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府的民事有多繁瑣,做為主官的劉禹是從來不會管的,這一切,自然就壓到了通判胡幼黃的肩上,而眼下最大的事情,不是安排即將到來的春耕,也不是安置自荊湖南下的流民,而是如何才能勸更多的百姓們上路。
荊湖不保已是事實,元人順著湘水而下,首當其沖就是靜江府,可是這里的清野才剛剛開始,府的百姓中走上南下之路的還不到一成,讓他如何不急。
這其中固然有官吏士紳們的阻撓,關鍵還是兵刀不曾臨頭,感覺不到那種急迫,再加上之前邕州境內的那場大捷,讓百姓們感覺元人也不過如此,這樣的負作用,是當初包括劉禹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曾想到過的。
事情再難也要去做,沒奈何,誰讓他是一府通判,又攤上個不管事的主官呢,不過經歷了橫山寨戰事,險死還生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一旦元人打進來,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情形,在最初的碰壁和挫折之后,他也變得更加務實,鄉紳勸不動,就去勸中下戶,大戶勸不動,就去勸客戶,而最大的突破口,則是新近增加的軍戶和烈屬。
位于興安縣城外的一個村子便成了他跑得最多的地方,這里的土地幾乎都在一家大戶的手中,村中其余的除了幾家戶,基上都是為他租種的客戶,而這其中猶以岑姓為多,這些原被沉重的賦稅逼得過不下去的人家,突然之間改變了身份。官府不但免去了他們的雜賦,而且真的如那天那位長官的,將已經交上去的賦稅都給退了回來,有了這些錢財,他們不但還清了積欠,還略有贏余,這樣一來,再外出去務工的迫切就沒有那么強烈了,這也是當初劉禹頒下這個制度時,始料未及的。
“貴人來了,快請快請。”
不管怎么,一府通判那種官,平素是根不可能見得到的,人家不但幫忙要回了那些稅賦,還將靈川縣城里的那個知縣給撤了,就連村中的大戶也受到了警告,這一下,一幫子窮苦人家提著的心才算真正放下來,知道對方是真的在為自己這樣的人著想。
不過,感激歸感激,涉及到闔家未來的前景,沒有人敢輕易答應什么,只要看看荊湖過來的那些百姓,一個個蓬頭垢面、瘦骨嶙峋的模樣,就知道逃難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一不心就會死人的。
胡幼黃也不著急,笑著同他們一一拱手,為了不增加人家的負擔,他特意挑的午飯之后過來,只需要在土籬笆扎成的院子里坐上一坐,有一瓢井水就可以了。
拿過岑家老人遞來的葫瓢,他毫不猶豫地放到了嘴邊,經歷過數月圍城那等光景的人,早就不在乎什么干凈整潔之類的了。
“嗯,好水,清洌甘甜,老人家,你這口井可真不錯。”從府城一路馳過來,饒是冬日也累出了一身汗,什么水放到嘴里都和他形容的差不多,倒并不是客套。
“可不是,起來還是他娃的爺那一輩,一大家子自北邊逃過來,十停里倒去了三停,等挨到這里落下腳,靠著附近的山水,可以租些田地來種,在山上采些野果、捕些獵物,江里還撈些魚蝦,才能活到今天。”
誰老百姓沒有智慧,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話里話外是一個意思,人離鄉賤,叫他下面的話如何得出口?
“老人家,那當初你們又是因何會來此的呢?”胡幼黃不動聲色,仿佛只是出于好奇。
“還能有什么,戰亂唄,金人亡了,又換了元人,從襄陽府打到鄂州,不得已只能一路一路地逃下來,總算在這里尋到了一個安身的地方”老人著著就反應過來了,等他停下嘴,發現對方拿著那個葫瓢,根就沒有看上一眼。
胡幼黃的聲音仿佛從天上飄下來:“某記得在橫山寨的時候,你家六子就常,之前家中雖然不甚寬裕,卻還過得去,若不是賦稅年年加、租子又收得緊,家里是斷斷不會送他入伍的,如今他雖然斷送了性命,可是卻換得了一家豐衣足食,算起來,這個孩子沒有白生養吧。”
老人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會提到六,那幾年年成不好,租子卻一分不少,這才沒辦法,將已經快成半大伙子的六子送入了軍中,省下一張嘴的同時,也換得了不少安家費,再加上每年的糧餉,就算沒有后來的事,那個孩子也不算虧欠他們,可這么一想,心里頭為什么就那么堵得慌呢?恍惚中他都已經不記得那個孩子長什么樣了。
“若是有一天,這里換了主人,元人來了,一樣要交租納稅,沒準還比大宋要得少,哪里的大戶不欺壓租客?哪里的官府能為民作主?你們大約都是這么想的吧,可如果是這樣的想法,為何當時還要逃出來?”
