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查干浩特一帶,依舊看不見春天到來的氣息,朔風(fēng)勁吹,大地枯黃,天地間一片蕭瑟。
唯有已經(jīng)解凍的塔兒河(即后世洮兒河),載著一層厚重的冰凌,沿著寬坦的河道,緩緩?fù)鶘|流淌。
二月底的那場席卷東北大地的風(fēng)雪,在科爾沁左旗駐牧的草原上,并沒有帶來太大的影響。
只是短短幾天過去,塔爾河兩岸的曠野上,就已經(jīng)幾乎看不到那場風(fēng)雪的痕跡了。
畢竟是到了三月,塞北最冷的寒冬已經(jīng)過去,草原上突如其來的風(fēng)雪再大,落地之后不久,就會快速融化。
這條流淌在查干浩特以南數(shù)十里的塔爾河,如今儼然已經(jīng)成為了庫倫部騎兵前哨與科爾沁左旗蒙古人之間約定俗成的邊界。
庫倫部的人馬部眾到了此地,輕易不會越過塔爾河北上,而科爾沁左旗的蒙古人,也輕易不會越過塔爾河南下。
兩個蒙古部落之間的勢力范圍,跟過去相比,已經(jīng)完全掉了個個兒。
若不是庫倫部眼下人口仍然相對較少,無力北上占據(jù)西遼河(西拉木倫河下游)以北更大的地區(qū),那么東蒙古草原上的形勢,對于科爾沁左旗來說,還要更加不利。
崇禎三年十二月中旬的時候,崇禎皇帝的御前侍從武官楊振與鄧天河兩人帶著內(nèi)務(wù)府派出的一支龐大商隊,就是從庫倫部騎兵駐防巡邏的西遼河一帶北上,踏著塔爾河上的冰層,渡過塔爾河,最終抵達查干浩特的。
多虧了之前科爾沁左翼蒙古部落出身的哈斯干等人,帶著海蘭珠和滿珠習(xí)禮的書信,回去過一趟科爾沁左翼蒙古部落的駐地。
要不然的話,現(xiàn)如今的科爾沁左旗旗主貝勒齋桑,根本不敢放心大膽地再率領(lǐng)著科爾沁左旗的蒙古人,回到查干浩特這處廢棄的舊城一帶定居駐牧。
查干浩特是白色城市的意思,就是后世吉林白城的名稱由來。
這個地方最早是察哈爾蒙古首領(lǐng)林丹汗的駐錫之地,林丹汗帶領(lǐng)察哈爾蒙古主力人馬被迫西遷之后,最早投靠了女真人的科爾沁左翼蒙古,得到了這個地方。
再后來,后金國女真八旗的勢力不斷強大,科爾沁左翼蒙古部落也跟著不斷得勢,在得到了查干浩特地區(qū)之后,還不斷地南遷,尋找更加水草豐美的草原牧場。
于是更加靠南的西拉木倫河兩岸,很快就落入勢力強大的科爾沁左翼手中。
科爾沁左翼蒙古首領(lǐng)齋桑也隨即將自己的大帳遷移到了地理位置更加優(yōu)越的白銀套海一帶草原。
不過,到了崇禎元年的那場討伐喀喇沁部之戰(zhàn)失利之后,白音套海一帶遭遇明軍襲擊,聞訊倉皇撤軍回來的齋桑貝勒,沒過多久,就帶著科爾沁左翼的主力,再次回到了查干浩特一帶駐牧。
等到崇禎二年冬,不甘心失敗的齋桑跟著黃臺吉的后金國女真八旗大軍,南下征討漠南蒙古以及大明朝,結(jié)果再一次失敗而歸之后,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整個東蒙古草原上的形勢,更加不利于他的科爾沁左翼了。
尤其是隨著扎魯特、扎賚特、東西烏珠穆沁這些歸附大金國的蒙古部落,被遷徙到了東方松花江上游原來屬于海西女真的地盤上之后,一貫老謀深算的齋桑赫然發(fā)現(xiàn),他的科爾沁左旗已經(jīng)處在了抵御大明朝勢力繼續(xù)北上的最前沿。
這片草原上原本充當(dāng)女真人馬前卒的部落,比如原來的奈曼部、敖漢部、巴林部、翁牛特部以及克什克騰部等東蒙古部落,現(xiàn)如今要么就是逃散離去歸附漠北蒙古了,要么就是被明軍和歸附明軍的喀喇沁和庫倫部給族滅了,要么就是因為損失太大過于弱化而被自己所在的科爾沁左右翼給吞并了。
總之,那些夾在大明朝與后金國女真人之間的小部落,一個個都從這片草原上消失了。
這個情況,讓他對科爾沁左旗面臨的形勢憂心忡忡。
因此,齋桑參加完格勒朱爾根會盟之后回到查干浩特不久,就自行決定再次率部北遷,離開了查干浩特這一個雖然破舊,但在東蒙古草原上卻也并不多見的夯土四方城,從此帶著部眾,游牧于查干浩特以北的草原之上。
至于查干浩特這座草原土城以南,尤其是塔爾河以南河流遍布的水草肥美之地,他也全都忍痛放棄了。
因為受到了大明朝遼東督師府資助和武裝起來的庫倫部蒙古騎兵巡邏隊,已經(jīng)開始一次又一次地出現(xiàn)在塔爾河一帶的草原上了。
齋桑并不是懼怕庫倫部的騎兵哨隊,他所擔(dān)憂的,是站在庫倫部騎兵哨隊背后的大明朝。
齋桑對于當(dāng)年的往事,即科爾沁蒙古諸部背叛察哈爾,背叛全蒙古人的共主林丹汗的往事,是很了解的。
當(dāng)年他的父親莽古思臺吉,之所以背叛林丹汗,投靠奴兒哈赤,就是因為不愿意夾在林丹汗與奴兒哈赤的戰(zhàn)爭中間,更不愿意被迫率領(lǐng)科爾沁左翼蒙古人充當(dāng)林丹汗的炮灰,去攻打剛剛立國的女真人。
如今,幾場戰(zhàn)爭之后,齋桑貝勒面對的局面,與當(dāng)年其父莽古思臺吉面對的局面,簡直是如出一轍。
只是如今強大的一方,已不再是當(dāng)年憑借著強大的武力崛起于東北大地并且剛剛立國的女真人了。
而是遙遠的南方,那個已經(jīng)立國將近三百年的老大帝國。
他該怎么辦,他該何去何從?
