¼¼月光下果興阿正盤算著讓福順當一個什么樣的隊長。十幾里外的另一處月光下，郎中吳秀明則在給自己的老鄉曹夢的傷口上藥。
¼¼曹夢今天又逃跑了，而且悲催的又被抓了回來。大頭領親手砍了幾個他認為的主謀，真正的主謀曹夢也被打了十鞭子。
¼¼“忍著點吧！早和你這么蠻干不成，你就是不聽！”吳秀明把草藥在嘴里咀嚼成泥狀，一點點涂抹在曹夢后背的傷口上，疼的曹夢嘶啦嘶啦的吸著涼氣。
¼¼“他媽的，只要不死，我就得逃！”曹夢疼得五官已經扭曲，但嘴上依舊硬氣。
¼¼“總得先保住性命！”吳秀明有些無奈。
¼¼“跟著這幫土匪能保住性命？早晚還不是個死。逃出去，才能保住性命！”曹夢依舊嘴硬。
¼¼“大螞蚱，你逃出去啦！你都被抓回來幾回了，也就大頭領記性不好，不然你早就喂了野狗了。”老鄉三人組里的何歡好像和曹夢斗嘴成癮。
¼¼“何大樂兒，你就好好的當土匪吧！”曹夢狠狠的瞪了何歡一眼。
¼¼“不當土匪還能咋，這世道，活一天算一天吧！”何歡很坦然的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¼¼“郎中，你也就想著當土匪了？”曹夢回頭向吳秀明問道。
¼¼“誰想啊！可能怎么辦呢？”吳秀明搖著頭。
¼¼“逃啊！”曹夢還不想放棄吳秀明。
¼¼“你倒是逃了，這是第幾回了。除了多挨幾鞭子，你還得著啥了？”何歡依舊在打擊曹夢。
¼¼“總能逃出去的！一定能！”曹夢堅定的著。
¼¼“逃出去之后呢？”何歡又補了一刀。
¼¼三人都沒了語言，何歡一句話問住了曹夢以后，自己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¼¼三個十七八的半大子是淮北老鄉，原也是上無父母，下無妻的光棍漢，但好歹有塊瓦片遮身。曹夢自家有幾畝薄田，吳秀明是藥鋪的學徒，何歡是村里的閑漢。亂世來臨之前三人毫無交集，亂世來到以后，他們成了他們村子最后的幾個人。被迫加入了陌生的群體，欺凌和從未經歷過的苦難，讓在三個半大孩子對“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有了深刻的體會。長途跋涉和殘酷的廝殺后，村里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人在陌生且危險的環境中迫切的需要同類，三個人形成了自己的團體。無論曹夢和何歡如何的厭惡對方，他們三人還是緊緊的抱成了一團。
¼¼曹夢憎恨這隊毀滅他家園的惡魔，無時無刻不想著逃跑，也曾經逃跑過無數次。從開始的單人獨騎，到后來的組團開路，每次都被抓了回來。伴隨著曹夢身上傷疤的增加，惡魔團隊成員的數量也在增加。他們洗劫了一個又一個村莊，從開始的百十來人，變成了上千人。
¼¼“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別總想著死不死的，萬一哪天招安了呢！咱也混個一官半職的。咬牙忍著疼啊！你好哥哥給你弄點吃的去。”何歡拍了拍曹夢撅著的屁股，哼著曲轉身走了。
¼¼“你咱們這上千人里，有多少是真土匪。”吳秀明看著月亮問道。
¼¼“也就那百十來人！”曹夢咬著牙恨恨答道。
¼¼“九百人怎么讓一百人給制住了呢？”吳秀明依舊看著月亮。
¼¼“呸！還不是何大樂兒這樣的人太多了！”曹夢啐了一口。
¼¼“大樂兒哥就是嘴損了點，其實也是為你好！”吳秀明不想自己人鬧的太僵。
¼¼“我真的，就是何大樂兒這樣的人太多了，九百人才讓一百人給制住了。”曹夢披上衣服坐了起來。
¼¼“怎么會？”吳秀明轉過頭看著曹夢。
¼¼“被抓來的人初時都不想做土匪，但殺了人，見了血。像何大樂兒這樣的，就想當起土匪來了。這廝就是個潑皮，天生的賊種。”曹夢和何歡既是依存的兄弟又是仇人。
