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成和桂花把牛趕回牛欄套好后,一溜煙溜到了油廠門外,看見二狗的爺爺梁標正脫得一絲不掛,跨著兩條瘦骨伶仃的長腿,頭垂下去把臉埋在榨槽里,正用木鏟在鏟碾榨過了花生餅碎末。老人家的屁股正對著油廠門外,翹得老高的。
二狗和輝成站在門外,齊聲喊著:“老爺子,魚來啦,給我們炸魚吃!”
“你們幾個崽子來炸魚,老用我廠里的油!绷簶藳]抬頭繼續干活,從胯下看見幾個娃娃手里提著魚串子,又見有二個女娃子,急忙罵道:“他媽的,你們都先滾出去撿柴禾。”
油廠修建在村背后山一條僻靜的山溝,與村里的小水電站相鄰。
油廠是二狗爺爺以前的老祖業,共是三間依山傍水的大石屋。中間一間設有一條木榨,是油廠的主體設施。
木榨用兩截直徑三尺多的堅硬龍眼樹樹干,分別先將樹心掏空后,再將兩根樹干面對面地合在一起做成的。榨身用八根大圓柱充當支架,再用八根橫梁從上下將榨身固定住,這樣就制成這種傳統的榨油工具了。
榨前房屋的中間豎著一個高大的支架,從支架上端垂下一條粗大的竹繩,繩索的下端懸掛著一根大木棰,專門用它來榨油。油廠右邊的一間屋里設有一架水車,水車轉動帶動屋內的磨盤和石碾輪子不停工作,主要是用來磨碎和碾碎花生籽等原料。左邊一間屋里砌有一張寬大的石炕臺,平時就用它來烤干花生籽的。另外還有兩口土灶臺,一口用來炒干花生籽和炒香各種油料的粉末,另一口灶用來蒸熟花生箍餅的粉末。
榨油由兩個強壯男人互相配合,先將包裹好的箍餅裝入木榨的腹部里,再用一塊厚實的圓形青岡木板頂住所有箍餅,外面又用兩層厚薄不一的青岡木枋頂在圓形木板上,再將木榨內的箍餅全部抵緊。接著在兩排木枋內分別插入一塊有一丈多長的尖枋,就借用油棰交替著輕磕在木榨前兩塊尖枋頭的鐵箍上。尖枋受力慢慢擠進兩層木枋里,逐步把榨內的一排兒箍餅擠緊壓緊。這樣箍餅受到外力的擠壓后,油脂就從榨下的肚臍眼里緩緩流出來——越流越多,流在地上的木盆里。
榨油匠用油棰輕磕一番,再把陷進去的兩塊尖枋抽出來,加入預備好的木枋再將空出的空間填滿,兩人重新抱住大油棰使勁撞擊尖枋頭。如此反復進行幾個回合后,壯漢這才開始吆喝著,先由一個人將那根有兩丈長和一百多斤重的硬扎木大油棰,朝前推向高空去,撒手后讓油棰退回來,再由另一個榨油匠接住,兩人同時把住油棰瞄準尖枋頭,順勢撞擊著。
當然油棰撞得越有勁,油就流得越快越多。一般要撞擊很久,直到把箍餅里的油脂給榨干凈,才算完成所有的工序。
油棰和尖枋的頭部都安裝有鐵箍,遇到二者互相碰撞的時間久了,鐵箍發熱容易冒出火花來。這時猛力的撞擊,能震得整間油廠好像就在顫抖著,聲音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也能聽見。
眼前梁標老了,雙腿因為以前打獵,在寒冬臘月經常受凍,腿關節患有嚴重的風濕病,而今站不穩腳跟就接不住大油棰。為此,他干不了榨油的重活,只能改為專門負責碾碎各種原料、炒干箍粉水分和維修油廠各種部件的雜活。別看他年老,可這油廠離了他這老人家,還真是榨不成油的。
別說炒油花生籽和箍粉之類的需要掌握好火候,因為你炒欠火或是炒過火了,出油量和油的顏色就要受影響,而單說他干活就是一個多面手,像什么木匠、巖匠和鐵匠之類的手藝活,他都會干。平時要是遇到水碾上的車轱轆,或是木榨上的部件損壞了,需要請個木工來修理;要是遇到磨盤上下的石齒磨平了,或是碾槽被石碾輪子碾破了,需要請個巖匠來換上;要是遇到油棰和尖枋前頭的鐵箍被撞損了,或是箍餅外面的鋼圈在榨油時更容易繃斷,需要請個鐵匠來處理,等等。諸如此類的大小事故隨時都有可能發生,這就離不開石伯這個老油匠來動手解決。
