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走后，葉夢鼎回到了自己的書房，他在屋中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腦中想的盡是劉禹先前的那番話，此時的文人還不像后面那樣恥于言利，因此才有兩宋的商貿(mào)、海貿(mào)之盛，道理很簡單，國家被強(qiáng)鄰壓得喘不過氣來，時時都有覆亡之危，沒有錢就什么都談不上！

    他的眼光無意間看到了右側(cè)書架上的中間一排，那里放著他出仕以來接到的所有制書。有褒獎也有貶斥，有升遷也有轉(zhuǎn)任，幾十年的榮辱不過就是這么的一排紙，如果最后能在這家鄉(xiāng)的土地上歿于王事，也算足慰平生了。

    走過去翻到最后，果然剛剛接到的一封被收在了那里，拿在手中再次讀著上面的文字，葉夢鼎突然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這次劫案，兩個青袍吏得到了超遷，浙東帥司在自己保舉下只罰了俸，海司去職自己接任，而竟了功的那個年青人提都沒有提。

    還是看他了，葉夢鼎將最近發(fā)生的事情串起來一想，頓時了然于胸，建康之功未賞、剿匪之功未報，在與已家聯(lián)姻之后，他將不再是毫無根基的官場雛兒，至少在太皇太后那里已經(jīng)留下了印象，這是什么？簡在帝心啊。<

    再想想民間流傳的書段子，在寧海這種鄉(xiāng)下地方也是街知巷聞，嫁女的決定有沒有受此影響，他自己都不清，這就是人望。一個科舉都沒有考過的路人，上有圣心下有民望，這等經(jīng)營手段，他在劉禹這個年紀(jì)是干不出來的。

    還有那些彈劾，只要澄清劾言葉夢鼎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如果一切就是這子策劃的呢？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讓他有些寒意，劉禹在他的面前十分坦誠，就連野心也是毫不掩飾，他會有那樣的心計？第一次，葉夢鼎有一種看不清的感覺。

    當(dāng)然這并不是什么壞事，他只須忠于朝廷，沒有異心，前途便不可限量，葉夢鼎搞不懂的是，他倒底想要什么？一個提舉市舶司事自然不在話下，浙東帥司也是推就推了，別處又無空缺，到哪里再去給他挪一個路臣的位子來。

    拋開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他坐回到書案前，提起筆蘸上墨汁向著鋪好的一張紙上寫去，不一會兒一行題頭便草草書就，從上到下赫然是“請辭慶元府市舶司事”幾個字。

    “這個李叔章！”建康府制司，李庭芝看了一眼手中的文書，苦笑著搖搖頭，頭疼哪，他這里急得火急火燎的，人家那里不緊不慢，偏生還句句在理，叫你發(fā)作不得。

    這封文書是淮西制司送來的回函，對于他以江淮督帥名義發(fā)去的沿邊戒備令，信中并未抵~制，可也沒有要執(zhí)行，大意就是“知道了，等我查查再。”，這是典型的文人風(fēng)格，李庭芝也不出什么來。

    “大帥勿憂，李安撫只怕是有心無力，他到廬州不過幾日，政令能否出府衙都難，謹(jǐn)慎些也是應(yīng)有之義。”一個幕僚接過文書看了看道，兩人都姓李，對于后者就不好稱“帥”了。

    李庭芝當(dāng)然明白這個道理，唯其如此才更加煩惱，淮西是邊防重中之重，沿邊五個州軍就有三個在它治下。淮西無帥時他可以直接干預(yù)，以他的威望，那些原先夏部的將領(lǐng)縱使桀驁，也基上還能聽從調(diào)遣，可現(xiàn)在呢？

    李芾能不能掌控一路先不，韃子會不會給他這個時間？李庭芝能想見他的難處，如果是以前，將帥不和是上司喜于見到的，那意味著他可以從容其間，施展平衡手段，現(xiàn)在的情勢卻容不得這種傾軋，備邊御敵已經(jīng)是刻不容緩了。

    “大帥，再等等，咱們不能太扎眼了。”幕僚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隱晦地提醒道。

    李庭芝默然不語，過早地插手下屬間的紛爭不是好手段，親信的話他聽懂了，太過強(qiáng)勢，誓必招忌，欲謀國，先得要謀身，只有在其位才談得上治其政。

    等等就等等，等到那邊矛盾尖銳了，自然會送上門來要求調(diào)解。猶豫了半天，他還是在心里嘆了口氣，將那股急切的心思壓了下來。

    “轟隆，嘩！”一聲悶雷響過，大雨傾盆而下，剛剛還是明媚的天空沉了下來，江南多雨，這也是常事。李庭芝望著堂外的雨簾不由得在想，如果是那個子處在自己的位子上，會如何決斷？

    “到了，這就是咱家。”下了出租車，劉禹指著一棟宿舍樓道，蘇微看著他指的方向，這種老式的工廠宿舍真不多見，在大點的都市里早就拆遷了，劉禹一她就明白，這是他父母的家，可什么叫咱家？

