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嗡——
腦袋在徒然間像是被什么東西撞擊了一下,天地間所有的聲音在一霎那都聽不見了。
亮銀色的長槍被雨水澆灌的有些暗沉,血水在槍頭抖動著滴落下去,有些狂躁的小白馬不斷在身下原地踐踏。
眼前的畫面無聲涌動。
鐵騎自巍峨瑰麗的城墻涌過來,城墻上方是突然開始瘋狂翻滾的烏云,天地驟然亮了一下,暗下來后,雨水染得天地愈發顯得灰蒙蒙的,城下的鐵騎鎧甲更是一致的暗沉,頭盔下看不清人臉,但那些馬的面孔看起來麻木而富有兇性,中間穿插著幾面紅色旌旗獵獵飛舞,隨后……
朝著衣著五顏六色的人群撞了過去。
馬匹沖撞,聚攏在一起的人群在剎那間被沖散得一塌糊涂。長矛鐵槍之下,血水白漿自一個個黑點中迸射出來,宛如一個個乍然破碎的酒壇般脆弱不堪。與此同時,衣物、血水、長發、武器、斷臂殘肢……各種各樣的東西飛了起來。
趙云從來不知道人竟然能夠輕而易舉地飛這么遠,血水竟然能夠輕而易舉地迸這么高……
隨后那些東西跌落下來,有一些卻也被當先的騎兵裹挾著繼續向前。
那些馬沖得極其快速,成群結隊、毫不猶豫,明明在號角響起的時候,雙方之間還有幾百上千步的距離,轉瞬之后,騎兵已經如同蝗蟲螟蛉吞噬莊稼,又如黑色洪流,將當先的百姓淹沒了下去。
視野之中,無數人都在逃,幾個熟面孔已經朝著他的身后跑了過去,原本的廝殺早已不再,便是連那些此前在刺殺張燕的人面色也是惶恐憤怒,張著嘴也不知道在說什么,隨后或是朝著他的方向跑過來,或是奮力地逃向人群撤退的最前方,試圖比其他人都快。
他不過掃了一眼,騎兵最后方已經跨過了方才被沖破的人群的最前方,那里滿地血水,遍地尸體,還有被撞得支離破碎的人在哀嚎,甚至零星的也有馬匹跌倒站不起來,騎手抬起血淋淋的手像是在求救。
怎么,怎么會這樣……
趙云目光通紅,一張臉慘白無比。
他捏緊了涯角槍,用力捏緊,手背青筋暴起,雙腿用力夾住小白馬,混沌的腦子在看到鐵騎在眼前肆無忌憚地鑿穿人群后,血氣上涌,突然右小腿狠狠踢了下小白馬,韁繩用力一甩,雷聲轟鳴中張嘴大喝道:“駕!”
小白馬踏步,踏步……卻一直停留在原地,后背顛了幾下,像是在朝后踢腿,趙云望向身后,平漢輪廓寬厚的面孔出現在眼前,一只手正穩穩拉著馬尾,血水混雜的臉肅容張口說著什么。
“放手!放手。
趙云大喝了幾聲,怒得提槍刺了過去。
涯角槍被抓住,下一刻身側一痛,天旋地轉中后背磕在石頭上痛得他差點喘不過氣來——他被人撞了下來。
閃電亮起,他看到渾身是血衣衫襤褸的張燕坐穩在馬背,臂膀上插著的箭矢在微微晃動,長發披散耷拉下來,居高臨下地俯瞰間只露出兩只夾雜著憤怒、不安、憐憫種種情緒的血紅眼眸,一邊掉轉馬頭一邊開著口:“羅市,帶這個白癡進林子!”
他被羅市夾在腋下抱了起來,視野在瘋狂晃動,電閃雷鳴中忽明忽暗。
那些騎兵看上去數量不多,只有五六百的樣子,鑿穿人群在遠處掉頭,一時間只有混亂在眼前繼續,人們到處奔跑躲避,有人搶奪著馬匹、馬車試圖更快地遠去,也有一些甚至停了下來,在查看那些掉頭的鐵騎朝著什么方向過去。
趙云張口大喊:“跑!不要停!不要停!”
