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階將那個條例告訴張四維,徐階又因方案的事情叫來了嚴訥,便注定這個方案的事情不會是秘密。
到了傍晚時分,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當即成為最為熱門的話題。
由于今年是大比之年,不僅是參加鄉(xiāng)試的考生,還有很多士子亦會前來京城湊熱鬧,這幫無所事事的讀書人在酒樓、飯館和客棧等處進行了激烈的探討。
面對著這一個被徐階視為高明的條例,士子們的反應卻是褒貶不一。
“直接削掉他們的爵位便是,何需這般麻煩還要給他們補償金,這個方案真是操蛋!”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
“要我說,這個林侍郎還是太過于保守了,哪里還要宗人愿不愿意,直接削掉一批,給了他們補償金還敢吭聲不成?”這是唯恐天下不亂的。
“話不能這樣說,這個事情確實是棘手,現(xiàn)在不失為一個最佳的解決方案,能夠令到雙方都能夠接受!”這是深明大義的。
很多時候便是如此,一些人自然是希望林晧然能夠大刀闊斧,理所當然地以為該如何如何,但身居那個位置才能明白做事難。
就如同后世的網(wǎng)絡噴子,只要他們抓到自以為正確的一個點,便會瘋狂地進行了攻擊。殊不知,很多看起來不夠完美的事情,都是經(jīng)過多方角力后妥協(xié)的結果。
林晧然能夠從“不削爵”到“間接削爵”,這里已經(jīng)是一個極大的進步,亦是他執(zhí)政智慧的一個充分體現(xiàn)。
“你們只懂得放屁,真的能夠削爵,雷狀元就不會被搞得灰頭土臉!我老師提出的方案,比你這個豬腦袋想到的要強上一萬倍!”
在京城的輿論中,不僅要有理,而且還要有人。
不論是林晧然天下士子楷模的形象,還是他竹君子的聲名,亦或者他在順天府的一幫弟子,都讓到他并不缺人。
當占到理之后,雖然有人在背后想要煽風點火攻擊林晧然,卻是被以蒙詔等弟子為首的士子狠狠地頂了回去。
正是如此,在林晧然拋出新方案的時候,預期中的輿論攻勢沒有出現(xiàn),或者是被林晧然及其弟子扼殺在搖籃之中。
不過這個方案能不能通過內(nèi)閣,事情已然存在著一定的變數(shù),徐階和嚴訥商議的結果不得而知,誰都不知道徐階會不會將方案打回禮部。
夜幕降臨,林府門前的燈籠已經(jīng)高高地掛了起來。
只要是林晧然在家里,幾乎便是沒有一日空閑的。對于一些舊識,哪怕今晚沒空見面,那亦要推到明晚抽些時間相見。
在這個時代,管家其實充當了秘書的角色,安排著誰什么時候過來見上一見,而林金元的地位已然是水漲船高。
由于都是自家人,且長林氏擁有著一大筆集體財富,哪怕林金元不接受賄賂的情況下,亦是被人不動聲色地塞了幾萬兩銀子和很多物件。
林金元將二個身穿綾羅綢緞的商人引領到了書房,二個人恭恭敬敬地施予一禮,然后在座椅小心地站了下來。
來人正是書雅齋的李云虎和珠江鐘表黃大富,毅然是京城排得上號的大商人。
李云虎的書雅齋靠著《談古論今》的東風,加上聯(lián)合商團資金支持,其店鋪已經(jīng)鋪向了大明各個重要的府城,成為大明最大的連鎖書店。
在內(nèi)容建設方面,一直是給原創(chuàng)者五五分成。令到很多士子投身于創(chuàng)作之中,都是以跟書雅齋合作為榮,不少士子借此成為了“萬兩戶”。
在印刷質(zhì)量方面更是甩了其他書店幾條街,造價十幾萬兩的銅印刷歷來是國子監(jiān)刻坊引以為傲的東西,但書雅齋的銅板印刷卻是要強于國子監(jiān)刻坊。
黃大富將粵鹽的業(yè)務交給弟弟打理,而他則是看到了珠江鐘表這種“神物”的機會,卻是親自扛起了聯(lián)合商團的這項業(yè)務。
在輕松打開以廣州和雷州為首的廣東市場后,他選擇迅速北上拓展市場,不僅將珠江鐘表店鋪到了杭州、蘇州和揚州等地,本人亦是親自來到了京城開拓市場。
鐘表的售價動輒上千兩,而最貴的達到一萬兩,這卻不是普通人能夠消費得起的。雖然江南很富有,但鐘表最大市場還是在京城,這幫手握重權的官員及子女才是潛在客戶。
得益于裕王召見南洋使臣時的宣傳效應,珠江鐘表的單月銷售量達到十幾萬兩,而維修等收入亦到達了幾萬兩。
身穿著居家衣服的林晧然已經(jīng)不會過多地談論生意上的事情,更多還是彼此見面聊一聊,卻是主動關切地道:“李思廣來得及吧?”