油廠從夏初開工,榨過花生油榨菜油,榨過菜油榨桐油,榨過桐油接著又榨烏桕籽油……
烏桕樹以前在文羊田村的河坎和沙地里生長得最多,屬于高大喬木和油料樹種。烏桕子的外面包裹有一層蠟質狀的殼,榨出的油到冷卻后變成白蠟狀,它有潤滑、涂染和防護等作用?梢灾谱鳚櫥瑒、雪花膏、香皂、油漆、油墨、蠟燭、油紙和油傘等多種產品,是我國南方重要的傳統工業原料。二狗五、六歲時喜歡爬到油廠里的麻袋堆上去玩耍,對油廠里的情況很熟悉。
榨油乃是一種又熱又臟又累的苦活計,通常從夏初榨到秋末,需要榨上大半年才能完工。工作起來,榨油匠們有時只穿一條褲衩,有時因為褲衩被汗水和油脂浸透了,脫下褲衩后,他們隨手抓上一把桐殼堿去水溝里搓洗干凈,又將褲子曬在太陽下索性什么也不穿,就赤身裸體地干起活來。女人們知道油匠有這種不文雅的習慣,自然不能輕易跑進廠里來。
當時,慧能不知道油匠有這種不文雅的習慣,出于好意,建議叫上梁玉蓮、桂花前來炸魚,剛到油廠,就看見挺尷尬的一幕。而二狗和輝成明明知道又不說出來,難怪當時他倆在偷笑。
油廠周圍有幾分地,是梁標家的自留地,用來栽種瓜菜。梁標掃地,常把塵土和撒落的臟箍粉掃到鏟里,倒進地里去充當肥料,因此,他的瓜菜就長得特別茂盛。
夏天和秋天,南瓜、冬瓜、苦瓜、絲瓜與萹豆的藤蔓爬在溝坎上、石墻上以及屋檐上,給油廠的邊上像是圍了一面綠籬或綠墻,并且各種顏色的花朵開得遍地都是,瓜果也掛得到處都是,讓人分不清這里是一塊菜園,還是一片花園。
嫩南瓜和冬瓜可以就地在河灘上切成瓜片,豇豆借用油廠里的蒸箍粉的鍋灶,只需在開水里焯過一番,撈起來再把它扔在河邊的鵝卵石上曬干。等到當天下午或是第二天下午,就由梁標的老伴李氏背著背簍走到河灘上來,收回家去存放好。或是做成各種罐裝菜,留到冬天以便要么自家食用,要么就趁拿到墟市賣了換錢花。老南瓜挑回去存放在屋陣上,等到青黃不接的歲月,用它來充饑。
二狗、輝成經常到河邊來,秋天南瓜長得如斗笠般大小,他們回家樂意順便給老爺子扛上一個大南瓜送回去。當扛上南瓜游過河時,二狗喜歡把南瓜騎在胯下,用它當成皮球游過河。
二狗的爺爺與輝成的爺爺是同房兄弟。輝成他爺爺未發達時,有一年,輝成他家人口多,日子很難熬下去,全靠二狗的爺爺送給輝成家里兩挑老南瓜去吃,才讓輝成家里人度過了饑荒歲月。
油廠里經常出現蛇,只因被窩里溫暖睡覺舒服,有時蛇也要鉆進去。梁伯晚上躺在炕灶上看守油廠,有次睡前他從被窩里抖出一條長成烙鐵頭的毒蛇來。蛇會傷人,梁伯自從兒子梁天保被蛇咬死后,就把蛇當成仇人,看見蛇非要把它整死不可。
當時,梁伯驅走地們去拾柴禾后,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穿上褲衩,走出來把孩子們從河里撿來的魚,拿到屋后的水溝上來剖開肚,去除糞便再洗干凈。他剖好魚刷好鍋,幾個孩子已從河邊把柴禾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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