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息,兩人下入地下深囚,一間石牢。
“刑曄,我家大人來看你了。”站于牢外,隔著黝黑鐵柱,程鈞道。
一位墨發散亂的書生,霍自從石床轉身望來。
他一襲囚衣,身架高瘦,目光微癡。
“把門打開!”柳胥道。
“是,大人!”獄吏行禮,當即翻找鑰匙去開牢門。
待門開后,柳胥徑直吩咐,“你先下去罷!”
程鈞不敢違逆,只得抱拳輕巧退下。
柳胥撥開門扉,邁步進來。
石牢昏潮,空間極小,地上散亂鋪設著陳舊的麥秸。
“餓壞肚子了吧,來,吃點東西!”柳胥扯來零星麥秸做鋪疊,一襲白袍隨地而坐。
“你是何人?”刑曄一臉蒼色,有甚不明。
柳胥放置酒壺,正垂首做解手上的燒雞。
待繩頭開解,鋪展開油紙,柳胥方道:“你問我是誰?有人說是我殺的景淵;有人說是我殺的狄皓;也有人說,是我殺的湯沛。”
“你是斬過龍的梅青寒?!”囚衣書生微是一愣。
“刑禎在我轄下被殺,有我之過,這頓飯菜我來送你。”柳胥道。
刑曄不再說話,兩腿相盤,只身坐在了柳胥對面。
“都道說街尾劉小二的斷頭雞最是一絕,我想雖有枉傳,卻也不至于太差。”柳胥撕下一只雞腿遞來。
男子埋頭,片語不發,只伸手接過雞腿,吞吐咀嚼。
不過片刻,一根雞腿咽完,刑曄自己動手,去撕下另一只。
“聽說巷道王保田的送行酒最是烈味,你雖一階書生,卻也不能白來世上走這一遭。要不,你也來兩口?”柳胥揭開壺口,仰頭做飲。
一氣喝罷,一抹嘴巴,重擲酒壺地上。
“午間來的匆忙,也未吃飯,咱二人也便一塊吃了,如何?”說著時刻,柳胥著手撕下一大塊雞胸肉。
囚衣男子,既不理會,也不說話,只埋頭啃肉。
柳胥咀嚼的聲響不小,許是暢然,抱起酒壺,又飲一氣。
口中酒極烈,一個輕嗝出,立時酒氣沖天。
書生抬頭,這才正式望了一眼。
下一刻,刑曄邊嚼燒雞,開口謾罵道:“你這人當真無趣!想吃外面多的是,為何要與我爭搶?”
哈哈...
憋了半響,竟出這樣一句話,柳胥當即作笑。
“你酒且不喝,飯量也自不能高了,一只燒雞端的是吃不了!我又如何不能爭搶?”柳胥笑問。
一語出,對面男子似是怒了。
勃然扔下雞腿,抱起烈酒,仰頭立飲。
于行刑的前一日,生平第一口喝酒,便海飲農家苦粟所釀的當世烈酒。
那番滋味,孰不深刻?
一半是苦;一半是辛;一半是水,一半是淚;只囫圇吞棗,一股腦倒入了喉中。
一氣飲罷,滿腹苦辛。
刑曄放置酒壺,潮紅的臉色,盯向柳胥。
下一刻,拾起雞腿,一口狠啃。
“不差,有血性!”柳胥盤坐地上,掠過酒壺,仰頭猛灌。
一大口喝罷,單手遞來。
囚衣書生不正眼瞧向柳胥,只一把奪過,邊咀嚼著雞肉,仰首做飲。
“你叫刑曄?”驀然間,柳胥問道。
對面書生,一根骨頭吐出,根本不搭理。
“委實是好名!華才畢露日下,前錦如曄,刑盡天下!這刑禎希冀你做一個和他一樣的好官罷?”
這一句話罷,囚衣男子抱起烈酒,霍然狂飲。
只咕咚入喉,神情淡漠。
待刑曄放下酒壺,滿臉暈紅的打起酒隔,柳胥突然正色問道:“你看手上這等酒肉,你看手中最貴的時間,也曾反醒了好幾日,有過后悔嗎?”
“后悔?”
一刻間,刑曄突然勃怒,帶著酒勁酣暢道:“你看這天下的書生,可還有一條出路?!后悔?倘若再來一回,我還要殺他!一文不值,今日死與明日死有何區別?”
“好,倒是沒看走眼!”柳胥也自霍然起身來,嘻道。
刑曄不愿再搭理,盤腿懶散而坐,只仰頭灌酒。
“都傳東城刑禎獨子,文如其名,才氣如山,囊蓋大明九郡江川。故今日來,卻有一事要求。”柳胥道。
哼!
刑曄單手托酒壺,鼻息輕哼,霍然道:“我刑曄,身雖就木,卻也最是不屑求文之事!若想憑一壺酒,一只雞收買于我,哼,酒肉都在我腹中,任你拿刀來取!”