¼¼“大樂兒哥原先也是好人。”吳秀明不信誰是天生的壞人。
¼¼“這廝房屋一間地無一壟，游手好閑的人。有人推他一把，自然就成了土匪。”曹夢看透了，啥也沒有的人，最容易豁出去胡來。
¼¼“畢竟還是不想做土匪的人多。”吳秀明也不想替何歡辯解了，何歡的確是三人里第一個把自己當做土匪的人，也是第一個殺人的人。吳秀明忘不了何歡殺第一次人時的畫面，一個想奪回自己糧食的老婦人被何歡砍下了腦袋。
¼¼“你知道身邊哪一個人是何大樂兒？”曹夢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¼¼“就因為這個？”吳秀明不敢相信。
¼¼“九百個人里有五十個何大樂兒，你知道都是誰？自己嚇唬著自己，就都被人家制住了。”曹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¼¼“是啊！唉……”吳秀明深深的嘆了口氣，何大樂兒不會在他背后給他一刀。可被裹挾的九百人里有多少個何大樂兒呢？真要反抗的時候，那個不是自己老鄉的何大樂兒絕對會在背后給自己一刀，換取大頭領的賞識和信任。
¼¼“還有就是你郎中這樣的人太多了！”曹夢感嘆道。
¼¼“我……”吳秀明不理解。
¼¼“總想著先保住性命，刀沒架到自己脖子上就舍不得拼命！都豁出去，大不了七百對二百，還是穩贏的。可惜啊……”曹夢苦惱的搖著頭。
¼¼“我們也沾了血了，有什么辦法呢！”吳秀明和曹夢的手上也早沾上了弱者的鮮血。
¼¼“唉……”曹夢只是一聲嘆息。
¼¼“別總結逃跑經驗了，有肉吃！”何歡笑呵呵拿了一塊黑糊糊的不知什么肉回來。
¼¼曹夢沒搭理何歡，伸手就在烤肉上撕了一塊下來，塞在嘴里便吃。吳秀明向何歡笑了笑，用樹葉擦了擦手，也開始撕肉吃。何歡嘿嘿的笑了笑，把肉放在當中，也在兩人對面坐下。
¼¼“有骨頭放這兒，一會我拿回去犒賞的們！”何歡指了指面前的地面，他已有了些自己的嘍啰。
¼¼吳秀明和曹夢兩人都沒言語，專心的吃著。遇到了塊的骨頭，就吐到了何歡面前的地面上。
¼¼三人在月光下悶悶的吃著，一會兒何歡的面前已堆了七八塊骨頭。一個黑瘦的身影，悄悄的摸到了何歡的背后。一只猶如樹枝一般干枯的手，偷偷的繞到何歡身前，輕輕的拾起了地上沾滿塵土的骨頭。
¼¼“怎么少了兩塊？”吳秀明第一個發現骨頭的數目不對了。
¼¼“操你大爺！”曹夢發現了何歡背后趴著的干枯身影，一腳將他從地上踢了起來。
¼¼“敢偷老子們的東西！活的不耐煩了！”曹夢將那黑瘦漢子按在地上就是一頓暴打。
¼¼“哎呦，哎呦……幾位大哥饒命啊！”黑瘦的漢子不住的求饒。
¼¼“滾！”曹夢打的累了，一腳將那黑瘦漢子踢開。
¼¼“呼……呼……”黑瘦漢子吐了口血出來，趴在地上呼呼的喘息著。
¼¼“幾位大哥，我兄弟餓的快不行了，求求你們，給我幾塊骨頭吧！”緩了一會兒的漢子，跪在地上哀求道。
¼¼“滾！”曹夢將掉在地上的骨頭又扔回了何歡面前的堆里，又踹了那黑瘦漢子一腳。
¼¼“幾位大哥發發善心吧！我兄弟快要餓死了，哪怕賞給我們一塊骨頭也好，救救我兄弟吧！”黑瘦漢子痛哭哀求著，不斷的在地上磕頭。
¼¼“敢打我們兄弟東西的主意，再讓老子看見你，老子扒了你的皮！”曹夢回身尋找他的腰刀。
¼¼“幾位大哥，求求你們了，好人有好報啊！”黑瘦漢子依舊磕著頭，不愿放棄。
¼¼“誰是你大哥，滾！”曹夢抽出了腰刀。
¼¼“求求……”黑瘦漢子見曹夢已經拿了刀，無奈的起身離去。
¼¼“也就是大螞蚱你，這幫狗娘養的，連大頭領都敢偷……”何歡贊嘆道。
¼¼“螞蚱哥，消消氣，快回來吃吧！一會涼了，不中吃了！”吳秀明解勸道。