“有勞林大人掛心,他日前已經(jīng)來信,已經(jīng)平安無事地回到了廣州,且來信稱已經(jīng)通過了科考!”李云虎拱了拱手,顯得有些自豪地道。
后世以為商人子弟不能參加科舉,這其實有一個很深的誤區(qū)。
朱元璋將全國百姓劃分為民、軍、匠、灶等,卻是沒有劃出“商戶”,而在《大明律》的規(guī)定是:娼、優(yōu)、隸、卒及其子孫概不準入考、捐監(jiān)。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大明由始至終地沒有明文規(guī)定“商人子弟不能參加科舉“,卻是給商人鉆了這個漏洞。
商人的地位低,這其實是相對于普通百姓而言,但其金錢發(fā)揮著很多的作用,已然是影響到當?shù)氐恼朴」佟?br />
他們只需要咬著自己是“民戶”,那么他們的子弟自然是有資格參加科舉,哪怕地方官員亦是無法阻止他們參加科舉。
像王崇古和張四維都是晉鹽商子弟,但他們并沒有受到刁難,哪怕他們已經(jīng)入仕為官,亦是沒有人拿這個身份作文章。
林晧然輕輕地點頭,卻是感慨地道:“按說以你的情況,李思廣不該走這么一趟,但朝廷的法度如此,本官亦是愛莫能助!”
“大人不用放在心上,朝廷法制如此,我等自當遵循!只是大明這個制度確實給我們商戶增加了難題,若是李思廣途中發(fā)生什么意外,你說我該如何是好!”李云虎一只手拍著另一只手的手掌,顯得無奈地搖頭道。
“本官有想過將你們這種情況的人編入商籍,讓你們的子弟能夠在當?shù)貐⒓涌婆e,但……”林晧然喝了一口茶,顯得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如果此例一開,怕是很多人會鉆這個空子,進而冠冕堂皇地到異地參加科考,從而喪失地方上的公平原則!”
籍貫其實是兩個意,籍指你負擔繳糧徭役的地方,或其職業(yè)承擔鹽稅、工匠銀的繳納地;貫,指你家世代居住的地方。
科舉對于籍貫有著很嚴格的審核制度,特別是兩省十三省科舉的難度不一,北直隸會防止南直隸、浙江和福建等考生冒籍。
李云虎在京城經(jīng)營已經(jīng)兩代,他的娶老婆是北直隸人士,兒子李思廣從小在京城長大,可謂是“婚姻于茲,衣食于茲,與土地世產(chǎn)者非有別也”。
不過按著大明現(xiàn)行的制度,李思廣卻是只能夠回到籍貫所在的廣東參加科舉,不僅加劇了科舉的成本,而且增加了很大的風險。
“大人是有大智慧的人!除非大人身居宰輔,不然現(xiàn)在推行此法,必定給有人之人鉆了空子,卻是大大的不妥!”李云虎朝著林晧然拱手,卻是瞥了一眼黃大富道。
黃大富一直在旁邊,看著李云虎瞥向自己,便是當即抱怨道:“李掌柜,你看我做甚?”
“你還想繼續(xù)瞞著大人嗎?”李云虎的臉色微寒,卻是正色地道。
林晧然聽到這話,不由得扭頭望向了黃大富,只見黃大富顯得很扭捏的模樣,卻是不知道黃大富有什么事情瞞了他。
“我……”黃大富本是一個有膽色的鹽梟,此時顯得吞吞吐吐的模樣,最后將心一橫地道:“大人,我沒有讓我兒子黃小貫回廣東參加科舉,而是讓他……在順天府冒籍了!”
