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夸張的胡子!
這是平手汎秀見到覲見之人的第一印象。
從兩鬢,雙腮直到頷下,全都鋪滿了濃密的須發(fā),呈現(xiàn)一個以前只在戲曲中見過的倒三角形,最尖處有接近一尺長度。
雖然來者風(fēng)塵仆仆,鞍馬勞頓,未及整頓儀容就趕忙過來問候,但唯有胡子打理得極好,一根一根梳得筆直下垂,沒半點卷曲和纏繞,洗得也足夠干凈,烏黑亮麗,泛出光芒,隨著行走與伏拜稍微震動,如春風(fēng)扶柳。
第二眼,才注意到其魁梧的身姿,尖利的眉角,通紅的臉頰,以及充滿風(fēng)霜溝壑的五官。這些要素與一尺長的黑須結(jié)合起來,馬上給人一種“演關(guān)公都用不到化妝師”的強烈印象。
這人盡管同樣穿著正式服裝,卻總覺得動作語言上有種荒蠻野性的味道,在一眾“貴人”的圍觀下顯得格格不入。他好像也不是很在乎,昂首闊步走進來,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接到“請坐”的命令便毫不拖泥帶水地落座。
眾人或有側(cè)目皺眉暗懷不滿的。
平手汎秀卻是見而笑曰:“津輕美髯公,果然不同凡響!”
沒錯,眼前這位,便是人稱“津輕美髯公”的大浦為信。
只是第一次見,但看那大把的胡子,就知道是本尊,外人注定難以模仿了。
大浦為信這個名字,對于后世的歷史愛好者和游戲玩家而言,屬于聽起來挺耳熟但印象又不足夠深刻的那一種戰(zhàn)國人物。即便只限于奧羽地帶,也遠不如伊達政宗和最上義光等人。
在暗恥游戲里面,是個能力全面,野心爆棚,義理低下的角色。
大部分人的了解僅限于此。
由于地域?qū)嵲谔瑹o論打仗、種田還是收集人才的可玩性都不盡如人意,又不是那種弱小到形成話題性的梗系大名,因此極少被玩家青睞,連攻略戰(zhàn)報都見不到。
但是現(xiàn)在,他是整個奧羽地區(qū),唯一一個不請自來,主動參陣拜訪的豪強。
平手汎秀幾乎沒有任何上輩子的“經(jīng)驗”可以借鑒,這是種新鮮的體驗。
望著面前這位長相極富特色的客人,平手汎秀略加端詳,沒說正題,反而忽地發(fā)問:“好個美髯!不知是如何留著這樣的?究竟是天賦異稟,還是有意為之?”
“稟內(nèi)府”大浦為信拜了一拜,答道:“鄙人確實自幼生來毛發(fā)旺盛,不過本來也不至于此。只是后來讀書識字,知道了唐土的魏晉三國故事,對于關(guān)公大人無比仰慕,于是產(chǎn)生了效仿之心。關(guān)公論軍略與武藝未必舉世第一,但壯如山河的忠義之心乃是我等武士最該具備的東西。”
“噢?”平手汎秀聞言稍覺訝然:“此話當(dāng)真?倒是一樁美談。”
“豈敢在內(nèi)府面前”大浦為信裝模作樣地拉長語調(diào),不意抬頭與汎秀視線相交,忽然臉色煞白,汗流急下,倉皇伏倒曰:“不敢欺瞞內(nèi)府,剛才的話是編的,是來的路上,聽說您老人家喜歡唐土的魏晉三國故事,才臨時想了拉進關(guān)系的理由。”
“啊哈?倒是有趣。”平手汎秀反應(yīng)不及,愣了一愣,接著大笑:“那為何這么快就露怯了?”
“只是沒想到內(nèi)府身容狀若神佛,雙目有如雷擊,鄙人”大浦為信顫栗道:“鄙人見了便嚇得不敢有半點虛言。留這么長胡子,實際是因為北邊蝦夷氏族有胡須越多則人越勇猛的說法,然后我們那兒也受到了這種說法的影響什么唐土魏晉三國故事,在下小時候哪有機會聽聞”
“好!好!”平手汎秀連連點頭,顧左右曰:“諸位看看,這個馬屁清麗脫俗,不落窠臼,以后你們可以好好學(xué)一學(xué)。不要以為偏鄙之地來的客人,就不會說話!”
旁邊的近臣和諸侯們一個個哭笑不得,卻是既敢吐槽又不敢答話,紛紛憋出一副鄭重誠懇的面孔,低下頭假裝觀察地板的藝術(shù)風(fēng)格。
大浦為信也被搞得摸不著頭腦。
內(nèi)府大人夸我的馬匹拍得好?這算褒獎嗎?還是嘲諷?
該做什么表情才是?
幸好平手汎秀沒有過多糾結(jié)這個問題,笑了幾聲就進入下一流程:“大浦彌四郎為信姑且叫你彌四郎吧,怎么突然想到來關(guān)東拜訪我呢?”
總算等到了已有準備的問題,大浦為信立即接過話頭:“世人皆曉當(dāng)今乃是內(nèi)府的天下,亂世即將終結(jié),我等雖處奧羽偏遠之地,也都心知肚明,所以紛紛都寫信送禮向您致意。但鄙人覺得,只派使者做代表實在是誠意不足,一定要親自來一趟才足夠。正好今夏聽說內(nèi)府蒞臨關(guān)東,此時不動身更待何時啊!”
聽罷平手汎秀疑道:“既然是今夏聽說我到關(guān)東,怎么現(xiàn)在才來呢?這可都十月了啊,快入冬了呢!”