柳胥被氣笑了,施然迎面盤坐,赫然問,“你不想知道我求文的目地?”
刑曄不理,霍自別過頭去。
柳胥解釋,素然道:“我只身殺了景淵、狄皓、湯沛,明日我要去殺第四人!卻只殺他還不夠,因為他七刀把刑禎剁了八塊。所以我要一個人,當著天下的面,告訴這天下,我為何殺他!”
“你說什么?你查出了那人?!”手上酒壺不知為何突然滾落,刑曄神情愕然,呆滯道。
“這在江湖上,叫做誅殺令。此篇檄令,盡由你來寫,盡由你來讀。今日我只問你一句,可有氣魄,陪我獨闖一宗,殺掉那人?”柳胥震然發問。
刑禎抓起正流淌的酒壺,仰頭向舌上澆,而后只出三字,“拿筆來!”
柳胥起身,對外一聲輕喝,震耳道:“取紙墨來!”
“是大人!”牢外程鈞應命,不過片刻,筆墨紙硯端來。
刑曄以酒研磨,趁著七八分酒意,下筆成字,文思泉涌,如蛇如龍。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囚衣書生頓筆提名。
偌大黃紙,占字飽滿,渾若天成。
可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柳胥接過,一遍讀罷,當即氣血洶涌。
文中字,如劍如刀,刀光劍影,氣勢雷霆,能殺人斃命。
柳胥收起遞來,開口道:“這檄文,卻也不負曄字!待明日,我手中墨劍指向那人之時,你只讀給他聽聽,讀給這天下聽聽!”
“好!”刑曄帶著酒意,卻語出絕然。
“程鈞!”柳胥輕喝。
“小人在!”獄吏當即小跑過來。
“這人我帶出去兩日!”柳胥徑直道。
“呃?”獄吏欠著身子,垂首不敢說話。
“有何疑問嗎?”柳胥鎮問。
“小人不敢!”程鈞抱拳。
“不錯!明日到刑部關菡那處上報,晉升獄尉罷!”柳胥豁然道。
“是!謝司使大人提攜。”程鈞抱拳跪地,忠心可鑒。
柳胥轉身,帶著刑曄,執步出刑獄。
提步而來,見陽光盛烈。
隨手褪去囚衣,不多時,兩人來至街區。
柳胥花二百兩銀子,各購一匹黑馬。
下一刻,翻身上馬,便欲奔去,卻身后的刑曄弄了笑話。
他爬不上馬鞍!
不是身高不夠,而是手無縛雞力量。
手拽韁繩,卻踏不上馬鐙。
柳胥也不嬉笑,只下馬來,隨手一托,不見用力,卻刑曄應勢身起。
磨蹭半響,費盡九牛之力,終是做成動作。
柳胥上馬,兩人駕馭,前往流火地。
一路行動不快,主要是身后的刑曄不有駕馬技藝。
近乎一個時辰,方才走出東城,踏上官道。
夏風盛極,吹刮著兩側蓬草起伏。
柳胥眼望遼闊官道,霍然道:“這馬最有靈性!御它與御天下一般無二。倘若你胸中,懷攬是天下,你御下的馬便能疾乘天涯;但倘若你的目光只在腳下,你便只能舉步維艱了。敢不敢與我一樣,不看路,只抬頭看天,與這長風賽比誰快?”
“有何不敢?”刑曄應激,豪暢開口。
駕!駕!
下一刻,柳胥揮馬鞭,刑曄也自揮馬鞭;柳胥抬首看天,刑曄也自抬頭看天;柳胥奔騎天下,刑曄也自奔騎天下。
由舉步維艱到奔騎天下,有時隔的,只是一句話。
柳胥御馬神行,墨發飄零,白色的長袍迎風作響,望向身側之人,突然道:“哈哈,這才是騎馬!都說文人看山;騷客看水;想來盡是他媽的扯淡!若論暢游山河,還有那樣能比得這個?”
“朔風飛揚馬蹄急,一日暢快八千里。”
吟罷一句詩,馬背上,刑曄突然癲道:“喝過最烈的酒,騎過最快的馬,就是現在要斬我的頭,我都要笑。哈哈...”
書生狂妄的笑聲,在急風烈馬奔馳下,向后速去,傳遍于天地。
一路暢行,直至傍晚間,方來到青鸞城。
青鸞之北,便為流火,兩城銜接,不過十里地。
柳胥尋了一間客棧,休歇一晚。
翌日。
旭陽高升,日頭業已不早,卻刑曄依然再睡。
想來是昨日喝醉的緣故,曾獄牢缺失的睡眠,似是都要補回來。
柳胥手握墨鋒,提步下樓,沿著長街一番走動。
不多時,來到一條荒舊老街之上。
那老街衰敗,都是些窮家人,根本不見多少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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