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媽和接生婆嘀咕了幾句后,喊來老頭兒陪接生婆說話,自己先喝了口水,然后徑直去了葉子的屋子。一進屋,張家媽先和親家母寒暄了幾句。見親家母精神還好,便話鋒一轉,沉著臉兒說:“這,從進門喜算,還得兩個月呢,可今天就生了,看上去也不像是小產的!
一聽這話,葉子媽才回過神來,硬生生地愣在那里半晌說不出話來。而葉子呢?那淚珠兒早奪眶而出了。她低下頭,壓著聲兒開始抽泣起來。頓時,十個月前的那一幕在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
那時正值盛夏,后半晌才下了一場陣雨,清涼可人的。地里不上工,閑著沒事,葉子就洗了個頭,晾了一會兒,辮好辮子,換了件露脖露肩的白底紅格子土布圓領褂,穿了條天藍色的中式土布褲子。圓領褂兒的下襟兒正好落在紅腰帶上,走起路來,紅腰帶時隱時顯的,煞是好看。和往常一樣,葉子吃過晚飯,端上針線籃籃,就到女同學家去玩了。兩個姑娘一邊做針線活兒,一邊又說又笑的聊著天兒,不知不覺已到了晚上十點多鐘。女同學說,這么晚了,就甭回去了。葉子就脫了外衣,僅穿著土布褲衩,蓋條被單兒,便睡在了女同學的炕上。畢竟是夏天,姑娘家睡著的時候翻來覆去的,蓋不好、袒胸露背的,也是常事。不知道睡到什么時辰,葉子覺得好像有人壓在她的身上,用嘴堵住她雙唇,那尖硬的胡茬兒扎得臉蛋癢癢的。那人酒氣熏天,胡亂摸她的胸、她的腿。葉子用力掙扎,可被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在害羞、驚慌和絕望中,葉子寬松的中式褲衩被扒開了……可憐的葉子像只羔羊似的,怕丟人,不敢吱聲,忍著痛,任那人動作。借著窗簾透過的月光,葉子吃驚地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那一夜,葉子用被單兒蓋住臉,含著淚水躺到天亮。而熟睡在大土炕另一邊的女同學,卻打著呼嚕兒一直睡到天亮,渾然不知夜里所發(fā)生的一切。
成天家在成人堆里干活,那中年男女間的打情罵俏、葷段子,也讓葉子朦朧曉得了點男女之事。其實,柿子灣一帶有個“聽房”的習俗。聽房,就是洞房花燭之夜允許小伙子們躲在婚房外面偷聽新郎新娘的房中之事。若被發(fā)現(xiàn)了,不僅不責罵,而且新郎新娘或其家人還得給喜糖、煮雞蛋吃。當然,這是閑話了。葉子雖然沒有對任何人包括爹娘說那夜的事,但第二天回家后就一個勁讓她媽找媒人催張家娶親,因為她擔心自己會有什么事。也因為這個,結過婚以后,葉子心里一直不踏實。
這眼下,先前的不祥之感不幸被證實了。紙是包不住火的。事情到了這一步,葉子也沒什么好說的了。見葉子只顧哭,不說話,張家媽便冷冰冰地說:“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咱啥話也不說了,說也沒用。眼目下就這一條路,離婚!闭f完這話,張家媽一轉身回自己北廈去了。葉子還是在一個勁兒地抽泣,仍不說話。吳家媽臉氣得鐵青,說不出話來。嬰兒在不停地哭,也沒人管。
不用說,這張家媽回到北廈后,又給接生婆加了份厚禮,讓接生婆對外一口咬定,就說難產,硬憋死了。這接生婆呢?先是愣了一下,但聯(lián)想到張家媽前面的問話,很快就緩過神來,已經猜到了個中原由,就沒多說什么,答應了張家媽的吩咐。
當天夜里,葉子媽一氣之下,抱起女嬰,趁著夜色,一口氣跑到村西頭,把襁褓中的嬰兒丟在了路邊。雖然是大熱的天兒,但夜里還是比較涼快的。不過,這個年代人口比較少,鄉(xiāng)下時有野狼、狐貍什么的出沒,不時聽說誰家孩子被狼叼走了,卻很少聽說有哪個揀回娃兒的。
葉子可以說一夜未眠,第二天天不亮,葉子就裹上頭巾,拖著虛弱的身體,就和她媽一人拎一個袱子,出了張家,一路走著回到了柳灣。
根兒跑到縣城把他爹喚了回來。等待葉子的自然是一家人的盤問。葉子媽生氣地說:“好額那女哩,你可把額老臉丟盡了!薄叭~子,你這到底咋回事?”葉子爹一臉嚴肅地責問道!澳钦轮兀空ε竭@地步?”多娃在一旁也說道。葉子低頭不語!笆悄膫欺負你的?”根兒也問道。可葉子不說話,光是抽泣。
葉子嫂打圓場兒道:“事情到了這一步了,光責怪她也沒用。要是剛出事的時候,覺上不對頭,趕緊打了,興許就沒事了!比~子抬頭看了下嫂子,嘆了口氣,仍低頭不語。
