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裝...封印你？”我有點搞不懂眼前的鐘山之神。

    “是呢，他說他假裝拿個鏈條抓住我，然后帶我到祭臺，在祭臺上貼幾個沒什么用的符咒，讓我在他念咒的時候在上方盤旋，等形成大風后就停下，他就可以告訴看不到我的人們已經成功封印了我。”燭陰說。

    “這個除妖人是在幫你嗎？”椿問道，“該不會只是想在自己除妖人的生涯里增加一項成功封印鐘山神吧？”

    “我原先也是這么想的，”燭陰說，“但考慮到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大不了感覺情況不對以后及時離開就好，所以我就按照他所說，鉆到鏈條里，走到祭臺處，盤旋不止形成巨大的風，果然觀看的人們都相信我已經被封印在祭臺上，一個一個的先拜謝除妖人，再和我謝罪，最終一個一個的離開，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椿和我相互對望了一下，她的眼里也有和我一樣的疑問。

    “你不是被...”我剛開口就被跳起來的小照捂住了嘴，她神情堅定的沖我搖了搖頭。

    燭陰并沒有發現小照的反常行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

    “我原先以為封印表演結束后這個除妖人就會離開的，”燭陰說，“沒想到他非但沒有走，反而留在了鐘山，就在距離祭臺不遠的地方蓋了一所小房子，雖說時不時的要出去幫人們除妖，但大多數時候都留在我身邊，每天和我問好，給我講述他在外面的見聞，是個很有趣的人。”

    “這個人為什么要這么做呢？”這次是小照在提問。

    “我也不知道啊，有一天我就問他，為什么要住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你們猜他怎么說？”燭陰說到這里竟然調皮的眨了眨眼睛，“他說，因為他知道鐘山有一個孤獨的山神，總喜歡在夜晚跑出去就忘記回來，僅僅為了看一眼萬家燈火，這個神雖說是神吧，卻沒什么本事，心腸又軟，弄不好就被哪個除妖人抓走了，那鐘山的生命可是會受到影響的。”

    小照默默的沒有說話。

    “他竟然說我這個山神沒本事欸！”燭陰說，“你們說他是不是目中無人？我一聽就不高興啦，馬上給他展示了一下讓種子在瞬間發芽開花的技能。可是他一點都不驚訝，還膽大妄為的用手打我的頭，說就是我有這種技能才會被很多除妖人盯上，鐘山是藥材的寶庫，貪心的人們會利用我來改變山里生命的周期，鐘山很快就會枯竭的。”

    燭陰對第一次見面的我都能說這么多，我感覺那個除妖人真的是有先見之明。

    “所以，他是來保護你的？”椿問道。

    燭陰點點頭，“剛開始我也覺得他夸大其詞，后來發現惦記鐘山草藥的人果然不少，很多除妖人也串通其中，好在有他，一次次不厭其煩的提醒我，幫我擊退那些前來騷擾的家伙。沒什么事兒的時候，就陪我聊天，還告訴我哪里夜晚的燈火最美麗，甚至和我一起偷偷的去看夜景。哈哈，現在想來，他真是個厲害的除妖人啊，從來都是別人依靠我，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要保護我呢。”它說到這里，開心的笑了起來。

    沒錯，就和小照鏡子里的笑容一樣。

    “他沒說過他是什么時候開始知道你的存在的嗎？”小照又一次提問，我看到她的眼眶紅紅的。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不遠處亮起燈火，還傳來似有似無的歌聲。

    我突然就懂得了小照帶我來這里的用意。

    “我最早問他的時候他一直都不說，但這并不影響我們成為好朋友，他幫著我治理鐘山，保護著這里的生命不受侵擾，也幫我和人們傳達著我所感知到的事情，比如要預防蝗災啊，哪家的田地生病了但是農戶沒有發現啊，人們很快就開始信任他，”燭陰的笑臉隨著回憶而漸漸消失，“可快樂的時光總是很短不是嗎？”

    這一次，我們都沒有說話。

    “他活到了七十歲，在人類里也不算短了對吧？一直到離世前他的身體都很好，我應該為他高興的對吧？”燭陰像是在問自己，“離開的那一天他告訴我，之所以會來到我身邊，是因為我曾經在夜色中遇見了迷路的他，他同樣喜歡夜晚的星辰與燈火，可不小心走得太遠迷失了回家的方向，他說從我把他帶回家那一刻起，他就發誓有一天要陪在我身邊。”

    “你在那個晚上和他說了什么才讓他做出這種決定？”小照又問出了略顯奇怪的問題。

    “我過了很久才想起來那一晚的事情，”燭陰說，“那天晚上我問他，一個小孩子為什么要在晚上跑這么遠，他說因為他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沒有人能理解他，除了星星。”

    “星星？”椿問道。

    “嗯，星星。他說，星星之所以閃爍，是因為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就像每次不被人理解的他一樣孤單。”燭陰說，“而我告訴他，星星之所以閃爍，不僅僅因為孤單，而是因為只有閃爍，才能找到和自己發光頻率相似的另一顆。”