自從跟著女真人的軍隊南下打了敗仗之后回到科爾沁左翼蒙古人的地盤上之后,年近五十的齋桑就一直思考著這個要命的問題。
如果說當(dāng)年他的父親莽古思臺吉別無選擇的話,那么對他來說,他并不是沒有選擇。
尤其是當(dāng)哈斯干等人第一次帶著齋桑的長女哈日珠拉,以及活著的兒子里面最大的一個即滿珠習(xí)禮的書信,風(fēng)塵仆仆地突然回到科爾沁左翼蒙古部落位于查干浩特以北的草原牧地上之后,齋桑及其科爾沁左翼蒙古部落又有了一個更好的選擇。
當(dāng)年,塞北武烈營明軍突襲白音套海,大肆屠殺科爾沁左翼留守老營的老弱婦孺,搶走了齋桑視為掌上明珠的長女哈日珠拉,使得他征討喀喇沁蒙古為長子吳克善復(fù)仇的計劃徹底失敗。
每一回想起這件往事,齋桑的心中憤恨不已,多少次咬牙切齒痛下決心要洗刷這個恥辱,恨不得立刻將當(dāng)年突襲白音套海的明軍武烈營人馬斬盡殺絕。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隨著黃臺吉女真大軍的打敗而歸,齋桑意識到,要想報仇雪恨怕是遙遙無期了。
等到哈日珠拉與滿珠習(xí)禮的書信被哈斯干等人送回科爾沁草原,得知自己的長女果然嫁給了大明朝的皇帝,成為了大明皇帝的寵妃,而且自己被扣留的兒子滿珠習(xí)禮也安然無恙,還在大明朝的朝廷理藩院里當(dāng)了有品秩的官員,齋桑貝勒心中積壓多年的仇恨,一下子釋懷了許多。
說到底,自己長子吳克善的死,次子察罕的死,以及當(dāng)年科爾沁左翼后方留守白音套海的那些老弱婦孺的死,也并非全都是大明朝的責(zé)任,更非全是大明朝皇帝的責(zé)任。
如今又有著哈日珠拉與滿珠習(xí)禮的關(guān)系,科爾沁左翼蒙古與大明朝皇帝之間并不存在解不開的結(jié)。
不過第一次收到哈日珠拉與滿珠習(xí)禮書信的齋桑猶豫彷徨之下,并沒有做出抉擇,只是心照不宣地同意了哈斯干等人帶來的要求,幫助尋找并默許放走了大明皇帝的宜妃烏蘭圖雅的家人以及皇帝寧妃蘇日娜的家人。
這些人全都出身于科爾沁左翼蒙古,去了大明朝那邊,不用說,肯定是站在科爾沁左翼蒙古部落這邊的力量,讓他們前往大明朝與烏蘭圖雅和蘇日娜團聚,對科爾沁左翼蒙古自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自此之后,齋桑的心思就已經(jīng)開始發(fā)生變化。
雖然沒有明說出來,但是有朝一日借著哈日珠拉和滿珠習(xí)禮兩人的關(guān)系改換門庭歸附大明,已經(jīng)成為了齋桑內(nèi)心深處一個時隱時現(xiàn)的選擇。
而且就在接到了哈日珠拉和滿珠習(xí)禮的書信之后沒多久,齋桑貝勒在崇禎三年的秋天,就帶著科爾沁左旗的人馬部眾,浩浩蕩蕩地回到了查干浩特。
只是出于對女真人根深蒂固的畏懼,以及與女真八旗權(quán)貴們之間盤根錯節(jié)的通婚聯(lián)姻關(guān)系,讓齋桑貝勒投鼠忌器畏首畏尾,一直沒有辦法下定決心。
直到哈斯干第二次帶著剛剛晉升為貴妃的哈日珠拉的書信,帶著崇禎皇帝的御前侍從武官楊振、鄧天河以及一支龐大的商隊來到查干浩特,科爾沁左旗旗主和碩貝勒齋桑,才算是下定了決心,做出了抉擇。
而這一點,也正是齋桑思前想后,最終沒有前去大金國的都城沈陽朝覲天聰汗黃臺吉的根本原因。
而這個背后的根本原因,目前除了楊振、鄧天河以及齋桑貝勒本人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人知道,包括身在沈陽汗王宮中為其父齋桑貝勒拼命開脫的博爾濟吉特布木布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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