嗡鳴的耳朵里響起羅市氣憤地大吼:“老子知道。∧銈鱉孫別……”
聲音突然戛然而止,視野一頓,環著自己腰部的力量驟然收緊,近乎要勒斷自己的骨頭,趙云卻無暇他顧,雙目失神地看著天空。
對面那原本就暗沉沉的天空,徒然間更加黑了。
一抹黑色乍然出現,如同游龍一般朝著這邊舞動過來。
隨后當先的黑點掉落下來,將被鐵騎犁開的“血河”對岸的人撞倒在地,那大漢身上赫然插著一枚箭矢。
緊跟著,對面地面、人、驢馬、榻車馬車上……雨后春筍般長出無數箭矢來,血花爆開,天地清明,轟鳴聲似乎更加劇烈了,這邊的人群在方才的舒緩之后,愈發瘋狂地涌動起來。
“放我下來!我發過誓,我發過誓。∥乙獨⒘怂麄儯∥乙獨⒘怂麄儯
趙云瘋狂掙扎,但也在嚎叫之后,視野與那些慘景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后被樹木阻擋,最后幾個瞬間,他還看到騎兵朝著這邊涌了過來,耳畔卻似乎聽到自騎兵那邊更遠的方向傳來了敲鉦聲,只是再也沒有機會確認了。
林子里的聲浪蕩響起來,回音重重,絲毫也不比外面安寧多少。
腦子里混亂一片,趙云雙手雙腳耷拉下來,目光失神地望著地面上的青草、腐葉被雙手犁出一條歪歪扭扭的道路,某一刻,他腹內涌動,吐了起來。
視野模糊一片,嘔吐持續了好一會兒,脫力的身體也被夾著顛了好一會兒,好半晌,顛動終于停了下來,但那只箍住自己腰的手臂卻微微緊了緊。
他雙手用力掰著,那只手臂突然松開,也使得他整個人栽倒在地。
所幸手臂支撐,不至于整張臉撞在泥土上,他大口喘息著,翻過身來,閉著眼,回想著那些殘忍的畫面,任由眼淚、雨水在臉上流淌了好一會兒。
他原本心中其實還期盼著平漢安慰他幾句,又或者張燕過來痛罵他,但什么都沒有,他想起師父,這個時候,師父應該會安慰他的,師父不可能放棄他先走……
他想著,擦著眼淚睜開眼,卻發現羅市站在身旁動作僵硬,臉色駭然,腦袋歪了歪,張燕、楊鳳、平漢,甚至蔡怒……很多人都臉色蒼白,動作定格,目光復雜地望著前方。
他心中有些不安,爬了起來,林子盡頭,很多很多或是衣冠楚楚,或是身著鎧甲的人站立著,一個個臉色復雜地望著他們身前的空地。
而就在那片空地上,一名須發花白,身穿華服的老人站立著,另外一個衣衫襤褸、長發披散的人拄著槍,背對著自己跪在老人跟前,一把劍鑿穿了那個人的身體,劍尖自后背露出來,那里正在汨汨流血,血水染紅了后背。
趙云怔了怔,他認得那個跪著的人的衣服,那是……師父?!
那是師父!
他心中揪住,眼淚洶涌而出,隨后使勁擦了擦,才發現這一幕確確實實發生在眼前。
他不敢相信在旁人口中天下無敵的師父竟然會這么突兀地死在人前,而蔡怒那些人竟然一個都沒有死!
涯角槍在平漢的手里,他大口喘息,目光血紅,腦袋昏昏沉沉中脫力的身體顛顛撞撞地奔跑著奪過槍,隨后大步奔跑,跑出林子、人群,如同往日里那般大喊道:“師父接槍!”
那音調如同咆哮。
而涯角槍穩穩當當插在師父身旁,師父抬了抬手,卻也沒有換過涯角槍。
那只枯槁的右手顫巍巍自長槍滑到地面,五指張開,支撐著身體扭過來,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個和藹可親的微笑,血水隨著開口在嘴邊肆意流淌,“子龍……”
……
時間回到之前。
童淵駕駛著馬車在林子里跑了好一會兒,隨后停在空地邊緣,扭頭喊道:“子龍,你在這里保護蔡公子,為師去……”
身后十來名護衛追了上來,卻唯獨沒有趙云的身影,童淵愣了愣,馬車上蔡怒跳下來,詢問一圈發現趙云帶著人在林子外拖住幾名刺客后嚇了一跳,急忙命令幾名護衛返回尋找。
“還是我去……”
童淵開著口,眼角突然看到空地旁邊的河畔,有個垂釣的蓑翁抬著斗笠望了過來,那張臉頗為蒼老,此刻也帶著驚愕,隨后倒也帶著熟悉的笑容與語調詢問道:“子龍?許久不見,你又收徒了?”
“你……”
童淵一臉愕然,見對方食指在嘴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還朝自己身邊的蔡怒瞥了眼,便也閉上嘴,隨后想了想,囑咐那幾名護衛將趙云帶回來。
“雄付公?”
蔡怒湊上去有些疑惑地輕聲喊了一聲,凝眉望著那來歷不明的蓑翁以及蓑翁身邊的年輕人。
“沒事……他在,無妨的。你們先去一旁稍候。”
童淵搖搖頭,卻也握緊了長槍,走了過去,那蓑翁聞言笑了笑,“老匹夫,什么叫我在無妨的?我若真有能耐,城外那事情還能由著它發生?倒是你們……看樣子可不像是來打獵的。”
“打獵?”