    “你這臭子，帶朋友回來也不先打個招呼。”劉母看了一眼兒子身后的那個姑娘，舉起手做了個打的姿勢，可到了身上卻變成了拍。

    當(dāng)作同事被介紹給老板的父母，蘇微大大方方地叫了聲“伯父伯母”，她的舉止和樸素的穿著、不施脂粉的打扮幾乎立刻贏得了劉母的好感，半年沒回家的兒子馬上就被丟在了一旁，她拉著姑娘的手不住地寒喧，弄得蘇微有些窘迫，這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

    知道自己母親的心事，劉禹和父親對視了一眼，搖搖頭隨她們?nèi)ィ瑑扇诉M(jìn)到屋里在沙發(fā)上坐下，一臺rt老視電視里正在播著國內(nèi)大火的一部狗血穿宮斗劇，茶幾上放著剛剛煮好的茶水，劉禹很自然地提起壺倒上兩杯。

    “這次能呆多久？”劉父接過茶杯，吹了口氣問道。

    “出差路過，明天就得走。”劉禹沒有隱瞞，他這次回家確實是臨時決定的，為的是安父母的心，當(dāng)然帶上蘇微也有不可告人的目地，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誰都不會點破。

    劉父瞅了一眼還站在門口的兩個女人，從兒子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真真假假的他也不想去管，畢竟結(jié)婚是兒子的事，幸不幸福只有當(dāng)事人才知道，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劉禹將公司的事情挑了些出來，他不想對家人撒謊，因此事情都是真的，卻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

    聽到兒子有發(fā)展，劉父很欣慰，他們這一輩人的想法很簡單，有個安穩(wěn)的工作，有個幸福的家庭就夠了，不求什么大富大貴。

    “死老頭子，還坐著干什么，家里什么都沒有，趕緊去買點。”劉母牽著蘇微的手進(jìn)了客廳，嗔怪地道，將劉父趕出去，把蘇微按在沙發(fā)上，制止了她想要幫忙的舉動，自己一頭鉆進(jìn)了廚房。

    “微還不錯，家里雖然困難點，難得的是有孝心有情義。”看到兒子跟了進(jìn)來，劉母手上做著活，回頭道。劉禹無語了，這才多會兒，稱呼就從“蘇”變成了“微”，叫得這么熱切，誰才親生的？

    看來已經(jīng)把人家的底細(xì)都問清了，劉禹笑著拿起一截洗凈的黃瓜放到了嘴里，“咔咔”地啃著，老媽沉浸在自己的想像里，他又怎么可能去打破，自己確實是要結(jié)婚了，可新娘卻另有其人，而且還領(lǐng)不回來，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不好意思啊，別理我媽，是個女的到這都會被她煩。”在廚房里呆了一會，劉禹端了一盤子水果出來，見蘇微的臉色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多少算是利用了人家，他不得不先陪個罪。

    “伯母很好。”蘇微搖搖頭，沒什么可惱的，人家也了是同事，老板有什么心思她管不著，一個打工的這點事算什么。

    那個劇集實在是無聊，兩人都沒什么興趣，劉禹便邀請她去參觀自己原來的房間。雖然很少回來，房間打掃得很干凈，劉禹摸著一塵不染的臺面，心中的歉意更盛了，嘴上得好，可哪個老人會不想念自己的兒子呢？

    “咦，這是誰？”蘇微指著書柜上一張照片問道，那是兩個人的合影，一個自然是他的老板，另一個年輕點的穿著迷彩服，剃著寸頭，兩人勾肩搭背地笑得十分燦爛。

    “我弟弟，我三歲，高中一畢業(yè)就參了軍，這是他回家探親時拍的，也是唯一的一次。”劉禹盯著那張年輕的笑臉，語氣有些低沉。

    “出什么事了？”蘇微聽出了不對。

    “那次探親之后不久，他就出了一個什么任務(wù)，然后再也沒了消息。過了兩年，我們家就收到了陣亡通知書。”劉禹沒細(xì)節(jié)，軍方的解釋是人失蹤了，做了什么在哪失蹤的一概不予回答，從此家里再也沒人提這事。

    “所以我，你比我幸福，你弟弟還有希望，而我，想找個祭奠的地方都找不到。”蘇微沒想到是這個結(jié)果，掩住了自己的嘴，一看劉禹的眼睛里已經(jīng)泛起淚光。

    “都過去了，一會你也不要提起。”劉禹拍拍她的手道。

    “嗯。”蘇微點點頭。

    轉(zhuǎn)過身，靠著床的那面墻壁上貼著一付字，雖然不懂書法，蘇微也看得出筆力不凡，字體蒼勁有力、渾厚大氣。

    “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猶己饑之也，語出孟子，這是我爺爺寫的，我們兄弟倆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劉禹緩緩念道。

    “你叫劉禹，那”蘇微喃喃地道。

    “他叫劉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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