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關于那場送別史翔的宴會，于遠明還記得幾個細節。
史翔的臉色，陰晴不定。感覺有些牽強的笑，又有隱藏不住的沮喪。姚治民的道貌岸然，冠冕堂皇給他無法抗拒的贊美式羞辱。
在一個大家都演戲的場合下，你除了一起翩翩起舞，還有什么選擇？
喝酒就變得非常簡單又復雜的活動了。
每一杯酒都有講究，每句敬酒詞都有說頭，每一個人突然都變得熱情有加，紅光滿面與能說會道了。那些酒量好的，善于應酬的在酒席之間穿梭，像花蝴蝶一樣。又像一條魚，游刃有余。那些酒量差的，要么躲得遠遠的，要么去廁所嘔吐，要么在座位上已經無法起身了。
最有意思的是胡文江，他遲到了。
當他推門進來那一剎那，史翔正在發表離別感言。大家本來聚精會神聽史翔講話，看他在此情此景下如何表達。結果胡文江一推門，聲音過大。大家一下子把目光齊聚到他那兒了。
史翔的講話也被打斷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胡文江一眼。
胡文江呢？當然倍感尷尬，一彎腰刺溜兒鉆到后面，找個地方輕輕地坐下來，聽史翔繼續講話。
史翔還是演技派的，當此時刻，笑容滿面：這，胡文江，你打斷我了啊！沒事兒，咱繼續。本次總部對我的工作調整，我是全力擁護，堅決執行。在姚總的帶領下，江南省分公司各位兄弟姐妹共同努力，我們取得了令市場刮目相看的成績。總部領導很重視，多次要我去總部分享分享。到各個機構去傳授經驗什么的。其實這都是姚總的功勞，我就算去也是代表姚總。一直都沒有答應，畢竟我家也在這里，我們江南分公司也非常好，我舍不得哩！但是作為職業經理人，不能只考慮自己，還需要從大局出發去思考。總裁經常教育我們要有胸襟氣魄，要順應趨勢，做大格局。我也是帶著學習的心態，去總部工作。希望不給江南分公司丟臉吧？
大伙兒在下面回應：不會！
史翔：感謝大家！特別感謝姚總！希望江南分公司在姚總的帶領下越來越好！我提議，讓我們舉起酒杯，敬姚總一杯！今晚，大家要表達感情的，一定不要錯過啊！特別是胡文江，你遲到了，罰酒三杯！
總體來說，史翔的講話還是很得體。
但是那天晚上，韓建春，范強，于勝利，于遠明幾個送史翔回家，在史翔家小區外面，史翔吐得一塌糊涂。范強，于勝利去買水，拿紙巾好一頓忙活兒。
慢慢史翔清醒過來，腦袋還耷拉著：我他媽沒辦法啊！我不想走啊！你們知道嗎？我媽得的是癌癥啊！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肺部了！我走了，我媽怎么辦？
越說越激動，史翔嗷嗷地哭起來了！
幾個大男人怔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勸解。
韓建春只是扶著他的肩膀，抬頭望向遠方，遠方是黑暗中的樓房，樓房里有明有暗，一些燈光亮著，認真看還有人影浮動。
等史翔哭得差不多了，大家才開始你一句我一句開始討伐姚治民。
“太狠了，直接把人調走！”
“總部也不來了解一下情況，太官僚了！”
“心狠手辣的姚治民，要陰險了！”
“你看他今天晚上還在演戲，笑得開心得很！”
史翔收拾了一下情緒，打斷了大家的話：算了，不說了。我們還是說說接下來怎么做吧？
我去總部，有機會和總裁，副總裁也會聊一聊。所以，我們每天還是需要開個會，每天晚上碰一下。有什么事情電話里說。
一群人嘰里咕嚕說了半天才各自回家。
于遠明印象最深的卻是胡文江。
那天晚上胡文江喝得不少，先上來用一個啤酒杯倒了滿滿一杯白酒，一飲而盡。作為遲到的懲罰！
后面又頻頻舉杯，好像他是這場宴席的主角。
在后來，他電話響了，他接電話結束的時候說：r，r大家哄堂大笑！
范強說：這娃喝醉了！只要他開始講英語就一定是喝醉了！
于遠明想起曾經在萬家人壽聚會，有個叫陸中國的主管也喜歡喝酒。只要他用普通話劃拳，那就一定是喝醉了。
喝醉了不是當場倒地，或者胡言亂語，而是過了某個臨界點，進入過量的界限了。接下來一定是酒醉的表現了。
果然，那天史翔喝醉了，當場繃著，事后又吐又哭的。
而胡文江是現場直播了，哇哇地吐，被幾個人架著回去了。
于遠明在這場酒席之間看到了很多耐人尋味的東西。
林總沒有出席，這本身就是一個信號。
姚治民掌控了整個局面，讓大家在心照不宣的情況下把該走的流程都走完了。
史翔除了配合演出，也沒有別的辦法。
但內心的痛苦與別扭是很多人無法感受的！
韓建春看不出什么表情，說的話，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說他高興吧，他的笑也不陰不陽的。你說他悲傷吧，他鼓掌也挺積極的。
喝酒的時候他還主動敬姚治民，吳長江，胡文江。
彼此之間看不出什么隔閡，一派祥和。勾肩搭背，附耳密談，偶爾還爆發出別人不懂的大笑！
史翔也喝了很多杯酒。
不管真假，反正他還在炎黃代理，而且去總部福禍難料，沒有人會傻到這個時候得罪他。
都是祝福的吉祥話，中國人特別擅長的項目。
至于，他為什么去總部。到底是升了還是降了，對敬酒的人來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時此刻能夠表達自己的善意，哪怕這個善意與祝福是虛假的。也必須表達！把虛假的東西用真誠的方式表達出來，是我們幾千年優秀的傳統文化。
大家都在這種文化里出生長大，所以，絕大部分人都駕輕就熟。
彼此彼此！
如果有人不會，就會被視為另類。“異人”。
范強，于勝利，于遠明就像三個跟班，坐在史翔周圍，一個為他擋酒，一個擔心他失控。
史翔去總部了，接下來自己的工作該如何開展？
于遠明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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