童淵站到一旁,望了眼那年輕人,那年輕人不過十五六歲,與子龍的年紀倒是相差無幾,他微微挑眉像是想到了什么,望向那蓑翁。
那年輕人倒也對突然出現的蔡怒等人絲毫不怵,反而微微皺眉望著蔡怒,隨后又審視了幾眼童淵,低聲問道:“師父……”
“你去上游叫一下袁司徒、袁公熙、朱光祿,還有曹議郎他們……反正他們也沒心思釣魚,讓他們過來看看對決……呵呵,久別重逢,必須打一架。也好你我都宣泄宣泄!
蓑翁放下魚竿,自身側拿起一把寶劍,那寶劍劍珌、劍璏、劍首、劍格一個不缺,金、玉雕刻,絕對是上品。
也在那蓑翁拿起寶劍的剎那,蔡怒怔了怔,聽著四名護衛止不住的低聲細語,想著蓑翁報的官位,福至心靈般喊道:“中興劍?”
“有見識!
蓑翁笑著打量了幾眼蔡怒,看著蔡怒的臉龐輪廓倒也微微凝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隨后見一旁年輕人握住腰間的佩劍神色警惕,笑著拍了拍年輕人的小腿,“你只管去。不要耽擱。記得讓他們都過來,少一個我打斷你的腿!
那年輕人遲疑了一下,“師父……”
“此劍乃圣上欽賜,旁人誰拿都等于造反。我對這老匹夫知根知底的,還怕他跑丟了不成?還是說,你覺得為師被這六人圍上,便……”
“喏!”
那年輕人急忙抱拳,只是又認認真真掃了眼童淵蔡怒等人的面孔,這才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史阿,沒事的時候就讓他跟在身邊。后來便也成了師徒。呵呵,比你徒弟差遠了……知道斷后,有血性。他啊……便知道些看人臉色的功夫。”
那蓑翁目送年輕人跑遠,拍著屁股站了起來,脫掉斗笠,一張老邁又和光同塵的臉環顧一圈林子,“靈昆苑,游山玩水,打獵垂釣的好地方,五年前,圣上動土興建,與百姓共享……山水不錯吧?”
他望了眼童淵的衣著,笑道:“想來你也沒看過,也并非是來見識的。怎么回事?可有興趣告訴我?”
蔡怒想了想,上前拱手道:“閣下應是虎賁將軍,京師王越。我等此番……”
四名護衛忍不住驚呼起來,童淵笑道:“被趙忠的人追殺!
蔡怒心中一突,童淵笑著拱手道:“差點忘了,你我身份有別,方才草民無禮之處,還請王京師恕罪。”
“王京師……”
王越雙手交疊按著玉質劍首,拄劍望向童淵,身軀隨意地佝僂著,臉色唏噓道:“你若想要,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何至于淪落到被趙忠追殺的地……追殺?”
后背一挺,王越握劍神色凝住,一番猶豫之后,還是開口道:“什么事情?”
“便是最嚴重的那件。等等……難不成,你將司徒等人叫過來,果真是要他們來看一場戲?為我引薦一番,避免災禍嗎?”
童淵輕笑道:“王京師,昔日還從我師弟口中聽說你混得不怎么樣,如今看你這番交深言淺、自作主張的行跡,也并非如此啊!
王越手中的劍握得越來越緊,卻也笑道:“子才沒跟你一起?”
“你真想比試?”
童淵臉色一肅,“不讓你徒弟回來再說?”
“看來沒在。”
王越沒有回答,身體一松,脫下身上的蓑衣,隨后撣了撣華服,笑道:“那廝最是沖動,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只怕又要跟我拼命。如今歲數大了,可經不起折騰!
“所以就不折騰?任由城外那些百姓被奸人謀害?”
童淵擦拭著長槍,捋著袖子,心中卻琢磨著王越這番話。
“我也想啊,你沒看見連司徒袁次陽都在這里閑得釣魚嗎?其余三公九卿都差不多,更別提我了……說好聽點,虎賁將軍、京師,說難聽點,不就是個貼身宿衛,用時‘京師’,不用時便‘老匹夫’了!
王越捋著袖子,走向空地,語調平穩道:“終究不如血脈情深,迎帝之功……雨下挺大啊,回頭一起喝姜湯?”
“那也要我有命去。”
童淵說著,蔡怒臉色凝重,暗自朝著四名護衛打著手勢。
王越掃了眼蔡怒,倒也沒有開口警告,扭頭凝眉道:“你不想隨我回去?”
童淵也走向空地,雨水洗禮下,那臉色鄭重無比,“我要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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