¼¼第二天一早，何歡聚齊了自己的嘍啰，帶著吳秀明和曹夢去大頭領那里集合。參見大頭領時，大頭領身邊已聚滿了老匪，幾個何歡一樣新出頭的頭目，也帶著嘍啰聚在人群的外圈。一些新近被裹挾進來的饑民，或倒或臥亂哄哄的聚在最外圈。何歡等人路過饑民隊伍的時候，一個十五六歲年紀的饑民不知是不是餓昏了頭，居然伸手向眾人乞討起來，想要口吃的充饑。曹夢瞪了那少年饑民一眼，哼了一聲。一個黑瘦的饑民急忙沖了過來，按住了少年，把他又拖回到饑民堆里了。
¼¼“見過大頭領。”何歡帶著眾人向大頭領行禮。
¼¼“嗯！罷了！那個是你的人，有點意思哈！”大頭領伸手指了指曹夢。可能是每天遇見的饑民太多了，大頭領的眼神和記性都不太好，完沒認出曹夢是他昨晚處罰的逃亡者。
¼¼“是我兄弟，從一起長起來的！這個也是，郎中，會治病呢！”何歡不但沒像私下里擠兌曹夢一樣口出惡語，反而直接把曹夢成了他的發兄弟。而且還急忙利用大好機會，拉著吳秀明，向大頭領介紹起來。
¼¼“嗯！不錯，都是有用的人！”大頭領點了點頭。
¼¼“郎中就留在我身邊聽用吧！那個兄弟，這個拿著，自己挑人去吧！”郎中在亂世可是稀缺資源，大頭領急忙把吳秀明留在了自己身邊。又從身后扯了條粗布口袋扔給曹夢。
¼¼“謝大頭領！”曹夢知道口袋里裝的是雜糧和樹葉做的餅子，自己可以拿著餅子去饑民里挑選自己的嘍啰了，老鄉三人組便是這樣被挑選出來的。有了這粗布口袋便是這股土匪中的頭目了，曹夢很是不情愿的向大頭領道謝。
¼¼吳秀明被大頭領和一幫老匪圍著尋醫問藥，何歡則陪著曹夢開始挑選人手。
¼¼“夠意思吧！”何歡樂呵呵的向曹夢表功。
¼¼“今天不知該謝你，還是罵你了！”曹夢悶著頭走向饑民。
¼¼“還是罵吧！你要突然謝我了，老子還真不習慣！哈哈哈！”何歡帶著嘍啰給曹夢護駕，畢竟帶著一口袋糧食站在饑民堆里可不是鬧著玩的。
¼¼“額……”早見過挑人場面的饑民，已經曹夢的身邊已經聚成了一堆，曹夢卻不知該什么好了。
¼¼“頭領，挑我吧！我有力氣，我能打仗！我啥都能干！”一個黑瘦漢子第一個沖出了人群，還拿著一根木棍比劃了幾下。
¼¼“喲，狗日的，是你啊！”何歡認出了黑瘦漢子就是昨晚偷骨頭的人。
¼¼“是、是，正是的，的冒犯了幾位頭領虎威，頭領饒恕啊！的以后肯定好好的給幾位頭領當牛做馬，報答幾位頭領的恩德！”黑瘦漢子聽出何歡的語氣中不但沒有怒氣，反而還有一絲親近，急忙搖尾乞憐。
¼¼“昨天沒打死你，你子身體不錯啊！叫什么？”對于昨晚吐血，今天還能活蹦亂跳的黑瘦漢子，曹夢也比較滿意。畢竟有頑強生命力的人，才不會浪費雜糧餅子。
¼¼“的叫狗日的！”黑瘦漢子點頭哈腰道。
¼¼“你叫什么？”曹夢和何歡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¼¼“的叫狗日的，頭領讓的叫啥，的就叫啥！”黑瘦漢子一臉諂媚的笑著。
¼¼“狗日的，有你一個了！”曹夢笑罵著，扔了一個雜糧餅子給狗日的。
¼¼“頭領，的還有個兄弟，也能給頭領效力。”狗日的生怕曹夢開始挑選別人。
¼¼“哪個啊！”曹夢問道。
¼¼“根子，快過來給頭領磕頭。”狗日的急忙回到人群里拉出了自己的兄弟根子，卻是剛才餓昏了頭乞討的少年。
¼¼“老子不要死人！”曹夢看得出，少年與其是被狗日的拉出來，不如是扶出來更為貼切。整個人已經瘦的只有一副骨架，好像一陣風便能吹倒一般。
¼¼“頭領，我兄弟就是餓的狠了，吃點東西就能給頭領立功的！”狗日的急忙跪下道。
¼¼“你讓他殺個人，我看看！”何歡抽出腰刀扔了過去，曹夢抱著肩膀直勾勾的看著狗日的。
¼¼“能殺，能殺！”狗日的急忙撿起了腰刀，塞到了根子手里。
¼¼“根子，快殺給頭領看，頭領賞你吃的！”狗日的緊緊握著根子的手，生怕他拿不住腰刀。
¼¼“哥！……”根子帶著哭腔，也不知是餓的，還是害怕。
¼¼“哼！”曹夢依舊抱著肩膀,輕蔑的冷哼了一聲。