那當然是不一樣的,否則當時何必要逃?這背后的原因老人怎么得出口,他們曾經親眼目睹一個個的村莊化為灰燼,屠殺固然能嚇倒百姓,卻讓更多的人逃離了家園,誰又能保證這樣的事情不會再一次降臨?
荊湖的百姓與他們有什么不同?人家能舍棄的東西,必然有著相同的理由,老人默不作聲地坐在那里,心里卻在細細地想著他的話,有些東西是明明白白的,有些還要他自己去領會。
現在的好日子是怎么來的?官府憑什么要把已經收去的糧食又還了回來,還不是因為家里死了人,為什么死的,那是和元人拼命,如果換了元人來,他們還會承認這些?別什么軍戶烈屬了,不追究就不錯了,哪還有好日子過。
想到這里,他的身上突然不寒而栗,當初為了抗爭,差一就喊出了反話,大宋沒有了,那些大戶會饒過這些人嗎?老人的眼神無意掃過不知道從哪里背了一簍子草料的孫女,不到十歲的年紀,差一就讓人搶了去。
“細囡,你爹爹呢?”
女孩有些怕生,看了一眼院中多了一個人就低下了頭,雙手扯著衣角,聲音得根聽不清:“俺爹去了村頭那家,是商量明年的租約。”
老人頭表示知道了,站起身有些歉意地朝他拱拱手:“貴人這一趟來,老兒招待不周,多有怠慢,還望恕罪。”
胡幼黃明白對方的意思,并不是話不投機要送客,而是想要一個同家人商議的空間,他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帶著隨從走出了岑家的院子,還不曾上到那條通往縣城的土路,就看到后頭有幾個人影快速地朝這里過來。
“那不是岑二?”隨從一眼就認出了為首的男子,正是之前同他在村口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也是方才老人的親子,那個女孩的父親。
不過那幾個人的氣色都不怎么好,根沒有注意到這一頭,隔著籬笆就嚷嚷開了,讓他們想不聽見都難。
“爹,主家明年不租給咱家了,不光是咱家,凡是那日參與的人家都不讓租,就是沒有參與,被官府定為軍戶的都不成,這可怎么辦?”
天高云淡,聲音傳得很遠,胡幼黃細聽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搖搖頭,跨上自己的坐騎,沖幾個隨從招呼了一聲:“走吧。”,然后便絕塵而去。
這里的一切,已經水到渠成了,他還有別的地方要跑,靜江府可轄著八個縣呢。
就在他奔波勞累之時,靜江城里卻是暗流涌動,那種擺在臺面之下的勾當,馬暨也好,姜才也好都是不會去理會的,他們唯一關心的就是戰事的發展,元人對于譚州的攻擊,每一天都在增強,他們在密切關注元人動向的同時,也在替城中的友軍擔著一份心,那種想幫卻幫不上只能干看著的心思,讓兩人都變得沉默了不少。
只有李十一對此漠不關心,他的目光始終放在城中那些人的動向上,這些人來做什么,猜也能猜出一二,可是他們這么明目張膽毫不避諱,就有些意思了。
消息源源不斷地被人送到撫司,他們的一舉一動,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呆了多久都一一排在他的桌子上,甚至于從提刑司那頭分別出去的人手,還不曾出城,其行蹤就被報了上來。
“十七個?”
“是,十五個在明面上,分成了五批,暗地里還有兩個,化成了百姓的裝束分別在東門和南門出的城,看情形是打算繞道廣東,屬下們都盯緊了,要如何行事,一俟頭兒你的指示,隨時都能下手。”
“有意思,你,他們會選哪一個?”李十一的手在十幾份消息上打著轉,語氣顯得很隨意。
“依屬下看,不管他們打什么主意,每條路都堵上,費不了多少人手。”
李十一笑著搖搖頭,讓他的屬下有些不解。
“盯著吧,把消息送到瓊州去,咱們只是一把刀,什么時候砍下去,得由主人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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