氏的手,不自覺地緊了幾分。那浸透骨髓的涼意,總是令他心悸,甚至于害怕。
李氏察覺到鄭經異樣,手被捏得有些緊,喊一聲阿郎,抽了抽手。
鄭經回過神,手勁松了幾分,卻把李氏整個人都攬在了懷里,“上巳節的時候,二叔公找我商量過,打算讓十四叔去一趟許都,見一見隱居的十九叔,因十九叔所隱居的村子,熙熙去過一趟,便想跟著熙熙這次的隊伍一同過去,要在許都停留幾日,讓熙熙引路,但我當時沒有立即答應。”
“說來,十四叔這次是在秦州任上遭彈劾,少說也得半年才能起復,要不然,也不會回滎陽,十四叔年少出仕,又曾在多地任地方官,閱歷豐富,我打算找一下二叔公,請他跑一趟南地。”
李氏之前沒聽鄭經提起這事,這會子既然提起,便是已經拿定主意,不會讓她去南地了。
——*——*——
暮春時節,芳菲盡落。
啟程的日子越來越近。
鄭綏的那本《百賢集》的小冊子,也堪堪完成。
愈近離別,鄭綏待在曲院的日子就越長,她生而失恃,由外祖母、舅母和阿嫂養大,就在年初,大兄解了禁,她才給平城送去了兩封信。
此去南地,山高水長,相見無期,她舍不得阿嫂。
“……第一回見你,你還沒有現在阿一高。”李氏一邊說,一邊伸手比劃著,“瞧著瘦瘦小小的,瞪著一雙烏黑圓溜的大眼,像只受驚的雛鳥,著實令人心疼,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長這么大了。”
鄭綏眼睛熱熱的,她自小就長得壯實,肉乎乎的一團,世橋表兄捉弄她時,總喊她小胖墩,也只有在阿嫂李氏眼中,才覺得她瘦小,撇了撇嘴,“我那時,長得比現在的阿一壯實。”她身子一向好,只是那次回滎陽的路上,的確受了驚嚇,又遭了罪……
如今過去這么多年了,她還是不愿意去回憶那些事。
眼神明顯暗淡了下來。
李氏察覺到了,不由心頭一驚,帶著幾分懊惱,忙地岔開話題,攬著鄭綏的肩頭,“是不瘦。”微一頓,“你那會力氣更大,一口咬下去,你大兄手腕處,深可見骨,到現在還留有兩排牙印,你大兄都沒吱聲,偏你哭得驚天動地,好似被咬的人是你一般。”
“后來,哭得困倦了,直接睡過去,什么事都沒有,卻弄得闔宅的人第二天一大早,都過來打聽,是不是你阿兄打了你。”
“誰讓大兄那么兇,家下的兄弟姊妹都怕他。”鄭綏有些難為情,嗤嗤地笑著,皮賴地靠在李氏身上。
李氏伸手輕戳了下鄭綏的臉,“你怎么不說,你愛哭,你阿兄管六郎是最多的,你什么時候見六郎哭過。”
“六郎那是嚇得不敢哭了。”鄭綏想著小時候,六郎鄭紅見到大兄,就像老鼠見了貓一般,后來,又添了一個五兄,六郎那膽子,越發地讓嚇大了不少。
“你別盡編排六郎。”李氏瞧著鄭綏偏做出一副強撐的模子,只覺得哭笑不得,到底摸了摸鄭綏的頭頂,語重深長勸說:“如今你大了,就要有大人的樣子,這動不動就哭的習慣,可得改掉,遇上事情,可不是哭鼻子能解決的,嫁了人更是如此。
“怎么突然說起這個?”鄭綏悶聲道,聽到嫁人這兩個字眼,她還是有些別扭。
只是這回,李氏不愿意讓她糊弄過去,語氣十二分的鄭重,“熙熙,接下來的話,你要認真聽。”
“你陪嫁的部曲婢仆很多,都是能為出謀劃策,解決問題,但關鍵一點,是你自己要主意正,把人用起來,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實在解決不了,記著你身后還有整個鄭家。”
“桓家的情況,不用阿嫂多說,你也一清二楚,說不上好,但對你來說,卻說不上不好,說不好,是因為桓三郎上無父母扶持,中無兄弟幫襯,桓氏人丁單薄,桓三郎本人又無母族,你一旦嫁過去,只怕子嗣壓力會很大,因此,除了阿爰和阿方外,我另給你挑了兩名陪嫁媵妾,都是從家中部曲中挑選出來好生養的女郎……”
“我不要這些人。”鄭綏直搖頭,自從和十四郎訂親后,她就沒想過陪嫁女郎的事,“阿爰和阿方我也不要。”
李氏愣了一下,瞧著鄭綏反應有點大,忙安撫性地拍了下鄭綏的肩頭,“傻丫頭,這些人只是先備著,阿嫂以前和說你,夫婦之間,除了情,還是義,除個人,還有家族六親,夫婦和順,家族興盛,二者相得,才能情義俱全。”
“子嗣重要,但有一點更重要,長子必須由你來生。”說出這句話時,李氏的表情極其嚴肅,只是鄭綏羞得耳根子都紅透了,頭垂得低低的。
“當然,如果桓三郎沒這心思,屆時,你把人打發就是了。”這些人的家人及身契都捏在鄭家手中,所以,完全無后顧之憂。
聽了阿嫂說了這么多,鄭綏琢磨著,她不回復一聲,只怕阿嫂是不會停,只好訥訥地道了聲,“我知道了。”
聲若蚊吶。
忽然間,不知是不是逆反心理作祟,心里頭止不住冒出一句,“我不會給他納妾”,家中幾位兄長,除了四郎外,沒有人納妾,連著四姊夫只守著四娘一人,剛想到這一點,心思又堅定幾分,“我不會讓他納妾。”
只是這話,卻不敢真嚷出來。
李氏自是猜不到鄭綏心里的想法,只瞧著鄭綏應了聲,以為她聽進去,于是又道:“所謂禍兮福所倚,桓三郎沒有母族,必定會倚重妻族,而桓家人口簡單,你嫁過去,就能自己當家作主,不會受掣肘,他的兩個寡嫂和侄子,你可以待之親厚些,他們長年待在老家,不會和你有太多的交道可打。”
許許多多的不放心,似有說不完的叮嚀。
李氏是唯恐有遺漏,這些天一直輾轉反側,又想起一事,之前怕觸動鄭綏,就一直忍著沒說,擱到此刻,“熙熙,無論是你和十四郎,還是桓三郎和殷氏,都已成過往,既然你和三郎要結為夫婦,便是重新開始,這些舊事,往后的生活中,就不要再提,更不要去追究。”
當下,才是最重要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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