¼¼“快殺啊！頭領賞吃的。”狗日的握著根子的手不住的顫抖著。
¼¼“哎！……”何歡有些不耐煩了，想要打斷狗日的。
¼¼“頭領莫急，我兄弟剛才挑人呢！這就殺！”狗日的聽出了何歡的不耐煩。
¼¼“別瞎耽誤功夫了……”曹夢也失去了耐性。
¼¼“啊！……”狗日的已經急得哭了出來，聽著曹夢要放棄根子，急得一把搶過了腰刀，對著身前最近得一個饑民漢子就是一刀。
¼¼眾人早已看出根子殺不了人，誰也沒防備著狗日的會暴起傷人。那漢子體格遠比狗日的強壯，但一來措手不及，二來餓了幾天人有些虛浮，竟被狗日得一刀劈倒在地。
¼¼“根子，快來殺！”狗日得又把腰刀塞回到根子手里，拖著根子就望那漢子身前湊，拿著根子的手向漢子頸上砍下。
¼¼“啊！……”根子毫無意義的嚎叫著。
¼¼在根子的嚎叫聲中，腰刀砍在那漢子的咽喉上，鮮血噴濺了一地。
¼¼“頭領你看，我兄弟能殺人，能給您效力。”狗日的帶著有些猙獰且諂媚的笑臉，跪在曹夢面前。
¼¼“別浪費了我的餅子！”曹夢一次扔了兩個餅子給狗日的。
¼¼“謝頭領，您大恩大德的兄弟倆沒齒難忘！”狗日的重重的給曹夢磕了一個頭。
¼¼“值嗎！”何歡收回腰刀，一邊幫曹夢挑人一邊問道。
¼¼“狗日的值！”曹夢沉聲答道。
¼¼一行人在饑民堆里穿行挑人，慢慢走得遠了。
¼¼“根子，快來吃餅子！”狗日的一直跪到何歡和曹夢走遠了才爬起來，捧著三個餅子帶著激動的笑容來找根子。
¼¼“哥，我怕！”第一次殺人的根子抖成一團。
¼¼“不怕，不怕，有哥呢！快吃餅子！”狗日的把餅子喂到了根子嘴邊。
¼¼“以后跟著頭領，頭領就天天給咱們發餅子吃了！”看著根子狼吐虎咽，狗日的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
¼¼“哥，我不敢殺人！”根子又哭了出來。
¼¼“沒事兒，哥殺！你就躲在哥后面就行！”狗日的用手指粘起根子嘴邊掉下來的餅子碎渣，一點點抿進自己的嘴里。
¼¼“哥，你吃！”已經在第三個餅子上咬了一口的根子，才想起哥哥還沒有吃。
¼¼“你吃，哥不餓！”狗日的的舌頭回味著殘渣留下的味道。
¼¼“我吃飽了，哥你吃吧！”根子又在餅子上咬了兩口，才反應過來哥哥在騙自己。可一張手掌大的餅子，只剩下不足四分之一了。
¼¼“呵呵！剛好，哥有這些就夠了！”狗日的接過餅子沒敢咬，一口一口的用舌頭抿著吃。
¼¼“哥！……”根子又想哭，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哥哥。
¼¼“以后當頭領的面別叫哥了！”狗日的只吃了一半，便把剩下的藏在了懷里。
¼¼“那叫什么？”根子有些疑惑。
¼¼“叫狗日的！”狗日的揚了揚頭。
¼¼“哥！……”根子不愿意。
¼¼“傻子，頭領喜歡這么叫，你就要跟著叫。頭領高興，會多賞餅子給咱們的。你看今天不就多得了一個餅子！”狗日的嘿嘿的笑著。
¼¼“可是哥……”根子仍是不愿。
¼¼“別想那些沒用的，餅子才是真的。有餅子才能活下去，知道嗎？活下去才有希望！”狗日的摸著弟弟的頭。
¼¼“活著！”根子好像還是不懂。
¼¼“答應哥，不管今后出什么事，你都要活下去，知道嗎？你就是咱家未來的希望，懂嗎？”狗日的認真的看著弟弟。
¼¼“嗯！”根子用力的點了點頭。
¼¼狗日的和根子兄弟兩人，待曹夢挑好了人，便跟隨著自己的頭領離開了，饑民們只得等待下一次機會。那連姓名都不知道，稀里糊涂死在狗日的兄弟手里的漢子，也沒有人為他收殮尸首。便像一塊石頭一棵樹木一般，被扔在了原地。一夜過后，只留下殘破的幾根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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