“額就咽不下這口氣,到底誰欺負了你?”葉子爹仍追問道!半s種的,看額不把他腿下了。”多娃又嚷嚷道。也許是讓弟弟的話嚇得意識到了什么,葉子這才流著淚說:“額知道都咽不下這口氣,可額不想把整個家都卷進去。啥話額也不想說了,額就認命了,你們都甭管額。”
一連幾天,爹媽、哥嫂和弟弟都變著法兒問了幾次,可葉子就是不肯說出實情。家人心想,既然葉子是榆木疙瘩,認死理兒,那也沒法,就隨她去吧。哥嫂對葉子都挺好,小侄兒海海成天圍著葉子,要姑姑帶他玩。只是葉子媽臉上不大見笑容。畢竟葉子才生過娃的,需要在家坐月子,吳家媽還是天天上工之前,燒個甜面湯打雞蛋給葉子吃。又買了些黑糖回來,給葉子調養(yǎng)身體。
這時候,村里的土墻上出現(xiàn)了用石灰水刷的“階級斗爭一抓就靈”之類的標語。村里仍以糧為綱,不許多種經營,實行的是以生產小隊為基礎的公社、大隊(村)和小隊三級核算制,牲口、木輪子牛車、馬車等大型生產工具和田地歸集體所有,統(tǒng)一使用,田里的農活兒也是由生產小隊隊長統(tǒng)一安排。隊里實行工分制,一個全勞力一個勞動日記十分工,老人和學生等半勞力一個勞動日記五到九分工。
生產小隊打下的小麥、谷子、黍子、豆子、芝麻、玉米、高粱等糧食和棉花、棉籽油以及瓜果蔬菜等農副產品,除了上繳公糧、選作種籽以外,基本上是按人口多少平分給每個家庭。當然,也有個別小隊是按全勞力和半勞力的不同情況分配的。到了年終,按農副產品統(tǒng)一定價、全年農副產品總產量、大型農機具折舊、農藥和化肥開銷、公積提留、全年工分總計等因素,核算農業(yè)利潤和工分單價。每戶全年所掙的工分總和,按工分單價折算成錢,再減去該戶全年所分得的農副產品的總價款,剩余部分就是這個家庭一個年的分紅。
這時村里的農業(yè)生產主要靠牲口和人工,勞動生產率很低,再加上工農產品的“剪刀差”政策,也就是通過壓低農副產品價格,以暗補方式讓農民支援城市建設;所以,這時柿子灣一帶農村,一般一個全勞力一個勞動日即十分工也只能核到兩三毛錢,最好的也不過四五毛錢,差的也就一兩毛,甚至還有五分錢的。
即便如此,隊里的農活也并不減少。相反,在農業(yè)學大寨、抓革命促生產號召下,農活安排得相當緊湊。除了下雨、下雪,莊戶人從早干到晚,甚至還提出來開門紅,元旦、春節(jié)也得上工。
只是這天公不作美,幾乎年年干旱,地里的收成一年不如一年。隊里分的口糧不夠吃,莊戶人就自發(fā)地把家里的細糧也就是小麥用自行車帶到城里頭,按一比一點幾的比例,換成更多的玉米面、高粱米等粗糧,以填飽肚皮。甚至飼養(yǎng)員把生產隊給牲口配發(fā)的玉米、高粱、麥麩等飼料偷回家當口糧吃。
結果呢?生產隊里的騾、馬、驢、牛一個個瘦的皮包骨頭,一個勁地拉稀,有氣無力。到了田里干活的時候,牲口走不了多久就臥倒在地不起來了,任憑你的鞭子抽得再厲害,那可憐的牲口一動不動,只有兩只眼睛呆呆地望一望你,人們戲稱之為飛機。
牲口拉不動了,那用牲口的人自然也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去休息了,可以休息到牲口能爬起來為止。也正因為如此,隊長往往會把那些比較差的牲口,安排給那些有頭有面的人去使用。牲口臥下不起,人就可以蹲在牲口旁邊休息,而工分呢?卻照掙不誤。這便是和隊長關系要好的人的那一點好處。
家家戶戶口糧不夠吃,大凡到地里干活,一到了歇的時候,莊戶人就四處去找野菜挖,以便帶回家摻在面粉里充饑。這個時候,柿子灣一帶農村一大家子一頓飯能吃上一小碟蔬菜就算是不錯了,一年到頭也只有到了春節(jié)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點兒肉。要是去廟會買點肉的話,都喜歡要肥的,不要瘦的;肚子里缺油水,肥肉吃起來香啊。可偏偏這時的豬羊還就是肥肉少、瘦肉多,因為它們都吃的是草、喝的是農家泔水,那肚子里也吃不到什么油水。
至于莊戶人的衣著嘛,那就更甭提了。不論大人還是小孩,那衣裳都是補丁摞補丁的。村里一些男孩會針線活,其實就是從縫補自己的衣褲開始的。反正,沒有人敢說一個富字,更不敢有一丁點露富,其實也沒什么富可露的,即使哪家光景好一點,也好不到哪里去。
也許是光景過得緊張的緣故,也許是她自己多心了吧,反正葉子感覺在家里和從前不一樣了,一下子生分了。于是,坐滿月子,葉子和小張到鎮(zhèn)上辦了離婚手續(xù),然后就去生產隊上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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