    “而他在去世之前，重新給了你一個答案。”小照跳下祭臺，撥開了祭臺旁的雜草。

    我和椿跟著走過去，一個小小的墓碑立在那里。

    “找到伙伴的星星一起閃爍，就能為更多的人照亮未來的路。”椿輕聲說，“葉克，今天，是那個人的忌日呢。”

    我知道，椿也明白了。

    “鐘山神大人，您都想起來了嗎？”小照說，“今年是他離開的第一百零七年了，我答應他每年的夏季都會帶您去看人類的萬家燈火，可是今年我卻怎么都喚不醒您，您睡得太沉太久了，我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找到了妖力比我強很多的代筆人葉克，他一定能喚醒您。”

    燭陰看著小照，“可是，我被封印了，離不開這里呢。”

    “那只是一場戲而已，”椿也眼眶紅紅的說，“您剛才告訴我們的呢...”

    “一場戲...”燭陰自言自語，“可是我不能離開這里呢，我答應過，會一直陪著他的。”

    “您只是...您現在只是在一場夢里而已，當然是可以離開祭臺的呢，”我說，“不行，您飛起來試試？”

    鐘山神啊，您并沒有被除妖人的法術封印，而是被自己對人類的不舍封印在這里了啊...

    “是呢，山神大人您只是在夢里，不用顧忌那么多，飛起來，不遠處的煙火已經點亮了呢。”小照很機靈的配合著我。

    椿已經咬著嘴唇，說不出話。

    已經蒼老到健忘的鐘山之神，半信半疑的用腳踩了踩地面，紅色的蛇形小龍騰空而起。

    “果然是在夢里啊...”燭陰有點喜出望外，轉頭對著墓碑說，“我替你去看看那些燈火，回來給你講述呢，這樣你就不會孤單啦。”

    話音剛落，狂風驟起，我和椿迷了眼睛，小照差點被吹跑，等我睜開眼的時候，一米多長蛇形小龍已經變成巨龍，腳踩祥云，盤旋在我們頭頂上空很高很高的地方。

    鐘山之神，身形似蛇，面孔似人，身長達千里，通體赤紅，果然是一個非常威風的神。

    “謝謝你了，小照。”燭陰說，“也謝謝你了，名為葉克的代筆人，和月光下的貓。”

    說罷，它龍爪踏云，體態矯健，滿面笑容，向著前方的燈火飛去。

    “你們能相信嗎？這竟然是一只已經得了健忘癥的老龍。”小照正高興的用鏡子記錄著這一刻。

    “所以，你早就知道燭陰忘記了自己沒有被封印的事情？”我看著天空上逐漸飛遠的龍問道。

    “嗯，鐘山神性格溫柔且喜愛人類，也就是因為這個才被困多年，我的名字是那位除妖人給我起的，每年我都會在除妖人忌日的時候來到這里，演一場戲，幫鐘山神大人記起往事，讓它去看看自己最喜愛的萬家燈火。”小照說，“這也算是那位除妖人的遺愿吧，他早就告訴了人們，鐘山神只是個普通的山神而已。”

    “你們都是戲精呢。”我笑道。

    “可是，那不遠處的燈火是怎么回事呢？”椿擤著鼻涕問道，“感覺像是有什么大型節日一樣，很熱鬧的樣子。”

    “當地的人們和妖怪也都知道鐘山神大人已經沉睡的事情，所以每年夏日尾聲的夜晚會接連舉辦一個月的廟會，這一個月的夜晚歌聲不斷，燈火不歇，大家都會為鐘山祈福，這樣鐘山神一旦蘇醒，就能看到它最喜愛的萬家燈火了。”小照說，“當然，對大部分人來說，這不過是一個代代相傳的睡前故事罷了，現在早已經成為當地的節日咯。”

    不遠處的天空被燈火照亮，天空中盤旋的龍在度過一個快樂的夜晚后又會沉睡吧，明天起來它應該會相信昨晚只是做了一個美夢吧，它又會被往事牽住腳步無法離開祭臺吧。

    “感覺有點可惜呢，”椿說，“如果這位山神大人能徹底蘇醒過來，回憶起過去的事情，那就不會被困在這里了。”

    “有的回憶如果想起來只會帶來遺憾，”我說，“美夢對燭陰來說應該更快樂才是，畢竟在夢里或許能見到想見的人，不然它也不會一直選擇沉睡吧。”

    “可一直沉睡，鐘山就會一直荒涼下去呢。”椿說。

    “也不盡然，”我把椿的腦袋往山的方向轉了轉，“你看，蘇醒的鐘山不也組成了這夜晚的畫卷嗎？”

    那天晚上，原本荒涼的鐘山在燭陰騰飛的時刻披上蔥郁的綠，山野間的生命都重新有了精神，在閃爍的星光下開著五顏六色的花，而不遠處溫暖又明亮的燈火蓋過了星星的光芒，橘色的燈光與歌聲徹夜不息，燈火的上空，一條紅色巨龍在天空盤旋著，久久不愿離開。

    就好像，正在聽一個人講述一個有趣的故事一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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