冒籍,這早已經(jīng)不是新鮮的詞。
由于兩京十三省的教育資源嚴重不均,加上大明采用南北卷模式,很多教育資源富盛的省份的士子屢屢跑到偏遠省份冒籍。
像浙江,那里的神童一抓一大把,學霸多如狗,徐渭都是屢屢折戟,但一些偏遠的省份卻是識文斷字都能混得上秀才,舉人的門檻更是發(fā)揮失常都能高中。
不僅是眼前的鄉(xiāng)試,到了會試的時候,若是冒籍的省份屬于北卷的話,卻是不用跟南卷的那幫學霸競爭,中進士的機率又會大大增加。
雖然順天鄉(xiāng)試的競爭不小,但其名額有135人,競爭程度要低于南直隸,且在會試中屬于北卷,故而北直隸正是冒籍的高發(fā)地帶。
林晧然聽到黃大富竟然讓兒子冒籍參加順天鄉(xiāng)試,卻是不由得微微苦笑。
在出任順天府尹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經(jīng)注意到這個情況,而且發(fā)現(xiàn)京城早已經(jīng)形成了一條完善的灰色產(chǎn)業(yè)鏈,很多人通過這種事情進行謀利。
運作這個事情的人都是當?shù)氐牡仡^蛇,通過某些村子進行打點,給外地書生偽造身份,而后在宛平和大興兩縣等地造冊。
“大人,我就想要我黃家能出一個舉人,甚至是能夠高中進士,好光耀門楣……將來亦能協(xié)助大人!”黃大富深知不妥,卻是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李云虎心里早就有所不滿,此時借著林晧然的威勢,便是進行譴責道:“你這分明就是胡來,我這樣是害了你兒子,倒不如直接給他弄個捐生!”
“捐生會讓人瞧不起的,且?guī)筒涣舜笕耍 秉S大富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林晧然,看著林晧然品著茶水,當即喃咕道。
李云虎看著他仍然不知悔改,便是繼續(xù)說教道:“你這樣做是授人以柄,若是你兒子真中了舉,人家借此來要挾于你,你又當如何?”
林晧然聽到這個話,則是若有所思地望向黃大富。
李云虎的話并不是危言聳聽,像清末民初實業(yè)家張謇,由于清代科舉規(guī)定“冷籍不得入仕”,十五歲的時候經(jīng)他老師的宋琛安排,結識鄰近如皋縣的張家,張家同意張謇冒充自家的子嗣報名獲得學籍。
隨后,十六歲的張謇考中秀才。在后來的日子里,張家以此相要挾,不斷向張謇家敲詐錢財,使殷實之家變得負債累累。
此時,張謇果斷選擇向官方“自首”,要求取消自己的秀才功名,讓他回原籍南通。
“我……我有把握擺平這個事情!”黃大富出身于鹽梟,眼睛閃過一抹狠厲地道。
李云虎看著他這般模樣,卻是進行質(zhì)問道:“你怎么擺平?你是想要將人家殺了?還是給足人家銀兩?”
“我不甘心,其他人都能夠冒籍,我為何做不得?”黃大富是地地道道的貧民出身,心里頭卻是一直有著培養(yǎng)兒子做官的想法,卻是低著頭道。
李云虎聽到這個話,心里卻是暗自一嘆,這其實是實情,在北直隸冒籍的現(xiàn)象很是普遍了。
“他應該是過了科考吧?不知是他自己考的,還是你打點了?”林晧然看到了黃大富身上的執(zhí)念,便是認真地詢問道。
黃大富的老臉微紅地道:“我……我以兒子的名義,給徐爌送了銀子!”
李云虎聽說是花銀子才通過的科考,心里不由得微微一動。哪怕任由黃小貫參加順天鄉(xiāng)試,他亦是考不上,到時黃大富應該會想通這一切。
“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此舉確實不妥,不是說你為兒子這般做是錯了,而是你這樣做對黃小貫!應天鄉(xiāng)試和廣東鄉(xiāng)試都很難,若是不求上進,在哪里考都不會中!若是他能夠發(fā)奮圖強,便是能夠如同我這般,一舉連奪六元!只是你這般做了,萬一他連舉六元,你說這事最后的結果是什么?”林晧然雖是明白這些人的心思,畢竟這天底下的父親都是望子成龍,但這無疑是打破了科舉的公平性,卻是堅定立場地道。
黃大富平生最服林晧然,聽到林晧然這番講解,額頭流下了汗水,卻是后知后覺地道:“大人,我知錯了!”
送走了二人,時間亦是差不多到了宵禁時分,通常不會再有人前來拜訪了。
林晧然到了西院,花映容的興致似乎不錯,正在涼亭中對月?lián)崆佟S捎跊]有人再來打擾,讓人送來了茶點,二個人對月閑聊。
由于二個都是聰明的人,卻是能夠從茶桌聊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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