大浦為信一嘆,黯然道:“慚愧,慚愧!只因我們奧羽大名以前互相攻伐,征戰(zhàn)不休,相互結(jié)下了許多仇怨。幾個月前鄙人對四鄰說要帶著軍隊來關(guān)東覲見內(nèi)府,他們卻都不肯讓開道路,非要誣陷說居心叵測沒奈何,花了幾個月功夫,同最上家取得合作,先走海路到出羽,再輕裝簡從,悄然行進,只帶了二三十人,才避開敵人耳目。”
“有意思”平手汎秀思索片刻,又問:“那彌四郎,你說說,為什么奧羽諸多大名,只有你一個人辛辛苦苦跑到關(guān)東見我,別的卻都只派使者致意呢?包括為你提供幫助的最上家,也沒一起過來啊!”
“好像是因為他們都有抽不開身的原因吧。”大浦為信似乎并沒有趁機上眼藥的意思,反而替鄰居“開脫”了一番:“比如最上家,現(xiàn)在是父子對立,內(nèi)亂頻發(fā)的狀態(tài)南部家也差不多,分裂成了兩派安東家據(jù)說是貿(mào)易出了大問題急需處理葛西、大崎兩家互為宿敵,都不敢輕易走開伊達正在與相馬交戰(zhàn),附近勢力全被卷入”
他數(shù)著手指說了半天,指出每一家大名都有內(nèi)憂外患的情況,如果輕易離開領(lǐng)地,可能家業(yè)就會遭遇毀滅性的打擊。
這話聽起來頗有道理。
但平手汎秀身經(jīng)百戰(zhàn)見得多了,立時聽出話中有話,伸出手指半是戲謔半是道破,開口說到:“那些事情,在戰(zhàn)國亂世,豈不是每天都在發(fā)生的日常嗎?這年頭哪家大名沒有一堆敵人的?理由恐怕不能成立。別的不提,就說你本人吧你大浦家,難道完全沒有內(nèi)憂外患?就不怕離開領(lǐng)地的時候出事?”
“內(nèi)府大人,真是目光如炬。”大浦為信伏拜道:“說出來不怕您笑話,鄙人的出身可不算什么名門大族,現(xiàn)在這份領(lǐng)地其實是通過各種巧取豪奪的手段,從附近鄰居嘴里硬生生搶過來的,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而且由于根基淺薄,不得不收納了大量新晉家臣,內(nèi)部也未必算的上穩(wěn)妥說不定這會兒,老家已經(jīng)是亂成一鍋粥了,有仇家打上門,或者野心之人叛變,都不稀奇。”
“那你還敢前來?”說到這里,平手汎秀興致越來越高,下意識便發(fā)問。
“是的。其他奧羽大名都不敢,但是鄙人卻敢。”大浦為信這時又把頭抬起來,露出漂亮的長須,自信滿滿地說到:“因為鄙人比他們都更明白事理!到了現(xiàn)在這個時候,奧羽那一點蠅頭小利其實沒什么好爭的,真正值得爭奪的,是內(nèi)府大人身邊的坐席。今日只要得到您的認可,就算家里元氣大傷也不要緊,遲早可以恢復(fù)。反之,若是觸犯天威,就算暫時奪得一些地盤又有什么用?遲早是要連本帶利吐出來的。”
聞言平手汎秀揚了揚眉頭,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這人。
話語如此直率,絲毫不談什么“大義”什么“傳統(tǒng)”,純粹是客觀從利弊分析,但說出來可信度十足。因為不是空口白話,而是用行動證明了理念。
這么積極主動跑過來表忠心的人,無論如何應(yīng)該得到優(yōu)待。
更何況還是個聰明人。
平手汎秀想了一會兒,做出決定,用手在案幾上打著拍子,吩咐道:“大浦彌四郎為信雖然沒有帶多少兵,但你既然是來助陣的,就一起安排到討伐北條家的序列當(dāng)中吧。”
“是!”大浦為信肅然領(lǐng)命,然后補充道:“當(dāng)北條家認出鄙人的旗幟之時,一定會感到絕望。如果連奧羽最北面的大名都出現(xiàn),他們一定會以為,整個奧羽都參與了討伐戰(zhàn)。”
“不錯。”汎秀露出微笑,又道:“還有一件事。我聽說大浦的苗字并非你的原姓?”
大浦為信答道:“鄙人原本出身奧羽武家久慈氏,后來過繼到南部氏庶族的大浦氏,遵循養(yǎng)父的遺愿,接過位子后開始謀求獨立其實說起來久慈氏也屬于南部氏的庶族,只不過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遙遠了。”
“這樣不好。”平手汎秀搖搖頭:“身為南部氏庶族的話,總會在嫡流面前矮上一頭。這樣吧,你既然是來自津輕郡,以后苗字就改姓津輕,然后我再代你上報朝廷,申請一個適當(dāng)?shù)墓俾殻窈蟛欧奖阈惺侣铮 ?br />
“多謝內(nèi)府深恩!”大浦為信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名津輕為信,喜出望外,連連叩首。
“不必,不必。”平手汎秀悠然擺手道:“話說奧羽之事,我向來是不怎么熟悉的。日后要進行整理的話,還要麻煩你多多幫忙介紹情況啊!”
“這是鄙人的榮幸,亦是大浦家不是,是我津輕一門的榮幸!”津輕為信的聲音都有點變形了,長長的胡子也激動得一抖一抖的。
這輕飄飄一句話的分量他完全聽懂了。
以后奧羽所有大名,想要拜訪內(nèi)府大人,可就得排在后面乖乖等待了。到時候隨便進一句讒言,說一句好話,可能就會影響某個家族的命運。甚至什么話也不說,只稍微更換一下覲見的順序,就能起到微妙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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